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脈脈正要悄悄溜出去,此刻主台上寧銳真君卻站了出來。
這是她第一次見到寧銳真君。
寧銳真君今年五百多歲,是合一宗元嬰修士裡最年輕的一位,他非常神秘低調,極少出現在人前,甚至比他家徒弟趙千行還要少露臉。
寧銳道君成就元嬰才一百多年,但因為他是劍修,實力依然不能小覷,甚至有傳言說他是合一宗戰鬥力最強的元嬰修士。
龐脈脈相信,不止是進宗門不滿四年的自己,有很多人大概都是第一次見到寧銳道君。
寧銳道君看上去大概是二十七八歲到三十五六歲之間的模樣,頭髮烏黑,比常人短,模樣算得上英俊,一雙眼睛鋒銳無比。
看來貌似劍修都有這樣鋒銳的氣質,這師徒倆簡直如出一轍。
還有當初山洞裡那個神秘的黑衣人,恐怕也是一位劍修,只是不知道修為如何。她現在回憶當初,箝制自己的無形力量自然是靈力了,只看不出來深淺罷了,可是在自己眉心那一點,至今她卻依然不明白是施了什麼法術。
寧銳道君面上看不出喜怒,朗聲說了幾句「多謝各位來參加小徒金丹之禮」之類的場面話,但是聲調冷淡,用詞十分簡潔。
趙千行對寧銳道君施謝師禮,寧銳道君正式給他賜號無回真人,說的也很簡單:「劍之一道,一往無回,望爾重之。」
趙千行正色再拜道:「謹遵師囑。」
他倆模樣雖然不同,但是風格氣質行為異常相似,看上去十分搭調。
龐脈脈想,這師徒倆從來都是這調調互相交流嗎?要是哪位作者寫本專門描述這倆師徒的文,一定很省字數。
為什麼趙千行對著我就嘲諷模式全開,話那麼多?
還有無回真人這個名字,龐脈脈很不學無術地想,很像是說遇到他的人都有去無回,神似江湖二流邪派的名號。
寧銳道君和趙千行師徒兩人省字數,旁邊的賓客們可不會如此,這會兒恭賀溢美之詞紛至沓來,天空中再度飄起仙樂仙曲,那格格不入的師徒兩人此刻也只好點頭聽著,雖然依舊一臉嚴肅狀和淡漠狀,但終究也不能在這樣的日子裡太甩臉色給客人們看啊。
也有人敬酒,寧銳道君不喝,趙千行喝了三杯,表示以此三杯應下大家所有的敬酒了,今天不再喝了。
態度如此,那些想趁機交好攀附的人熱情終於受挫。
掌門也露臉了,他依然表現很疏離,和他們入門那天一樣,最後也是只對幾位元嬰道君有點笑臉,對幾位長老說了幾句話。
熱鬧的場合和高強度應酬還是有點勞心,龐脈脈有點撐不住了,她跟師父說了一聲要去更衣,偷偷溜出去了。
因為她現在還在引氣期,人類基本需求均未能摒棄,所以盧真也沒懷疑什麼。
龐脈脈偷溜下迎賓台,台下不遠處是迎賓弟子在照顧著一些賓客們帶來的靈獸坐騎,各種各樣,神奇極了,林林總總有數百隻。
有大到有半個迎賓台大小的翎葛,據說有鯤鵬的血統,有小到驢子大小的飛天狐。
甚至還有特別漂亮的雪白天馬呢!
這種肋生雙翅的天馬特別罕見,模樣酷似獨角獸,雪白雪白的,看上去很聖潔,而且翅膀也是雪白的,和天鵝翅膀款式相仿,黑黑的眼睛水光瑩潤,長長的鬃毛閃著絲光,在陽光下褶褶生輝。
龐脈脈有點心癢,但是她看到那邊照顧靈獸的弟子正巧有林盼兒,此刻正伸手巧笑倩兮地撫摸著那隻天馬的鬃毛。
她今天應酬得夠了,這會兒實在不想應酬林盼兒,所以乾脆扭頭,朝主峰後山走過去。
這片山林沒什麼出產,素來很少有弟子過來,不過林幽鳥噪,山澗潺潺,綠樹成蔭,倒是一派清涼。
雖然不時有荊棘籐蘿糾纏,不過龐脈脈現在也不懼怕這些,她也不曾御劍,只是和未修煉時一樣,慢悠悠用雙腿走著。
走著走著,心倒是靜了下來,剛才因為不得不湊熱鬧應酬生起的些許煩躁漸漸煙消雲散。她恰好走到一處林中空地,旁邊有巨木山石,於是微微一笑,乾脆坐下來打坐。
靈氣如山澗小溪,在身體內徐徐流轉,雖然不是子午四時,不能吸收和增長靈氣,卻也能排憂解乏。靈力流轉處,似有一種清涼,又似有一種溫暖,說不出的舒服。
難怪說養氣訣最能滋養身體筋脈神魂。
她也不知道自己運行靈力多久,慢慢的竟和這山林似融為一體。
從「蟬噪林愈靜,鳥鳴山更幽」到「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龐脈脈隱約覺得自己在這不知時光的打坐間摸到了什麼的邊。
這時午時到了,她乾脆就在這裡修煉,她的修煉其實並不需要特別安全的環境,養氣訣是很不容易走火入魔的。
慢慢吸收著正午的陽光,少陽之氣充盈胸腹之間,竟然被她又多打通了三處很麻煩的筋脈。
她的筋脈已經快要打通了,目前只餘下了四處。
午時過去,在她打算把靈力收起時,聽到一個淡淡的,帶著微微笑意,又似乎帶著淺淺疲憊的年輕男子聲音在她腦海裡響起:「小小年紀把養氣訣練得這麼好,小姑娘耐心不錯。」
龐脈脈睜開眼睛,聲音柔和說:「不知哪位前輩在此?」
接下來的一幕卻讓她睜大了眼睛:就在她不遠處的巨木中間的一片葉子上,一個拇指大小的小人漸漸放大了。
那是一個穿著淺青灰色袍子的男子。
他把那葉子當成了吊床,以非常愜意的雙臂後枕的姿勢不知道在那葉子上睡了多久了。
此刻他悠閒慵懶地伸了個懶腰,而他的身體也在這個伸懶腰的慢動作裡漸漸放大,等他直起身子雙腳站到地上時,身體也已經恢復了正常人類大小。
離得那麼近,自己一點都沒發現啊!
太……太太……酷炫了!
龐脈脈知道這不是障眼法,而是真正的縮身成寸。
這個法術據說要到金丹後期才能學會。
畢竟,真實地把自己的身體縮到那麼小,這是違反能量守恆定律的,好吧,其實很多修真法門都是違背能量守恆定律的,但是這些法門無一不是到金丹期以後才能做到。
真實肉眼看到這樣有趣的一幕,龐脈脈深受震撼。
盧真雖然也是金丹圓滿了,但他大概沒空學這樣的法術,至少沒見他用過。
面前這個看上去二十多歲,面目清秀,帶著非常可親的笑容的男子真的很有意思,竟然把自己變那麼小躺在葉子上睡午覺。
男子雖然容貌年輕,模樣和藹,但是龐脈脈知道這絕對是幾百歲以上的前輩高人了,態度自然恭敬,行禮說:「不知道是哪位前輩,小輩失禮了。」
「小姑娘不要客氣。」年輕男子笑瞇瞇的,他本來長得就清俊,一笑眼睛瞇起來更加顯得親和無害,一身樸素的半舊衣服是那種洗得發白的青色,但是修士的衣服哪裡用得著洗呢?除塵訣可不會讓衣服變舊發白,無論穿多久都是新的,可見這樣子是他故意為之。
這位前輩可是很有點與眾不同。
「你的靈根天資心境都挺好的,你們宗門怎麼會給你養氣訣這樣的入門法門呢?」年輕男子說。
看來這男子不是自己宗門的,是外派的。
「哦我忘了,」年輕男子拍了拍自己腦袋,「合一宗是要入門自己抽心法靈訣的。」他笑瞇瞇看著她:「是你運氣不好還是怎麼回事?要不然來給我當徒弟吧?我看你眼睛很漂亮,模樣也順眼。」
「前輩說笑了。」龐脈脈汗,哪有一個不高興就改投別的師父的,這不是背叛宗門欺師滅祖嗎?
其實普遍規矩外門弟子是可以改投別派的,但是內門弟子這麼做不但要被譴責還要被追殺,基本哪個宗門都一樣。
另外這個眼睛很漂亮是怎麼回事?這位前輩,你收徒是看眼睛漂不漂亮嗎?
年輕男子睜著有點疲乏意思的大眼睛看著她,似乎有點驚奇,大概沒想到自己開口收徒居然還有人拒絕。
「你……是害怕被罵嗎?」他歪歪頭,「不要緊,我去跟趙一顧說。」
龐脈脈反應了一下才想起趙一顧是掌門的名字,實在是沒人會這樣稱呼他。
她暗暗心驚,掌門是元嬰真人,據說已經元嬰大圓滿了,這男子竟然直呼其名,那麼最少也是元嬰期的真君了。
難以否認,這一刻她心是動了一動的。
但是很快這點動心就被掩蓋過去了:自己怎麼可能改投別門呢?看著不靠譜實則慈愛的師祖,盡心盡職的師父,還有很好相處的兩個師兄……怎麼可能拋下他們?
年輕男子看她還是一臉不贊同,嘆了口氣,輕聲誘哄她說:「你想不想學會我剛才那招?我看你剛才眼睛都發亮了。想想,你要是學會了,就可以每天變小在花兒裡頭睡覺,嘖嘖,不用熏香身上都香噴噴的……」
龐脈脈心中大汗,這種時候不應該表示一下自己多麼厲害,拜師之後能學會什麼絕學嗎?拿這種話誘惑別人算什麼?自己又沒有拇指姑娘控!
這位前輩也太……與眾不同了。
「想啊,」她笑瞇瞇說:「我要是先遇到的是前輩,有那麼有趣的師父我肯定開心死了,可我已經拜師了,我師父對我很好,我要是改拜別的師父他就要傷心了,我死也不能讓師父傷心,所以只能對不起前輩厚愛了。」
龐脈脈覺得自己的話說得還算挺得體的,應該不會讓這個神秘的高人不悅,可沒想到年輕男子瞇著眼睛又看了她半天,才微笑著說:「沒關係,你師父是誰?」
他笑容更加親切甜美,「我來幫你好了。嗯,人死了……就不會傷心了。」
龐脈脈這一刻毛骨悚然!
她連連後退了兩步,才站穩身體。
幾乎是驚駭地看著眼前的男子。
笑著說出這樣的話!
她直覺這男子根本就不是在開玩笑。
看上去那麼溫和的男人……
不是腦子有病就是……邪門魔修!
她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求救還是逃跑,這人修為如此高深莫測,要殺自己不過是摁死一隻螞蟻一般,恐怕這兩種反應都是自尋死路吧。
可是,虛與委蛇她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男子還是笑瞇瞇看著她,突然卻嘆了口氣,收起了笑容:「你害怕我了。」他說。
「膽子這麼小,帶上你這麼個徒弟上路太累贅了。」似乎百無聊賴起來,他揮揮手,「算了。」
然後他隨手摘下自己睡過的那片葉子,遞給龐脈脈,「難得偶遇也是緣分,這個送給你。」
龐脈脈手微微發抖,但還是伸出去,接過了那片葉子。
年輕男子高興了一點,微笑著朝她點點頭,伸了個懶腰,看了看頭頂的太陽,嘆了口氣:「唉,這日子,也太長了……」聲音充滿無聊。
說到最後一個「了」字,突然間整個人已虛幻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