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青年修士看著龐脈脈舉步朝著自己走過來,有點尷尬又有點無奈地看著她,最後「哎」了一聲,說:「這感覺真怪,看著你從一個大好男兒就這麼變成了女人,實在是……」說著苦笑了一聲。
「你我修士,與天爭命,男女又如何,不過是具皮囊。」龐脈脈淡然說。
外表忠厚的青年修士肅容拱了拱手,說:「道友所言甚是。」然後抬頭直視她,說:「在下慕葉秋。」
龐脈脈也拱了拱手,「慕兄,我叫龐脈脈,是合一宗門下。」
兩人相視一笑。
他們交談時,另外兩個修士也回過神來,一個朝他們和李義倫拱了拱手,就告辭走了,另一個罵罵咧咧,對李義倫抱怨:「你這什麼狗屁東西!害得老子差點出不來!早知道那麼危險我才不會進去!」
李義倫只好又賠笑又賠禮,臉上神情扭曲得比死了爹媽還難看。
那修士又罵了幾句,總算是走了,沒要他賠償。
這時林盼兒也走上前來,好奇地去看臥倒在地的那個男修士,動用靈力隔空簡單查看了一番,側過頭帶著幾分天真嬌俏地看著龐脈脈說:「脈脈,這個人你認識嗎?我看他快不行了。」
這時候李義倫也走過來,端木馥已經吃了一丸淡紅色氣味芳香的丹藥,又在原地放下一個陣盤護住自己,直接盤腿坐下打坐,看來剛才的殺招透支了他所有靈力。
而陳青路看著這邊,人卻沒動,而是守在端木馥旁邊警戒,不愧是焦不離孟的好友。
李義倫走過來之後,倒是沒像林盼兒那樣隔空,而是彎下腰去查看那修士,半晌直起身,說:「像是失了元陽。」臉上表情微微帶了點遺憾:「恐怕不好救了。」
龐脈脈想起這個人作為城主姬妾時對自己說的,他已經在裡頭幾千上萬年了,一天抵二十年的話,進去也一年左右了吧?
這個李義倫,倒像是沒那回事。
看來在小鎮裡之前並不是沒人出事的。
她又想起,城主,也就是那塊石頭的器靈,大概是早就把這個修士完全掌控了。
它是什麼時候替換這個男修士的?
當時在梔圃裡說話的時候,肯定還不是器靈。
大概是在花園裡回去的路上?
那時候它從背後貼著自己來著……
黑洞又是怎麼回事呢?是不是還是石頭器靈自己搞的鬼?
按理說又不很像。
她用神識關注了一下在自己紫府裡的那塊玉石,它依然乖巧地懸浮在那裡,好像已經完全聽從於她。
一會兒等自己一個人的時候再用馴靈訣好好煉化它,龐脈脈暗自決定,而且回去還是得問問師父,看看怎麼處理最好。
這東西畢竟還是挺危險的。
但不管怎樣,終究是個好東西。
這時候,突然有個聲音響起:「這不是失了元陽,這是失了生氣。」
眾人一驚。
然後就在他們不遠處,一個渾身邋裡邋遢的老頭兒,好似乞丐一般的,就這麼憑空出現了,好像是撕裂空間一般,又好似他一直都在那兒。
老頭兒手裡有根破破爛爛的木杖,眼皮子耷拉著,臉上皺紋倒是不多,氣色也很好,聲如洪鍾一般。
眾人大驚失色。
不管是端木馥還是龐脈脈,他們都知道無論來者是破空還是瞬移,這都是元嬰以上的本事了。而李義倫雖然是散修,卻也是見多識廣的,顯然也認識到了這點。
怎麼會引出如此高人來的?
慕葉秋卻搶前一步,歡喜萬分地叫了一聲:「師父。」
老者翻了翻眼睛,揚起手裡的木杖,照著慕葉秋的屁股來了一下,罵道:「小兔崽子,知道厲害了?」
「什麼啊!」慕葉秋委屈道:「師父,不是您叫我歷練的嗎?」
老頭吹鬍子瞪眼:「我叫你不帶腦子歷練嗎?」
龐脈脈聽了這話,彷彿也聽到了自己家師父罵她,一時訕訕低下頭,也覺得不好意思了。
慕葉秋也是訕訕的,摸了摸腦袋,低聲說:「師父教訓得是。」
老頭兒再次瞪他一眼:「你聽懂我教訓你什麼了?就說是了?」
最後他自己嘆了口氣,說:「我也不知道作了什麼孽,收了你這麼個傻徒弟。」說著他不再搭理自家傻徒弟,而是收了嘆息,四顧別的修士們。
這樣四目一顧,雖然邋遢襤褸依舊,卻威嚴頓生。
眾人都心裡一驚,退後幾步,低頭垂手,不敢直視上位修士。
李義倫本來年齡最大,也是最會討好賣乖的一個,應該出來說話,但本來就是他的浮生小鎮出了問題,他躲著還來不及,哪裡還肯開腔?
端木馥又在專心打坐,不能分神。
於是龐脈脈只好微微上前半步,行了個禮,說:「拜見前輩。」
好在慕葉秋給力,對他家師父說:「師父,這是合一宗的龐姑娘,是她救了我。」
老乞丐於是似笑非笑地看著龐脈脈許久,點了點頭。
然後他又垂下眼皮看了看那僕臥在地的男修士,說:「這人生氣殆盡,但是要活命還是不難的。」說著對慕葉秋說:「給他一滴千靈汁。」
在座眾人都不知道什麼是「千靈汁」,不過看那慕葉秋簡直是萬分痛惜地拿出來一個很小的玉瓶,小心翼翼地掰開那個臥地男修士的嘴,往裡頭滴了一滴——那動作的細緻,明顯是生怕多滴了一滴半滴的,眾人也能猜出來是好東西。
果然,滴下去沒多久,那個男修士呼吸聲就明顯了很多,不再那樣細微不可聞。
眾人見這老頭竟然肯用這麼珍貴的藥物來救一個素昧平生之人,頓時心裡一鬆:這說明這位前輩是十分正派仁慈的人物。
林盼兒甚至在一邊作天真無邪狀說:「前輩,他要活了!這千靈汁好神奇啊!前輩真是太仁慈了。」
老頭兒沒理她,慕葉秋好心解釋了一下:「這是我師父獨門所煉,要用一千種靈藥熬製,功能補元焙陽,效用最是神妙。」
林盼兒因為他有個元嬰真人的師父,早已對他刮目相看,聞言莞爾一笑,柔聲說:「多謝這位師兄解惑。」
慕葉秋還沒說什麼,老乞丐已經是重重哼了一聲:「合一宗好沒規矩,一個區區引氣弟子,竟敢叫我弟子為師兄。」
林盼兒被說得眼淚都在眼眶裡打轉了,卻不敢說什麼,只是哽咽說:「弟子錯了,這位師叔,請您責罰。」
龐脈脈雖然不喜歡林盼兒隨時找機會抱大腿的行為,但畢竟都是一個宗門的,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也和聲道:「請前輩息怒。」
老乞丐沒搭理她們,而是仔細端詳那男修士,說:「這是……唔,盡空石……沒錯,錯不了,就是這個靈氣波動,想不到這裡有這種東西!已經生出了靈覺來了,好東西!」
龐脈脈心中一動,她聽師祖偶爾說過:盡空石,是極為珍貴之物,所謂盡空,有空間盡頭之意,若上了萬年,可以獨立產生一個真正的小世界了,演化萬物,不在話下……至於弄出個類似於小說裡的隨身空間,有田有地有靈氣,用這盡空石煉製,也是不難的。
可以說,盡空石就是一個新的世界的核心。
她居然能隨便弄到這麼個東西……簡直和中了上億的彩票沒有什麼區別。
而這時,老乞丐回頭朝她勾了勾手指頭,笑瞇瞇的,招呼她過去。
龐脈脈心裡咯登一聲,沉了下去。
但是對於摁死她宛如摁死一隻螞蟻的元嬰修士,她說什麼做什麼都是無用的,唯一能做的,就是聽話。
於是她毫不猶豫走過去,彎彎腰,恭敬說:「前輩有何吩咐?」
老乞丐蹲在地上,和所有的年老乞丐沒什麼兩樣,他笑瞇瞇看著她的樣子,甚至有點慈愛。
「小姑娘,」開口時也是笑瞇瞇的,「那東西在你那兒吧?」
果然……
龐脈脈儘管覺得自己的心早已沉到底了,卻依然還是又沉了沉。
按她說,自然什麼寶貝也不如小命重要,人家元嬰前輩要,獻上去算了,也省得懷璧其罪。
問題是那石頭是自己鑽她身體裡的,她根本沒本事把它弄出來,若是老乞丐也弄不出來,直接把她劈了可怎麼辦?
可那老頭眼睜睜看著她呢,她也沒別的法子,人家既然都能看出在她這兒,她也沒法說不是吧?
於是龐脈脈只好硬著頭皮說:「前輩問的是一塊小石頭嗎?」
老頭子嘿嘿一笑,說:「沒錯。」咧開嘴,都能看到黃黑的牙齒,好在還沒有口臭。——畢竟是元嬰修士,早已不食五穀,又哪裡會有口臭體臭?也難為他,怎麼能做到把自己弄那麼髒不說,還把牙都弄黃,這造型也算是用了心思了!
龐脈脈垂下眼簾,慢吞吞說:「前輩,那石頭不知怎麼跑我紫府裡頭去了。」
老乞丐似乎頗為驚訝,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然後嘿嘿一笑,弄得她毛骨悚然。
老乞丐站起身來,拍拍身上並不存在的塵土,而後大大咧咧說:「小丫頭伸出手來。」
龐脈脈只好把手伸給他。
老乞丐伸出一隻又黑又髒的手,搭在她腕脈上,頓時在她細膩白皙的肌膚上留下幾個黑爪印。
然後便有一股靈氣進入她體內,十分中正溫暖,應該是極為強大,深奧莫測的一縷靈力,彷彿大海無法見底一般,然而卻並沒有造成任何不適,也並不霸道。
儘管如此,龐脈脈發覺自己的靈力對這股外來靈力而言,幾乎約等於不存在。
外來的靈力就好似一艘軍艦破浪前行,她的筋脈才是水道,她的靈力連水都不算,只能是水蒸氣……
老乞丐的靈力很快到達她丹田和紫府,略一搜,便發現了那塊石頭,然後那石頭便被裹挾而出。
龐脈脈一失神,那石頭已經到了老乞丐的手裡。
這時候龐脈脈才看清楚它的模樣:半透明,白色裡頭透著淡淡紫色,有一種難以描述的朦朧光芒,大小大約有嬰兒拳頭大小。
它彷彿有生命一般,明滅不定,龐脈脈甚至能感覺出它內在的脈搏。
也能感覺到它在老乞丐手裡的不情願。
老頭兒沉默了片刻,閉上眼,似乎在用靈力查看那石頭,半晌才睜開眼睛,頗有些驚異地看著龐脈脈道:「行啊丫頭,你竟然已經和盡空石定契了?」
龐脈脈並無歡喜,反而後退了一步。
自己已經馴化了大半這器靈,若是別人想要得到,是不是要先殺了自己?
老頭兒大概也明白她在想什麼,揮了揮手,說:「行了,也別怕成這樣,你運氣好,遇到的是我崔商,小輩的機緣,我還不屑搶奪,只是這石頭放你那裡,真正應了懷璧其罪了,恐怕你活不過幾天去……何況這石頭雖已有靈氣,卻還未成熟,不能化界,不如我帶到我的濟雲島去,在靈心泉裡替你溫養著……等你金丹圓滿再來找我拿。」
龐脈脈一聽,這甭管真假,都只能答應啊,不管人家是要硬搶還是要騙還是真的如此好心,自己難道還有表達意見的權力嗎?還能說不嗎?
能保住一條命再好不過。
於是龐脈脈欣然答應說:「前輩厚愛,弟子感激不盡。」
老乞丐正要回答,那邊李義倫裝死半天,突然活了,驚喜道:「俠仙崔商!您是崔老前輩!」
他登登登跑過來,跪到在地,連磕了好幾個頭,說:「前輩,小人的師父曾得您救過性命,感激不盡,讓小人有生之年一定要報答恩人……」他似乎十分激動,竟然語無倫次了。
崔商揮揮手,他大概見多了這樣的場景,連人家師父是誰怎麼被自己救的都沒問,只是不耐煩說:「起來起來,別打擾我老人家說話!」
李義倫連忙恭恭敬敬應是,又磕了好幾個頭,才肯起來。
卻叫龐脈脈和林盼兒看得目瞪口呆。
陳青路在那邊不遠處守護端木馥,一動都沒動過,彷彿把自己當成了石頭。
崔商又看著龐脈脈,瞪眼說:「小丫頭,就算你救了我徒弟,但是佔了我這麼大便宜,卻是不行的,將來你要拿走它時,需要替我做件事才行。」
龐脈脈自然態度很好:「前輩只管吩咐。」
崔商給了她一個白眼:「我現在哪知道?你現在才是一個引氣小修士,啥也做不了,等你金丹圓滿了,我看看你有什麼本事,再想叫你幹什麼啊!」
龐脈脈忍不住笑了笑,說:「前輩說的是,還望前輩到時候莫要太為難弟子,還是給弟子挑個好做的去做才好。」
崔商搖了搖頭,嘆氣說:「現在的孩子啊,還什麼都沒說呢,她就先要偷奸耍滑了……唉!老頭子這次恐怕要虧本!」
說著又一瞪慕葉秋,「還傻站著幹嘛,把這個人弄起來,帶走!」
慕葉秋連聲應是,連忙上前去把那個男修士扛起來,站到他家師父身邊。
崔商手杖凌空一劃,竟似撕破了空間,直接帶著徒弟走了進去。
餘人都怔怔看著這一幕,耳邊還迴響著崔商絮絮叨叨罵徒弟太笨的聲音,那條扭曲的空間縫隙卻已經合攏。
這般郊野,依然草木扶疏,月明星稀,風動蟲鳴,彷彿什麼都沒有發生,只有幾個怔怔站著的人影。
過了許久,還是陳青路嘆了口氣,說:「吾輩修士,當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