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二上午電台大部分人都休息,桑無焉昨天將手機忘在抽屜裡了,於是一個人騎著自行車晃晃悠悠地去電台取。
她將自行車停在外面就去坐電梯。
結果,那裡等電梯的還有一個男人。
居然就是上回在湖邊那個長著一雙迷人眼睛的男人。但是此刻臉上神色卻有些嚴肅,手上拿著手杖。
一根很普通的黑色的金屬杖,很細很輕便。
桑無焉疑惑,年紀輕輕就杵拐棍?
男人身材挺拔,只是從比例來說略顯清瘦,和嬌小又臉蛋有些嬰兒肥的桑無焉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他原本筆直地正對這電梯門,靜靜地等著電梯下來,目光竟然毫無焦距。在桑無焉來了以後,他禮貌地朝側面挪了半步。
桑無焉只是有些奇怪,這個時候的電台除了值班的以外,幾乎沒有人,怎麼會來個這樣的帥哥,難道是來談廣告的?
不知道是感覺桑無焉在打量自己還是怎麼的,男人側了下頭,桑無焉急忙收回視線。
她迅速將頭調了過來,盯住電梯的電子屏幕,目不斜視地看著數字漸漸變化,「9,8,7,……」
這時候電話響了,男人從口袋裡掏出手機。
「嗯,我自己先上去,你不用下來。」
不知道對方說了什麼,男人淡淡地答:「右邊裡面那一豎,從上到下第二行,我記住了。」
然後掛斷。
這樣一個簡潔明了的電話,簡單得甚至讓人覺得有些冷漠,而且隱約還透種不耐煩。
真是個極其缺乏耐性的男人,桑無焉想。
「叮咚——」電梯來了。
男人頓了頓,貌似是讓自己先走。
女士優先,這是天經地義。桑無焉沒有猶豫就先邁了進去,然後她轉過身按樓層的按鈕才頓然發現,男人起步之前壓低了那根手杖在電梯口碰了碰,然後伸手扶住門框走進來。
站在原地的桑無焉目瞪口呆。
他竟然是個盲人。
那根普通的金屬黑色手杖竟然是盲杖。
如此境況下,再看他的視線,竟然真的是落在遠方沒有任何焦距。一雙波光盈盈漆黑眸子,它們如此的漂亮,卻什麼也看不見……
「砰」地一下,桑無焉聽見自己的心臟猛烈地收縮了一下,說不清是什麼感覺。
遺憾,惋惜,同情,憐憫,感嘆……似乎頓時就百感交集了一樣。
回想起,在公園裡第一次遇見男人的那個清晨,他久久地坐在湖邊,閉著眼睛模樣。他當時是在做什麼呢?是專心致志地聆聽這個世界的聲音,還是在安靜地等待著昭陽能落入眼眸?
電梯裡,桑無焉在後,他在前。
桑無焉本來以為,男人會請自己幫他按電梯,卻見他遲遲沒有開口,便主動問:「需要幫忙嗎啊?」
他頓了下,稍微回了下頭,然後又正視前方,淡淡說:「不用,謝謝。」
四個字以後,又抿緊了他的嘴唇。
這種拒人以千里之外的禮貌引得桑無焉皺了皺眉毛,升起一絲不悅,可是這種不悅立刻又被那種鋪天蓋地的同情所淹沒。
她看見他,抬起右手,在電梯門右側的兩行按鈕上摸索。從上到下,手指緩緩滑過金屬色的表面,然後再順延往下。
電梯按鈕一共是兩豎,他摸索到右側裡面那列。
電梯在上行,桑無焉想會不會他只到二樓,等他按到的時候目的地已經過了。所以,桑無焉的心也一直在緊張地等待。
他的手指很敏感,觸到第一個按鈕——12,他略微停滯了下,又繼續向下移。
看著緩慢拂過那些按鈕的手指,桑無焉突然想起剛才的電話。
他說:「右邊裡面那一豎,從上到下第二行,我記住了。」那是別人跟他描述的如何按電梯的過程。
他摸到10那裡,他停下來,沒有遲疑地按下去。
可是,桑無焉卻傻眼了,10樓的燈就此熄滅。
電台這個電梯的特性就是當一個樓層的按鈕來回按兩次以後,便是取消。桑無焉恰好也是去10樓,這樣一折騰就沒了。
男人絲毫未覺,彷彿重重地鬆了口氣。
桑無焉想了想,輕輕地伸出手,從他的身側繞過去,然後悄悄地重新按了10樓。一系列動作之後,桑無焉確信男人沒有察覺,才放下心來。
桑無焉本想長長地呼口氣,卻又作罷,只能在心中感嘆,真像在做賊。她無意識地摸了摸口袋。鑰匙沒有了。
「呀。」她不禁驚嘆了一聲。
這種雜音在電梯裡尤為刺耳。
男人沒有動。
桑無焉摀住嘴,然後再將手袋翻了一次,還是沒有。
她蹙著眉,冥思苦想了兩秒後,覺得好像忘記鎖自行車,然後鑰匙連同車鎖一起都放在自行車的籃子了。
桑無焉看了一眼屏幕才到6樓,於是急急忙忙按了7樓的按鈕,等停下來,開了門衝出去,準備換了個電梯向下。
桑無焉在著急地等待中,無意間朝男人這邊瞅了瞅,看著那雙清澈的眼睛緩緩消失在合攏的電梯門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