第 78 章
鳳翔(三)

  旭陽。

  皇帝派遣的特使一共有兩個人,一文一武。文官按察使一位,武官參將一位。每個人配三匹馬,日夜兼程趕到旭陽。

  雖然這規模算不上興師動眾,然而,兩人可是皇帝親點的欽差,懷裏還揣著皇帝陛下的親筆諭旨。別的不說,光憑這兩人三品大員的身份,就足夠地方官揣著小心肝,滿頭大汗的等在路邊了。

  特使們剛剛趕到旭州,連話都沒有和地方官說一句,就直接接管了旭州當地駐紮的官軍。等旭州巡撫、旭陽知府趕到特使們居住的官邸時,已經是月上梢頭。

  旭陽地理位置偏北,氣候條件實在說不上好,在帝都還是深秋的時候,旭陽的積雪已經足以埋到腳面了。深冬的雪夜,旭陽湖月光如水水如天,明河共影,空氣裏卷著雪氣和濕氣,驛道的路面上結了厚厚的一層冰,連石磚的紋路都被凍裂了。

  尋找准皇后妹妹的棺槨……雖然說這件事的具體執行人應該是旭陽的知府(市長),但皇帝的手諭卻是給旭州巡撫的(省長),一個知府,還沒那個檔次接皇帝陛下的手諭。

  巡撫大人沐浴熏香,於寒冷的官邸跪下接過了手諭,一攤開,他的眉頭就皺了起來。倒不是因為這件事難辦,而是因為有點太好辦了,好辦的不正常。

  巡撫雖然是外放的官員,但哪個地方官沒有常駐京城的內應?根據朝中的消息來看,皇帝陛下的意思……不可能這麼簡單吧?

  巡撫覺得頭大,於是揣著聖旨回到房間,點起蠟燭使勁兒揣摩。

  旭州太冷,剛剛入秋就要燒火炕。巡撫的年紀已經很大了,身子骨不是那麼硬朗,特別不耐凍。於是下人們把炕底的火炭燒的發紅,捂得整個屋子暖烘烘的。巡撫在屋內還戴著厚厚的麼帽,盤腿坐在床上,一個字兒一個字兒的研究聖旨,可最終也沒有琢磨出什麼東西……不過,聖旨上的事兒拖不得,於是他趕緊叫人喊師爺過來。

  不一會兒,屋外洗得發白的藍色夾棉簾子打上來,一個年輕人施施然走進,身後夾著呼呼一陣刺骨的冷風。透過厚厚的棉布簾子望出去,連門欞子上都堆著厚厚的雪,下人們把窗戶外都封上了棉,好讓熱氣能捂在房子裏。

  巡撫看到年輕人,頓時就鬆了一口氣,「蘇蘭泰,快來!看看皇上的手諭。」

  說罷還親手遞上一盞熱茶給他。

  名叫蘇蘭泰的青年有著俊美清朗的眉目,漆黑鬢髮整整齊齊收在七梁水晶發冠中,一身拖長至地的內藏毛翻麼子皮長袍,衣領上黑色狐毛出鋒油光水滑,輕輕貼著他白皙的臉頰。

  他托著巡撫遞上來的茶盞,捂在手心,手指微微泛起溫暖的紅潤來。仔細看了皇帝手諭一會兒,才緩緩抬起頭來,相對于巡撫的急躁,他顯得十分沉穩。

  「巡撫大人,你認為呢?」蘇蘭泰知道巡撫想要問什麼,但他從來不會直接回答問題,而是用自己的問題來引導頂頭上司。

  巡撫摸了摸唇上花白的鬍子,陷入沉思。這是他生平第一次接到皇上親筆手書這種貴重物品,很是緊張激動了一陣子。不過官場上打滾了幾十年,這激動很快就變成了憂慮。給皇帝辦事,若是辦的成功固然好,可若是辦砸了,豈不是連自己的身家性命都一起砸進去了!

  「皇上的意思是:旭陽匪患嚴重,命我們六日內找到江采玉的棺槨,運往帝都。」巡撫指著聖諭,一個字一個字念過去。

  蘇蘭泰閉著眼睛思考了一會兒,手裏的清茶白煙嫋嫋,燈影槳聲裏,天猶寒,水猶寒,燭火在極度的沉默中微微爆開,展開一朵紅豔燭花。

  「巡撫大人,」俊美的青年手指若有所思的扣著茶杯的白瓷邊緣,發出好聽的叮咚聲,「單就這一件事來講,找到棺槨並不是難事。旭陽的盜匪大大小小一共二十六撥,我早就記錄在冊,其中要數牛頭寨的匪首為人最陰損,只要收錢,他們什麼活都幹——扒墳頭、劫掠婦女、洗劫村莊、勒索商鋪……整個旭陽也就他們敢做這種死人生意。不出所料的話,江采玉的棺槨應該就在他們寨子裏。」

  蘇蘭泰對於民生事務爛熟於心,大大小小的地方勢力全部被他記在檔上,沒有一絲一毫的遺漏,巡撫聽了這話,大大舒了一口氣。

  「但是,」蘇蘭泰話鋒一轉,讓巡撫大人的心眼兒又提起來了,「巡撫大人,你覺得,皇上只是讓你尋找江采玉的棺槨這麼簡單麼?」

  「旭陽匪患嚴重……」蘇蘭泰小聲念著手諭上的字,「匪、患、嚴、重。巡撫大人,皇上對於旭陽的匪患很不滿啊!」

  巡撫滿頭大汗,「師爺說得對……可是,旭陽盜匪猖獗了這麼多年,也不是說除就能除掉的……」

  蘇蘭泰露齒一笑,「大人,這話咱們私下說一說、騙騙老百姓可以。拿去蒙皇上,那是癡人說夢。旭陽的盜匪總共有不到2000人,然而,旭州的常駐官軍有三萬!這還不算民兵和團練,而是正式吃餉的官軍。大人,你以為兩位特使為什麼一到旭陽就先接管旭州駐軍?就是為了查清咱們旭陽的家底兒!回頭他們若是往御前參上一本,巡撫大人的官途就到頭了。」

  巡撫大人臉色青黃,嚇得嘴唇都要微微哆嗦,在溫暖的炕上盤起雙腿,六神無主。

  蘇蘭泰舉起茶盞,唇瓣微微抿了一口,他的身姿挺直,縱然躬身坐在熱炕的小桌邊,一樣有著雪中青竹一般挺拔的姿態。

  一番話把巡撫說成熱鍋螞蟻,他自己卻不著急了,施施然靠著烏木桌子,手指靠在橘紅色的炭火上慢慢烤著,四周極靜,能聽到紅泥爐下火焰彈破的聲音。

  他唇色生的淺,眸色也淺,衣領上還有未曾化去的六角雪花,拱著一張白淨如玉的臉龐,抿著一點笑意把玩著手裏的凍青石杯子。

  「那……」巡撫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什麼好主意,只得抬頭看向自己最信任的師爺,「你說,怎麼辦?」

  蘇蘭泰開口,「不管匪患如何,首先要找到江采玉的棺槨。」

  巡撫急忙站起身,「那是,我現在就命人帶著官兵去攻牛頭寨……」

  蘇蘭泰慢慢撿了一塊黑炭扔進火盆裏,搖搖頭,「大人別急,人我已經派去了。」這麼緊急的事,他一刻鐘都不會浪費。在得知皇帝手諭內容的當時,他立即就向特使們請命,點了1000名訓練有素的官軍連夜趕去牛頭寨。現在,不過是將結論告訴巡撫而已。

  巡撫大人是知道蘇蘭泰行動力的,訥訥的坐下來,「果然,有你在,我就放心了……那剿匪的事情怎麼辦?」

  蘇蘭泰緩緩開口,「大人,咱們旭州匪患的情況,您是知道的。匪患之所以猖獗,不僅僅是因為匪人窮兇極惡,還有官軍的縱容在裏面。土匪們劫掠村落,搶完就走,老百姓只好報官。一旦報官,官府就要派出官軍來捕匪,而,捕匪的費用都要從地方和稅收上出,變成官軍的補貼。所以,官軍們巴不得土匪越多越好,他們怎麼會用心追捕?」

  蘇蘭泰盯著巡撫,「就是大人您,也對匪患採取放任自流的態度吧?」

  每個地方官手裏都會有一定數量的正規軍。如果真的想要收拾這些沒受過正規訓練的土匪,簡直就不費吹灰之力。那麼,為什麼每一任巡撫,都沒有徹底解決過這件事呢?

  巡撫歎了口氣,「還不是為了錢。」

  蘇蘭泰點頭,「的確,為了錢。朝廷每年都會給各個省州下撥官銀,用來修河道,開礦山,發青苗,撫民養官……但全國的預算是固定的,一個省拿的多了,其他省就要削減,所以每個省都想多要。那錢具體怎麼分,就看誰的理由更充分。旭州有土匪,剿匪是一項很大的支出,每年就憑剿匪銀子這一項,我們也能問戶部多要將近上百萬兩的白銀!」

  皇帝是明白地方官這些小伎倆的,地方官這麼做也是為了自己管轄的省市考慮,因此,皇帝不會多加苛責。但是,旭州的匪患已經嚴重到了皇帝看不下去的地步,聖旨淡淡的幾個字,就已經讓巡撫大汗淋漓了。

  巡撫大人咬咬牙,一拍大腿,「大不了每年的剿匪銀子不要了!咱們這就調軍,把盜匪給剿個乾淨,給皇上一個交代!」

  蘇蘭泰立刻,「不可以!往年一直剿不乾淨,聖旨一到,突然就剿乾淨了……這不擺明瞭我們以前都在忽悠戶部麼?簡直就是給禦史們留現成的把柄。更何況,官軍們為了銀錢,不會用心剿匪的,土匪看到官軍就一哄而散了,去哪里抓?」

  巡撫今晚如果真的調兵遣將去剿匪,即使大獲全勝,也只會落得一身罪。朝裏的禦史們才不會搭理地方官的苦衷,他們一看:好啊!每年都叫喚剿匪難、剿匪難,看來根本就不難嘛!那你往年為什麼不好好剿匪?不就是想忽悠戶部的銀子嗎?!好,參!一摞本子參上去,就算皇帝有心諒解,也只得落罪旭陽了。

  巡撫皺眉想轍,「那不用官軍,組織百姓剿匪?」這樣禦史們就無話可說了吧!

  「組織百姓自行抓捕,也有問題。第一,審訊需要證據,要百姓自己準備狀紙、人證、物證。尋常百姓連寫字都不會,如何打這麼複雜的官司?第二,如果百姓被土匪反咬一口,就會無故遭殃;第三,如果土匪一次打不乾淨,回頭報復百姓,怎麼辦?我們不可能在每個村子裏駐軍。」

  巡撫大人白著臉想了想,「那,要不然招安?」

  「也不行。」蘇蘭泰繼續否決,「花大筆銀子招安,只會讓其他縣的盜匪有樣學樣,更加猖獗!」招安的銀子可是白拿的,這口子一開,哪怕正經老百姓都想幹一干土匪了——反正沒有任何成本嘛!上山當土匪,下山被招安,不用蹲監獄,還有錢拿!沒有到迫不得已的地步,沒有誰家官府願意招安的。

  「更何況,這些土匪本來都是旭陽農民,身無一技之長。招安銀子花完之後,重新做回土匪的可能性太大。真到了這一步,大人在御前的名聲就徹底臭了!」

  巡撫整個人都萎了,「清剿也不行,招安也不行,那本官拿這些匪類怎麼辦?」

  蘇蘭泰站起身,對巡撫鞠了一躬,「大人無需發愁,我已經有了主意。明日之前,我會把寫好的摺子送來。大人署上名字,交給欽差大人就可以了。」

  說罷,他就掀起簾子走人了。

  ******

  外面銀光一片,大雪從頭頂上紛紛揚揚落下來,足有半個手掌那麼大,一會兒就蓋滿了厚實的翻皮大氅。

  蘇蘭泰似乎並不覺得冷,反倒是捂著暖手爐,靠在冰冷的樹幹上看著月色下迷離的霧麼。一條條冰雪堆成,恍若化成了白色的沙堆,在月下輕輕伸展。

  房檐的滴水下頭掛了一盞羊角燈,他從懷裏抽出一張灑金的宣紙,在燈下細細的讀。那張紙上墨蹟洋洋灑灑,是一篇恢弘大氣的文章,紙的邊沿發黃,顯然是被細細摩挲了很久。

  這宣紙,是他去年春闈殿試的試卷,而去年,他落榜了。

  宣紙下緣,被朱紅的顏色畫了一個叉,綴了一行清雋勁力的朱紅批註——「君子之道,淡而不厭,簡而文,溫而理。知遠之近,知風之自,知微之顯,可與入德矣。」

  他那時自負才大如海,一路連中案首,解元,滿以為狀元也是囊中之物,壓根沒有把主考官和其他考生放在眼裏過。哪知道,殿試之後,居然被皇帝親手撤了名字!落榜,連一個進士都沒有中。

  放榜那天,他幾乎頂不住人人譏嘲的、同情的、還有各種意味深長的注視,逃難一般疾步走回了棲身的客棧。

  他氣憤的燒了書,自認為懷才不遇,罵皇帝識人不清,滿肚子都是怒火。可當他在客棧收拾東西準備回鄉時,突然收到了從宮裏送出來的試卷。按理說,春闈考生的試卷是要被封存的,然而,他的卷子卻被直接打回了自己的手上——連帶著皇帝的親筆朱批。

  ——「君子之道,淡而不厭,簡而文,溫而理。知遠之近,知風之自,知微之顯,可與入德矣。」

  簡言之,皇帝在告誡他,你有才朕知道,但,你太驕傲了。

  沒有君子之風。

  那是北周皇帝的手書,一語道破他的年少輕狂,不知好歹。皇帝從他的落筆行文中看出了桀驁不馴,毫不猶豫將他從雲端打落泥土。

  他失魂落魄的坐在客棧裏,幾乎覺得連站起來的力氣也沒有。

  送試卷來的人是吏部尚書閆子航,看著他萎靡的樣子,口吻十分嚴厲,「蘇蘭泰,站起來!你之前的狂傲都哪里去了?滿口抱負和胸懷全是紙上談兵麼?這次春闈,殿試卷那麼多份,唯有你的卷子皇上整整看了一個時辰……唯有你的!」

  他聞言,才僵硬的抬起頭。

  閆子航挑著嘴角,清俊的眉目在帝都繁花中令人目眩,「這次春闈失敗了又如何?來年還有春闈。即便來年不成,還有下次。但你若永遠是這副毛腳雞的模樣,以物喜以己悲,裝了半瓶墨水就發狂,經不得半點挫折,那你永遠只會是一個才子罷了。家國天下,朝堂御前,永遠沒有你的份!」

  說罷轉身就走,他連恭送一下都來不及。看著閆子航的背影,蘇蘭泰隱約記得,這位位高權重的吏部尚書大人也曾經是連中三元的大才子出身。身為朝中正二品大員,居然親臨一個小小的客棧替他送考卷,只怕也是皇上授意吧?

  那時候,他握著皇帝親筆朱批的卷子,坐在客棧橘紅色的夕陽中,一直坐到了斗轉星移,熹微如畫。整整一年,他沒有再紮回故鄉讀書,而是在旭州這個偏遠的省謀了一個師爺的職位,跟在巡撫身邊,熟悉地方事務。

  到了地方,他才明白生活和書本差異如此之大,他那一肚子的不切實際,在一樁樁實際事務的處理中逐漸磨得圓潤光滑。

  旭陽的雪越來越大了,等大雪消停的時候,就是今年的春闈。開春過後,舉人們會從全國各地湧入帝都,進行新一輪的爭奪。蘇蘭泰仰頭看著明亮如洗的月色,將薄薄的宣紙折起,珍而重之的放回了懷裏。

  ******

  第二天天還不亮,前去牛頭寨的官軍就回來了。一同回來的,還有沉重的水晶棺槨。

  棺槨內躺著的小姑娘,雙手交握放在胸前,溫柔恬淡,鮮活的似乎只是沉睡了過去。

  兩位特使用厚厚的錦緞包裹住了棺槨,送入烏木馬車。同時,蘇蘭泰寫好的摺子也交到了兩位特使的手上。

  摺子上清晰寫著幾個大字,「以盜捕盜。」

  具體方略寫得很清楚:由官府和幾個山寨頭子談判,給盜匪授權,讓他們去攻打別的山寨。無論搶到什麼,都算是盜匪的,而官府只要匪人的頭顱,不消耗官軍一分一毫。

  火拼到最後,只會剩餘寥寥幾個大寨子。這時再由官府出面,將他們統一送上北伐軍的前線。做炮灰也好,編入正規軍也好,全看那些匪人的表現。

  巡撫一個勁兒在按察使面前替蘇蘭泰說好話,「大人,我這師爺蘇蘭泰真心是個人才!只是不知為何去年春闈落榜。明年春闈他還要再考,屆時,還望各位大人在朝中多說說好話,照顧些個。」說罷送上厚厚的禮單。

  按察使笑笑,扭頭看了看遠處站著的青年一眼,接過摺子和禮單,轉身上馬直接回京。

  ******

  禦書房。

  按察使出了旭陽,一路換馬不換人的跑了三天,風塵僕僕的趕回皇宮回話。

  他氣喘吁吁的遞上蘇蘭泰寫的摺子,「吾皇萬歲,微臣回來了!正如皇上吩咐,我等一到旭州就接管了官軍,查清了官軍底細。那巡撫還算聰明,沒有立刻領兵剿匪,否則被禦史一本參上來,他恐怕立刻就要摘了烏紗帽,蹲去大獄裏面醒神兒了。」

  美豔的皇帝陛下悠閒坐在烏檀木椅子上,心情愉悅的看著蘇蘭泰遞上來的摺子。

  按察使繼續報告,「如皇上所料,旭州的巡撫很平庸,但他身邊的師爺的確有才。這‘以盜捕盜’這法子就是他提出來的。更難得的是,此人內斂謙遜,也懂得為官之道,能彎得下腰來求巡撫在微臣面前遞話,為明年春闈鋪路。」

  君子,要內斂而謙遜,要能屈能伸。不懂在恰當時機彎腰求人的,是梗脖鴨子,皇帝才不會想用。會彎腰也是一種本事,蘇蘭泰這腰彎的好,不卑不亢,讓人印象深刻。

  「爾敏,旭州剿匪,給巡撫記頭功,給蘇蘭泰記次功。」沉絡扔開摺子,轉頭吩咐身邊的吏部尚書,語調柔和,「留意著他,明年春闈之後,直接入中書省。」

  閆子航躬身應了。

  按察使抹著汗退下,出了禦書房才回過味兒來——敢情,皇帝早就等著蘇蘭泰呢!去年春闈讓他落榜,不過是想磨一磨他的性子。等磨圓了、趁手了,直接就越級提拔!

  此次剿匪,其實也是給蘇蘭泰一個立功的機會。到時候春闈考完,蘇蘭泰有功名有業績,直接就是前途無量啊!

  朝中的京官太多了,多來幾個地方上的人才,皇帝才能夠更清楚的掌握州縣的情況吧?皇帝這次派了兩個欽差去旭陽,找江采玉的棺槨只是其次,考察蘇蘭泰,才是皇帝的真正目的吧!

  ******

  北伐軍已經出了旭陽關,按照前鋒部隊的行軍速度,此刻應該已經越過了旭陽邊境,抵達北疆,屯兵于狼突江以南。

  南楚太子宇文靖聽到這個消息,渾身的雞皮疙瘩都快要豎起來了——這是簡直就是魔鬼一樣的行軍速度!

  北伐軍前鋒部隊是蘇傾容手下的精銳,差不多由一半步兵、一般騎兵構成。兵過一萬,無邊無沿,兵過十萬,扯地連天,後面源源不斷的百萬大軍暫且不提,單就這十萬左右先鋒部隊,就足夠宇文靖冷汗透濕後背心了!

  這出兵才幾天?就已經到了北疆,狼突江以南!開玩笑!

  北伐軍還帶著一半步兵呢,居然速度這麼快,那若是換成全騎兵,會有多快?如果北周軍撒開了千里奔襲,只怕眨眼之間的功夫就能沖到南楚家門口,踹破城門進來了!

  宇文靖絕對不相信,沉絡會老老實實打個瓦剌後就班師回朝。這位美貌絕世的皇帝陛下從來不講究師出有名,溫良恭儉讓什麼的,他刻在骨子裏的東西只有一樣:擴張!

  那是一種從骨子裏流露出的霸道和高傲,是強權帝王血液中奔湧的、對疆域的極度渴望。宇文靖之所以到現在和沉絡說話都不怎麼自在,一方面是受北周皇帝的容色影響,另一方面,實在是氣場不夠,被壓得抬不起頭來。

  為今之計,宇文靖也沒有辦法。只能祈禱自家南楚河流足夠多,湖泊足夠密,能擋住北周的騎兵。另外,狼突江地勢比北海低,冬天的時候海水倒灌入江,江面不會封凍。

  那麼,北伐軍怎麼過江,就首先是一個問題。

  搭橋?一萬軍隊搭橋可以,十萬?百萬?會被踩塌的好嗎?

  更何況,瓦剌也不會坐以待斃,北周軍在江南邊搭橋,瓦剌可以在江北放火燒橋啊!對於這一條天塹防線,宇文靖還是比較放心的。

  宇文靖也考慮過這個危急時刻,他要不要動身回國,可轉念一想:南楚宮裏有個時時打算要自己命的皇帝老爹,蜀疆還有個時時打算刺殺自己的淮王老弟……還、還是呆在北周比較安全。

  就算要回國,也該等沉絡出手替他收拾完淮王再回去。當然,引北周軍入南楚,代價肯定是要付出一點的,不過宇文靖的理念一向是要攘外先安內,等弄死了淮王,再想辦法抵抗北周軍吧!

  留在北周,宇文靖就避開了南楚國內劍拔弩張的情勢,坐山觀虎鬥,看著楚皇和淮王掐架。不僅如此,他還能趁機好好觀察北周朝廷的運作過程,呆在北周的這段時間,宇文靖覺得自己學到了好多東西。

  比如看沉絡如何削減世家勢力,就讓宇文靖很有感觸:南楚雖然沒有百年世族,但也有各種各樣的門閥集團,包括各地駐紮的藩王,將整個帝國的中央權利切割開來,導致皇帝無法乾剛獨斷。

  禦書房裏,沉絡撥出了一盞茶的時間和宇文靖閒聊,順便,還讓閆子航展開了整個北周的官僚系統分佈圖給宇文靖看。

  雖然不明白天璽皇帝為何如此慷慨,然而不看白不看,宇文靖當然不會跟沉絡客氣,直接就把北周的官僚運作模式給摸了個透徹。

  宇文靖越看越感慨,「北周世家和南楚的藩王一樣,個個都有百年根基。勢力龐大,姻親、師生遍佈全國,只知世家令,不奉天子詔……如果他們聯合起來造反,隨時會動搖御座。」

  沉絡斜身靠在鎏金暖龕旁,微微垂頭,捏著景泰藍的茶盞撥著手中溫熱的明前茶,那手指修長白皙,骨肉勻停,連五片指甲都修得整整齊齊,紅潤如玉。

  不遠處,皇宮最高的鐘樓之上,鐵柱撞擊青銅的聲音沉悶的傳了過來,在帝都深秋薄雪的夜裏,如同遲暮的呻吟一般,冷冷的,沒有溫度的,響了幾聲。

  「陛下,您是如何削減世家勢力的?」宇文靖好奇極了,如果這等本事能學到手,那麼回到南楚他就可以如法炮製,將被割據的亂七八糟的南楚給統一起來。

  沉絡似乎很有指點宇文靖的心情,「若要集中皇權、一山獨高,勢必要蕩平其他峰巒。北周世家勢力龐大,將朝堂、言論、官途全部把持手中。」世家子弟自小聘請名師,接受最好的教育,成人之後接手父輩在官場中的資源,環環相扣,這是一種隱形的優勢積累,「一旦寒門難出貴子,會造成權貴階層徹底固化,如此,朝堂就會徹底淪為世家手中的玩物。」

  皇帝治國,需要各個階層直接效忠,可是天子和不可能直接和底層的百姓小吏們接觸,中間隔著重重權貴。一旦世家勢力太大,把持住了各個階層之間的流動性,皇權就只會變成一個裝飾,屆時,世家不是皇帝,而勝似皇帝。

  削減世家權柄,就是削減除皇帝本人之外的所有權貴勢力。貴族可以有,但是不能紮根太深,更不能固化,隔一段時間就要有寒門被提拔上來,沖淡老貴族的勢力。

  說的再明確一點就是:分權。地方官也好,將軍提督也好,每個位子上都有至少三個決策者,一個官員絕對不可能同時擁有行政權、人事權和財政權,彼此遏制,誰也不可能形成足以割據的勢力。

  想反抗?有意見?行,先看看軍權在誰手裏。

  數年前,和瓦剌的那一場大戰之後,沉絡一向秉持著生息養國的基本政策,輕易不會動用太暴烈的手段。然而即使是這樣,在他執政的十幾年間,朝廷上有官銜有爵位的世家官員也被硬生生抽掉了三分之二。尤其是吏部和軍部,幾乎全部安插為皇帝的心腹,像是定海神針一樣牢牢壓制住了世家的血脈。

  世家失去了吏部,發不了官帽子,也就失去了提拔親族的途徑。別人覺得你無利可圖,自然不會再來依附。

  而世家的軍隊也被蘇傾容早早送上戰場,消耗了個乾淨,現在的軍部直接效忠皇權,也沒有世家的什麼事。

  好,事到如今,就連皇后的位子也給了一個名不見經傳的江采衣,那留給世家的還剩什麼?——滅亡。

  宇文靖聽了這些話頓時覺得醍醐灌頂,南楚對於藩王的問題一向頭疼,如果能夠像北周一樣大刀闊斧的撚除藩王,南楚距離強盛也就不遠了!他恨不得立刻傳話回南楚,找人鼓動楚皇收拾藩王,厲行改革!於是,宇文靖急切的起身謝恩。

  沉絡點了點頭,讓閆子航送宇文靖出去。

  禦書房內,有臣子憂心忡忡的小聲問道,「皇上,宇文靖是南楚太子,心憂天下。皇上教他這麼多,未免養虎為患。」

  沉絡指尖按著桌上微微飄起的灑金薛濤簽紙,戲謔一笑。絕世美貌,紅衣如血,隻身立在那裏,豔殺一世天光,「胸有大略的人,才有資格心憂天下,反之,不過是杞人憂天罷了。」

  閆子航陪在宇文靖的身邊,心裏直好笑……皇上這是反間計,宇文靖看不出來麼?反間計這種事屢試不爽,會以各種形態、各種途徑出現,讓人防不勝防。可惜,南楚皇族當真是吃一塹還不長一智,當初孟天蘭就是這麼被蘇傾容直接撚除的,同樣的事兒再來一遍,他們居然還不長記性。

  ……剷除世家,是,北周的確在致力於剷除世家,可問題是,南楚和北周的情況一樣麼?

  北周國力強盛,軍力更是如日中天。朝裏的世家爪牙都已經被撬的差不多了,民間光是大書院就建到了縣一級,文科舉武科舉都已經早早上了軌道,當然可以大刀闊斧拔除世家!

  可是南楚……南楚危如累卵,正在用人之際啊!

  改革也要看時機,北周大軍都快逼到家門口了,操心保家衛國才是第一位的,這時候改革不是作死麼?!為了集中皇權而削弱藩王,就是在自己抽自己的脊樑骨!虧宇文靖還當成金玉良言呢!

  搖了搖頭,閆子航伸出手臂遞去宇文靖身前,「太子殿下,石梯上結了霜,路滑,您扶著外臣吧。」

  ……

  北周內宮,即使是南楚太子也不能乘步輦,兩人漫步至太液池邊,再往前,就是內宮和外宮的拱門。

  宇文靖偶爾扭頭,在太液池楓紅烈烈的樹影中,看到一個小姑娘。

  深秋時分,宮裏的楓葉被霜激的發赤,打眼看去紅光漫天無際,遮住了天空,那是最美最豔的顏色,仿佛滿地下了一場紅色的雪,有人燃起了豔色煙火,將空氣都熏成了迷離。

  湖邊支了一尊銀杏金漆方桌,桌上擱著蕉葉凍石的清盞,小銀吊子上咕嘟咕嘟煮著清茶,暖暖的茶香似乎隔著很遠的距離飄了過來。深秋清冽的空氣中一陣沁人心扉的柔暖。

  那個小姑娘抱著一個軟軟的繡枕,窩在桌旁的秋千上,素淨著臉蛋脂粉不施,看起來很稚氣,又清又純,滿滿十四五歲的天真柔嫩。身段兒和模樣都詮釋了一個女孩子最誘人的甜美,猶如九月出頭枝頭甜中帶酸的果子。

  她歪著頭,粉粉的嘴角帶著笑,趿著軟鞋披著薄荷綠面兒的大氅衣,裏頭露出薄薄春綢內裙來,一隻腳蹬在地上,勾著藕荷色的粉底荷花鞋,在腳尖兒悠悠蕩漾。

  北周宮裏的女子們習慣用刨花油抿頭,把滿頭長髮抹得油光水滑。這姑娘卻不是,她一頭烏黑青絲只鬆鬆的抓了一把,隨意兜在肩頭,綴著長長的金絲紅綃頭繩。肉皮兒白淨的難以言喻,仿佛厚厚的一層乳脂敷在臉上,從頰側透出溫暖薄紅。

  宇文靖的目光更大膽的溜了一下,心裏頭嘖嘖讚歎。這身段兒,真是勾人!胸口一對豐腴飽滿的渾圓,把前襟頂的都繃直了,緊實小腰握了一把,怕是嫩的能掐出水,讓人恨不得把她直接按到地上狠狠作弄一番。

  宇文靖可是風月場上的積年,睡過的美女如同過江之鯽,看女人這事兒,他在行。

  毛頭小子看女人的五官臉蛋兒,口味養刁的男人看女人的身子……這姑娘雖然不算絕色,但絕對是軟玉溫香的一個尤物,上了床能讓男人喪魂,幹到天昏地暗才夠消受……

  只看了一眼,宇文靖就覺得喉嚨有點發幹,正像轉頭跟人打聽一下這姑娘的身份閨名,就對上閆子航陰寒的目光。

  閆子航側身擋住了宇文靖熾熱的視線,冷冷的,「太子殿下,您僭越了。」

  「那個姑娘……」宇文靖有點失控的喃喃,伸手欲撥開閆子航的身軀,「尚書大人,孤想打聽一下那姑娘……」

  「太子殿下!煩請自重!」閆子航動也不動,眼底毫無笑意,他甚至隱隱鉗住了宇文靖的手臂,聲調像是從什麼嚴冬的深潭裏幽幽浮上來一般,「那‘姑娘’是我北周皇帝陛下的寵妃,是我們北周未來的皇后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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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宇文靖回到驛館內房,立刻就有侍女遞上參茶和糖蒸酥酪。

  內房佈置的很舒適,緙絲彈墨的帳子,紅菱油漆蟠龍拔步床,疊了一層蠶絲,一層鵝絨,一層狐皮。往日看著很是華貴暖和,今日宇文靖卻覺得燥得慌。

  參茶大補,裏頭加了桂圓紅棗,一喝下去似乎所有的熱氣都被熏了出來,宇文靖覺得脖子發燒,越發煩躁的解開襟口的葡萄扣,大馬金刀的坐在床沿。

  宇文靖房裏安排了在南楚用慣的通房丫頭,她看著主子的眼色,笑嘻嘻蹭過來,扭著腰大膽坐在宇文靖腿上,玉臂勾住他的脖子,「主子……怎麼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兒?連耳朵都紅了。」

  侍妾勾勒著精細的濃妝,臉上能刮下二兩膩子,桂花油甜膩的滋味兒直沖鼻端,宇文靖心浮氣躁的扯開她蛇一樣柔軟的玉臂,反倒一把抓住遞茶的小侍女,「你過來!跪下!趴到榻上!」

  小侍女嚇得直發抖,卻不敢違逆宇文靖的意思,只好瑟瑟發抖的蹭過去,然後就被一把摁住,壓在花廳的雞翅木椅榻上粗暴發洩起來。

  小侍女嬌澀初開,醬青色的羅裙褻衣被扯得亂七八糟,雙肘撐在光滑的椅榻上,緊緊咬住手指,滿臉的淚水奔流。宇文靖粗喘著,死命挺動下身,撞得小侍女不斷顫抖搖晃。

  膩了,他真是膩了……不知為何,屋裏的丫頭和侍妃們怎麼看怎麼膩味,宇文靖心裏頭像有貓抓一樣,滿腦子都是湖邊那溫婉細膩到骨縫裏頭去的小姑娘。

  宸妃,原來那姑娘就是宸妃!只從外表上看,她絕對配不上沉絡那樣的絕世美人。可是,能讓冷冽高傲的北周皇帝捧在手心,她絕對有極端的妙處!

  可惜……可惜……那樣的柔軟,那樣的清純,那樣的不可觸碰!她是北周皇帝的寵妃,是沉絡一個人的禁臠!就算給宇文靖吃一百個豹子膽,他也不敢挑戰北周皇帝!

  想著想著,宇文靖渾身的火從喉嚨一直燒到下腹,狠狠掰開身下小侍女白皙圓潤的臀瓣,舔咬著那細膩的嬌軀。

  「太子殿下……嗚嗚……」小侍女無助的扭動著腰,發出悲鳴一般的求饒聲。

  宇文靖粗喘著氣,閉起眼睛不住聳動,手掌來回揉搓著小侍女的背脊,腦海中反復咂摸著湖邊那姑娘誘人的身段,白瓷一樣的肌骨……啊,若是能用手背蹭上一蹭,該是何等的滑膩,若是壓在身下顛鸞倒鳳……該是何等的春意無盡,濃豔銷魂!

  「嗯啊……喝!喝!」宇文靖啞著嗓子粗嘎低吼,「小妖精,屁股撅高,緊緊咬著孤,緊緊的……好爽……太爽了!真是尤物,孤要狠狠幹你……啊……!」

  他滿耳朵的嗡嗡聲,血液仿佛在頭頂燃燒,身體沉浸在極度的興奮中,騎在小侍女的屁股上一面瘋狂抽插,一面汗水淋漓的抖動。

  小侍女哀泣著,雙腿被頂的直抽搐,軟軟的大腿中間淨是污濁,無力的垂搭在榻上,淚水洇紅了身下的錦緞。

  內房外,傳來輕柔的腳步聲,然後就是微妙的衣衫在地磚上拖曳滑動的聲響。垂至地面的圓潤珍珠簾子被微微挑起,露出花廳淫靡的交媾場面。

  慕容千鳳皺著眉頭,緊緊咬住下唇。難堪的看了一會兒內房呻吟低吼的激烈場面,才顫抖著手緩緩放下撩起的珠簾,垂頭沉默著,拖著沉沉的步子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