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木樹海是幾大星域之中極負盛名的自殺聖地。這裡樹木種類單調,樹幹皆為黑褐色,加之樹冠連成一片遮天蔽日,整座林間黑影幢幢,暗謐幽深。
在這片連鳥叫都少有的密林中忽然傳來涉水聲,一個男人自林海中走出,長髮披肩,臉上蓄著絡腮鬍,濃密如雜草一般遮住了半張臉,叫人看不清真容,活脫脫一個野人,唯有一雙漆黑如永夜般的眸子格外吸引人。
他身形修長精悍,掛著幾個破洞的白色背心勾勒出胸腹部誘人的肌肉輪廓,胸前晃著銀製名牌,下身是星際聯盟軍救援部隊標配長褲,和佈滿刮痕的黑色水靴。
他背著一個看起來很沈重的大背包,手裡提著一隻水桶,一邊走一邊彷彿自言自語般說:「腳下的樹根盤根錯節,又被沼澤水域覆蓋,一不留神就要被絆倒——特別是對於我這樣的大長腿,每走一步都要小心翼翼。」
「聽前半句的時候還在替主播擔心,聽完後半句我只想說親愛的要點臉好嗎!」
「你那褲子太肥了,脫下來讓我們看看腿到底有多長。」
「腿長不長先不說,看直播到現在我都不知道主播長啥樣。麻煩你把鬍子刮一刮好不?」
「你們懂什麼,這一臉大鬍子多麼粗獷野性,主播別刮,再留一年,到時候看看裡面能存多少飯粒肉渣,餓急眼的時候還能扒出來充飢。」
夏醇不理會那些外貌協會資深會員的諷刺吐槽,一邊涉水前行一邊介紹這裡的情況。
黑木樹海又名「噬魂沼澤」,每年都能從中收出30-50具屍體,大部分是吊死的,死狀猙獰恐怖,無不青面長舌,是救生隊員最不願見到的情形。
不少懷有獵奇心理的遊人來到此處參觀探險,踏入密林之中便失去方向,陷在泥濘的水域中叫天不靈叫地不應。關於此地的幽靈傳說也是數不勝數,曾有無數人聲稱目睹鬼魂在林間遊蕩,或漂浮於樹枝之上,或從沼澤裡冒出頭來。
失蹤、遇險、自殺頻發,令這片充滿死亡氣息的林海沼澤成了不祥之地,入口處被設下標有「禁入」字樣的警告牌,還有大量勸阻輕生的文字,近些年來,已經鮮少有人踏足。
夏醇臉上茂密的鬍子動來動去:「現在,我們去小樹林裡抓鬼。」
觀眾為數不多的直播間裡沒有絲毫緊張恐懼的氣氛,都嘻嘻哈哈地打趣調侃。就在這時,夏醇忽然停住腳步,壓低聲音說:「發現鬼了。」
泥濘的地面忽然裂開幾條縫隙,灰撲撲的泥土攏起抖動,下面藏著的東西好像嗅到危險的氣息,正打算土遁逃走。
夏醇一個箭步上前將那東西按住,把水桶往旁邊一丟,另一隻手探入泥裡一抄,抓出一個張牙舞爪的大傢伙。他將鬼東西舉在面前,整張臉都被遮住了。
「狗屁的鬼啊,這不就是霸鉗蟹嗎?我褲子都脫了,你就讓我看這個?」
「前面那個一看就是新來的,等會讓主播告訴你這是什麼鬼。」
「脫褲子幹啥,想被夾雞兒?hhhh」
夏醇面無表情,微微皺起的眉毛令他看起來有些嚴肅:「這種鬼叫做『鉗鬼』,是那些上吊自殺的人臨死之前的怨念所化。」
面對充滿質疑的彈幕,夏醇波瀾不驚地繼續:「上吊是一種非常痛苦的死法,很多人在繩子緊緊勒住脖子、整個身體懸吊於空中那一刻,就開始感到後悔了。然而這種自殺的方式讓他們無法脫身,只能在不斷蹬腿掙扎中,帶著無盡悔意死去。在臨死之前,他們腦海中最後的念頭就是『如果此時此刻我手裡有一把剪子該多好』。」
說到這裡,夏醇抓住螃蟹一剪一剪的碩大鉗子晃了晃:「帶著這種極深的怨念,鉗鬼誕生了。」
「哈哈哈哈,別攔著我,我要幹掉這個主播!」
「神他媽鉗鬼,神他媽吊死鬼的怨念!」
「這是我見過最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沒有之一。」
「主播畫風有毒,不過這解釋我服。」
夏醇又在水裡抓了兩隻大「鉗鬼」放進桶裡,找些樹葉蓋在上面,提著捅來到一片尚算乾燥的地帶。他找來大大小小的石頭,大的壘成一圈,小的鋪在當中,將乾燥的樹枝樹幹堆在上面。
他將背包取下放在一旁,翻找出一些廢紙團成團丟在柴火堆裡,掏出銀製打火機在手裡玩了個花活,隨後將火點燃。
將沾滿泥濘的螃蟹洗淨後,夏醇掏出鐵線綁好,直接丟到炭火上炙烤,沒過多久,螃蟹便開始一點點變紅。他從百寶袋一樣的背包裡掏出木舀、杵、一堆小瓶子,又從側袋裡翻出兩個嬌艷欲滴的小辣椒、一頭蒜、一塊黃油。
他把蒜扒成一瓣一瓣丟進木舀裡搗碎,又將兩個小辣椒丟進去研磨成紅汁,再加入黃油和一點胡椒鹽、檸檬醋調和均勻,端到炭火上方稍稍加熱。在夏醇製作醬汁的過程中,觀眾留著口水狂發彈幕。
「鉗鬼:我紅了!」
「愛螃蟹人士表示……能不能分我一隻?」
「大得像怪獸一樣,一定有很多肉。」
「今天是我直播的最後一天,大家盡情『享用』吧。」夏醇將調好的醬汁擺在一旁,拾起兩根長樹枝準備將螃蟹夾出來,完全無視彈幕上的「???」。
然而等他起身回頭一看,炭火上空空如也。
等著「精神開飯」的觀眾頓時急了,夏醇也是不明所以。炭火就在身後,他又不是小聾瞎,就算有人接近,不至於一點動靜都沒能察覺。
環顧四周,餘光瞥到一抹人影,夏醇丟開樹枝便追了過去。到了近處才發現是個四五歲的小孩,奇裝異服長髮如瀑,皮膚白得像雪,一雙眼珠如琉璃琥珀般顏色淺淡,一手一隻螃蟹,嘴上還叼著一個,既不怕燙也不怕戳,充滿好奇地看著夏醇。
「臥槽,這小孩兒真好看啊!」
「為什麼這裡會有小孩兒,年紀還這麼小?」
「雖然長得很漂亮,但感覺怪怪的,主播別過去。」
夏醇雖然以「吃鬼」為噱頭、一本正經地說著鬼話嚇唬觀眾,事實上,他打心底裡不相信這世上有鬼存在。
「小朋友,你是從哪來的,你的爸爸媽媽呢?」夏醇放緩步伐接近,懷疑他是附近村裡的熊孩子。
小孩見夏醇靠近過來,轉身就鑽進了密林裡。
夏醇無視觀眾的警告,邊追邊吼:「別亂跑,那裡面危險!」他腿長步大,以為三兩步就能抓住小鬼拿回螃蟹再教訓一頓,沒想到小鬼速度極快,在林中左轉右閃,眨眼間已經跑得很遠了。
「這速度,絕對不是人啊!」
「別追了,螃蟹給他吧,我好方!」
夏醇又找了很久,才終於見到那個小小的身影。然而眼前的一幕令他暗暗吃驚,不由得停下腳步屏住呼吸。
那小孩站在半截被砍斷的樹樁旁,一邊咔嚓咔嚓地連殼帶肉吃螃蟹,一邊看戲一般仰頭瞧著樹樁上站著的女人。
她抓著從旁邊樹上垂下來的繩子,正把腦袋往繩圈裡鑽,動作不疾不徐彷彿在做一件很普通的事。夏醇只來得及喊了聲「別衝動」,那女人卻全然沒有理會,把繩圈套在脖子上後,十分平靜地邁步向前,雙腳離開樹樁的一瞬間,立時亂踢亂蹬起來。
倒是啃螃蟹的小孩聽到他的聲音,轉頭看了他一眼,再度鑽進了林子裡。
那麼小的孩子在林中澤地亂跑遇到危險就糟糕了,這次再追不上,就真的找不到了;眼前的女人痛苦掙扎,眼看就要嚥氣,夏醇只能選擇一個。
他從樹後衝出來,疾跑飛奔到樹前,直接一腳踏上樹幹,如履平地般往上跑了幾步才撲住樹幹,斜向上方一躍,抓到懸掛繩子那節橫乾上。他從靴筒裡抽出一把刀子,刀刃十分鋒利,只一下便將繩子割斷了。
女人頓時墜落在地,發出「哎呦」一聲驚叫,痛苦不堪地捂著脖子咳嗽。夏醇從樹上躍下,立刻跑到林間張望,那孩子早已沒了蹤影。
他皺著眉頭將刀子插回靴筒,回到女人身邊,雙手撐著膝蓋俯身對她說:「你怎麼樣,還好嗎?」
女人是個年輕姑娘,長得挺清秀,咳嗽得眼淚都流出來了,看上去楚楚可憐。她睜開婆娑淚眼一瞧,頓時被大鬍子野人嚇到,雙手撐在地上連連後退。
夏醇用溫柔的聲音安撫她:「別害怕,我是來幫你的。你叫什麼名字?」
他聲音非常好聽,像鎮靜劑一樣令人安定下來。姑娘見他似乎沒有惡意,稍稍冷靜下來說:「我叫蒙萌。」
「蒙萌你好,我是夏醇。」夏醇的職業病犯了,一上來就是標準救援程序,先與輕生者建立信任,掏出水壺擰開遞給蒙萌,「你有什麼需要幫助的事可以對我說,不過你先告訴我,剛剛的孩子是跟你一起來的嗎?」
蒙萌捧起水壺一臉茫然地問:「什麼孩子?」
怎麼摔個屁墩兒還摔失憶了,腦子長在屁股上嗎?看在她可憐巴巴的樣子上,夏醇忍著沒說,直起身指向旁邊:「就是剛才站在你腳邊吃螃蟹的小孩,四五歲的樣子,長得很漂亮。」
蒙萌臉色蒼白地搖頭說:「沒見過。我只記得,聽到一個聲音……」
那聲音很輕很輕,就飄蕩在她耳畔。她不記得具體內容,只是受了蠱惑一般,身不由己地來到這個地方,做出了差點喪命的舉動。現在想起,頓覺不寒而慄,抱著胳膊瑟瑟發抖。
夏醇審視著蒙萌的表情,覺得她不像是在說謊。那個神出鬼沒的小鬼,跟她聽到的聲音有什麼關係嗎?他舉目四望,幽深疊疊的林海一片死寂,也不知那孩子跑到哪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