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脈脈自然不知道自己偶然興之所至的行為,日後造就了一處神蹟和一處旅遊村,她此刻正跟謝枟一起,走在樹冠遮天蔽日的深林裡。
這片森林看上去無邊無際,高高的不知名的喬木長到數十米高,籐蘿四處攀爬,沒有喬木的地方則有灌木和竹子似的草本植物生長,高過人頭。
謝枟說,從這片林子開始,任何去往化生池的人,都只能從林子裡步行通過,想要飛行,無論怎樣的大能,最終都不可能找到化生池。
而且,這片林子是不能被破壞的。
化生池是這個世界最大的秘密之一,尤其對於化人而言。
謝枟說,任何一個真人,都自覺保持這這片秘密之林,而傳說破壞了這片山林的人,將永遠被化生池所拒絕。
所以現在他們只能在不破壞這片林子一草一木的前提下,盡力步行跋涉而過。
這點對於他們來說並不容易,因為他們倆一個都沒有木靈根,木系法術都用不了,比如這時候最有效的讓植物自動分開一條路的「分花拂柳」,「無木之境」他們都用不了。
雖然謝枟已經是元嬰修士,可他還只是專精他的金系和火系,以及高階火系衍生的雷系。
叫他眨眼間把這片山林變成焦土,化為烏有都是舉手之勞,可要在不損壞植物又不准飛行的情況下通行,確實還是挺煩人的。
龐脈脈靈根分佈跟他相仿,多了個水系靈根,此時也沒啥用。
謝枟弄了個隔雲術,也就是不讓那些樹木雜草碰到他們,不至於如凡人一般狼狽。
「不用四處看,」走在前頭,背影穩穩挺立在她視野前方的謝枟淡淡說:「這裡頭沒有好東西,靈獸不生,靈草不長,此地雖然有此界最大的靈脈,但全用來供給化生池了,一點都洩露不出來。這附近能有些草木走獸已經不錯了。」
實際上龐脈脈看到了一隻兔子跳過去,這兔子和別處生得也不同,土黃色的,看上去呆頭呆腦,卻耳朵特別長,別有萌態,也不怕人,估計是因為也沒什麼猛獸天敵。
龐脈脈想起垂耳兔,覺得有點像,伸手過去摸它。
那兔子動都不動,被龐脈脈攝入手中,摸摸耳朵,也只是用它的黑眼睛看看龐脈脈。
龐脈脈輕笑了一聲,把它放回地上,看著它蹦跳前行,漸漸不見了蹤影。
謝枟轉身,全程靜靜地看著她,就像她在路上做的所有不相干的事情時的表現一樣。他目光安靜無波,看不出是在思索,探究,還是無謂。
他充滿耐心,不管她停留多久,都只是等待,從不催促。
龐脈脈和他在一起的緊張感慢慢淡了一些,自在起來。
而這場本來出於無奈的山林步行漸漸也像一次出於興趣的旅行了。
「你這麼喜歡動物,不妨養只靈獸。」他看著她走過來時,說道。
「我喜歡鳥兒。」龐脈脈自在地抬手在頸後,抬頭看著高可入雲的喬木說,「我羨慕它們能自由飛行,如今雖然我已經也會飛行了,但是我還是喜歡它們,如果要選擇一種靈獸,我希望是某種鳥……」
謝枟沉默地思索著:此界沒有鳳凰和朱雀,青鳥是有的……或許黑玉鯤鵬也不錯,但是不適合女子……還是青鳥吧。
而此刻在他們進入秘密之林的入口處,三牛子和崇哥兒也已經在經過艱難努力之後到達了,三牛子喘著氣:「哎,總算過來了,就是那一片,老是有人迷路,所以村裡人說這裡的樹天生長出了迷魂陣,要不就是冤死在裡頭的鬼魂弄出了鬼打牆,不過也只是轉著轉著轉回村裡而已,倒是沒出過事……」
崇哥兒一邊擦汗一邊一臉欣慰:「咱們運氣不錯,還走到了這裡。」
三牛子抬頭看著眼前高大的喬木似乎圍成了一圈高大的藩籬,皺著小眉頭說:「這地方……好像有點奇怪,你看,這裡就像天然長了個大門似的……」
崇哥兒看著兩棵最大的喬木之間空著的一大塊,上頭樹冠相連,倒真的像個巨大的大門,還頗為華美。
他點頭道:「沒錯,裡頭肯定有點不尋常,高竹哥哥想來就往裡頭去了,咱們走吧,說不定就遇到他了,省得他將咱們倆忘了。」
於是兩個男孩子便一起往裡繼續走,他們雖然沒有謝枟的隔雲術,也沒有修士們不易枯竭的體力,但是對於三牛子這樣在山裡里長大的孩子,倒是也走得挺輕鬆的。
謝枟陪著龐脈脈越走越慢,他們來得太早了,距離化生池這一次開啟還有半個月,而正經走,六七天足以到達,於是二人的走法越來越遊山玩水。
有時候龐脈脈去觀察一處樹根或者某種從未見過的寄生植物,謝枟乾脆躍到樹冠上,懶洋洋半躺在粗大的枝幹上頭等她,他漂亮幽黑的眼睛似能穿過遮天蔽日的樹冠,看到別人看不到的所在,偶爾嘴唇微微一撇,誰也不知道在他的腦中在思索著什麼樣的問題。
突然之間,他從樹冠上躍起,樹下正在觀察一種沒見過的細細紫色寄生籐的龐脈脈一驚,也站起身來,只見謝枟在樹端盤膝端坐,身上帶著隱隱寶光,面目莊嚴,嘴唇旁邊還帶著一絲微笑。
龐脈脈有些驚疑不定,待要叫他,又怕誤事,只能在旁邊守著。
不過片刻,突然間,有什麼東西從樹上落下,她正待攻擊,卻神識一掃,發現是兩個半大的孩子,而且顯然是被制住扔下來的,她愕然住手,抬頭看,只覺得半空中有一個身形極小的淡淡虛影一掠而過,沒入了謝枟的身體之內。
而謝枟這時候,緩緩睜開了眼睛,唇邊的一絲微笑還沒有散去。
龐脈脈看著謝枟從樹端躍下,又低頭看看那兩個孩子,認出了其中一個,道:「這不是那個村子裡的孩子嗎?」
三牛子和崇哥兒驚魂未定,他們並沒有被真的制住,也沒有受傷,只是被扔下時摔得有點疼,但這點疼對於整天不消停的這個歲數的男孩子而言並不算什麼。
抬頭看到修理水車的河邊仙女就在面前,兩個男孩子一個爬起來,一個跪在地上,同時叫:「仙女姐姐!」
謝枟有點懶洋洋的,依然帶了一點微笑,最近隨著他和龐脈脈之間關係的日益和諧自如,他身上有種繃著的東西慢慢放鬆下來,氣質漸漸溫和了些,如同吃飽了的貓科動物,暫時已經不必再伸出尖牙利爪。
他對龐脈脈道:「嗯,剛才神識掃到這兩個小孩,發現他們入了禁林……我就去把他倆抓過來了。」
龐脈脈看著他,突然恍然:「你乾脆元嬰離體了?身外化身?剛才那道虛影是你的元嬰?難怪那麼小。」
謝枟點點頭,道:「我還是第一次元嬰離體。」臉上雖然沒有含笑了,但是神情依然是愜意飛揚的,第一次成功化出身外化身,對於元嬰修士而言,也是極為重要的一次進步,做到了,他此刻自然心情舒爽。
龐脈脈先把那個還跪著的孩子扶起來,卻顧不上安慰他倆,而是轉身對著謝枟皺眉說:「不是說元嬰後期才能做到元嬰離體,翱翔九州嗎?你才剛剛成嬰,境界都不穩,怎麼就貿然元嬰離體了?這……是不是太危險冒失了?」
謝枟聽她話中意思頗為擔憂自己,心中自然高興,伸手捉住她手腕,輕輕把她從那兩個孩子身邊拉了過來,才低聲道:「莫要為我擔心,我師門有秘法,元嬰不懼罡風,故而成嬰之後,倒是越早練習元嬰離體越好。」
龐脈脈被他輕輕拉著,倒是不曾掙扎,任憑他把自己拉到身邊,在自己耳邊低語。心裡想,都說元嬰修士要到後期元嬰才會如本人一般,剛成嬰時只是嬰兒模樣,那剛才出動的就是謝枟的嬰兒狀態了……想起肉滾滾的小胳膊小腿,一點點大的身軀,還要抓人,不由一汗,心想,真是難為他了……
又看到被自己扶起來的男孩和另一個男孩並肩而立,一臉茫然畏怯,抬頭眼巴巴看著自己,便問謝枟:「你把他們抓來幹嘛?」
謝枟皺眉道:「化……凡人不得入禁林,這兩個不知道怎麼混進來的,發現了自然要捉住扔出去……」他端詳了兩個男孩子兩眼,突然道:「這個有木靈根!」
說著放開了龐脈脈的手腕,自己上前一步,一把拽過了三牛子。
三牛子茫然被那漂亮得令人不敢直視的男人捏住腕脈,拽得自己平時挺結實的手臂好像要斷了一般,他不敢抵抗,只知道呆呆看著對方。
突然一股劇烈的疼痛從自己手腕脈搏那裡衝入體內,他一向認為自己挺能熬疼的,平時掌櫃的尺子打兩下都當沒事人,可這時卻受不了如此劇烈的疼痛,大聲慘叫起來。
龐脈脈看著謝枟扣住人家孩子腕脈,然後那頗為壯實的孩子就大聲慘叫,在地上翻滾,謝枟不為所動,並沒放開他手腕,乾脆自己也盤膝而坐,任憑那孩子慘叫,最後甚至口吐白沫,慢慢快要昏厥。
崇哥兒已經嚇呆了,他大叫了一聲「三牛子」,就要撲過去,被龐脈脈擋住了。
這時候這孩子過去完全是找死。
而地上的孩子已經無力翻滾,他身體抽搐著,嘴如同離水的魚一般張合。修士聽力好,龐脈脈聽到他斷斷續續說著:「……救……命,娘……好痛……」
龐脈脈心裡想起謝枟之前抱怨二人都沒有木靈根在這林子裡走得太慢……想起修真界有個能止小兒夜啼的傳說中的可怕秘法能奪人靈根……想起謝枟其實骨子裡並不把化人當人看,甚至這孩子不但是化人,連修士都不是……
她的心深深沉了下去……
然而她此刻卻不能阻止謝枟施法,施法中途斷了,只怕比靈根被奪後果還要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