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昊沒有說話。
桑無焉看到他不置可否的態度,鼻間一哼,轉身摔門就走。
走的時候倒是很爽快,桑無焉完全忘記自己的生理慾望急需發洩,如今到了馬路上,才開始急了。
她找了家KFC,迅速解決內急,之後開始琢磨,家裡是暫時不能回去了,萬一魏昊還沒走,或者老媽準備繼續地與她交戰。
內外交困。
她只得去了另一個同學家。這同學叫文瑤,前幾天還來桑家玩兒。幸好,此刻文家只有文瑤一個人在,看著文瑤在上網,桑無焉靈機一動說:「網上可以搜歌吧,你幫我查首歌。」
兩個人趴在電腦前,輸入《梁間燕》三個字。
搜出來的結果倒是挺多,但是桑無焉一一點進去試聽,均沒有一首是完整的,都只有半段。
那曲調從電腦音箱裡穿出來,雖說只有半段,卻絲毫沒有降低它的悅耳程度。
「挺好聽的。」文瑤讚歎!
桑無焉嘆氣。確實好聽,但是遠不是那天蘇念衾親手彈出來的感覺。
文瑤不知所以,以為她是為沒找到全曲而失落,正想安慰她,卻看到歌詞上的一個名字,喃喃說:「居然又是一今寫的。」
桑無焉聞言也瞧了眼屏幕。
雖說只有半首歌,但是歌詞卻是全的,被一個網友貼在博客上。
《梁間燕》
窗外燕蹁躚,兩兩飛時,綠水人家間。
舊時王謝,尋常巷陌,都是故園。
梁間燕,先偷眼,
有人惆悵黃昏,
聽風聽雨聽纏綿。
桃葉復桃葉,春風無限。
王家子弟去渡頭,
有桃葉一笑,慇勤語嫣。
兩樂事,感郎獨采,
但渡無所苦,絲絲蜜甜。
遷延。
千百年後,有烏衣巷,有渡葉渡,有梁間燕。
風流。
紙上雲煙,有詩上情,有畫中意,有心中煎。
蹁躚。
年年來此,有屋上瓦,有簷下巢,新泥舊銜。
只這窗下人,獨立良久,
聽燕語相媚娟。
過了桃豔,又是柳凋,燕燕。
過了黃昏,又是早晨,天天。
過了早春,又是晚秋,年年。
鶯鶯燕燕,語語嫣嫣,
朝朝嚦嚦圓圓。
明明幽幽,心心唸唸,
勤勤殷殷綿綿。
越看下去,越覺得有些巧。這歌詞寫的恰好就是上回和蘇念衾說的那個關於王獻之的故事,恰恰也有烏衣巷和桃葉渡。
「你說誰寫的?」桑無焉問。
「一今。」文瑤指了指屏幕的右上方。
桑無焉猛然直起身體,開始有一種猜想。隨即,自己又將它否定掉:不可能,太……不可思議了。
晚上十一點到自家樓下,看到家裡的燈都熄了,才安心進屋。
她開了檯燈認真地坐在書桌前,用理科生的邏輯分析能力,將蘇念衾和一今的相似點一一寫在紙上整理了一遍。
第一:一今接受聶熙採訪的那天,她在電台遇見了蘇念衾。
她點點頭,在這一條後面畫了個勾。
第二:就是這首歌。她上回聽到蘇念衾。
她又點點頭,再畫了個勾。
第三……第三……
貌似就沒有第三了……
僅僅才兩點好像不太能說明問題。桑無焉咬了咬筆桿,又加了一條。
第三:一今和蘇念衾都在A城居住。
不行,桑無焉搖搖頭,畫了叉。在A城住的人多的去了,她也是其中之一。
如今有個東西倒可以甄別蘇念衾是不是一今,就是聶熙採訪一今的錄音,經過這麼多次的接觸,她應該完全能辨認蘇念衾的聲音。
這麼一想,心境倒變得清明了。
連續幾天,母女倆都沒和解,老媽還是對她拉著個臉。
抬頭不見低頭見,所以她乾脆不出門。免得遇見許茜和魏昊,又指著鼻子說她是第三者。
什麼叫內外交困?這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初七一過,許多同學都為了忙活工作的事情要回學校,桑無焉乘機也找了個藉口回A城,不然在家早晚憋出病來。
剛到學校她就後悔了。今年過年比較遲,初九正好是二月十四。校園裡,全是成雙結對的,敢情都是找藉口提前到學校來相會情人節的。
程茵倒是一直沒走,也不知道從哪兒弄了台電腦回來。桑無焉整天無所事事,索性也申請了一個QQ,將以前熟人留下來的QQ號,全部加上去,開始聊天。
她雖說對網絡不熟,打字卻不慢,好歹也是學過,三下兩下就領會了騰訊的精髓,開始和多人暢快地聊起天來。就是吃飯,也掛著QQ,時不時瞅兩眼。
「你瘋魔了。」程茵說。
「不瘋魔不成活。」
晚上,李老師在網上留言:「桑老師,拜託你個事兒。」
原來,盲人班有個叫蘇小薇的孩子,是個孤兒,住在A城的兒童福利院裡。明天恰好是她生日,去年李老師答應過她要在生日的時候送她一個帶著水果的生日蛋糕,但是李老師正好回老家了。所以想請桑無焉代她去一趟。
桑無焉樂呵呵地回覆:「沒問題。」
她實習的任務本來就是跟著李老師,當他們班的副班主任,如今好不容易才有點任務。
桑無焉臨走前豪爽地說:「我這人啥都缺,就是不缺愛心。」
程茵白了她一眼,「心眼也缺?」
她以前不知道小薇原來是這種家庭,只覺得蘇念衾在課上,特別偏愛這個孩子。因為兩個都姓蘇,桑無焉先還懷疑是親戚。現在想來,也許蘇念衾早知道小薇的身世。
說起來,福利院一般有這種習慣,孩子隨著工作的老師姓,然後一年會輪著換一次。例如,今年輪到的老師姓吳,那麼今年送來的孩子都會姓吳。生日也差不多,不會單獨過,除非遺棄的時候大人有心將出生日期留下。
當桑無焉提著香噴噴的蛋糕去福利院看到小薇的時候,發現人小薇和一群孩子已經吃上了。
一側坐著的居然是蘇念衾。
福利院的張阿姨在旁邊笑著解釋:「蘇先生,早到一會兒。」
桑無焉第一次來這裡,總覺得好奇,趁著孩子們的注意力在分第二個蛋糕上,和那位張阿姨聊起天。
「要是孩子小,又沒有缺陷,一般在我們這裡待不到多久就會被領養。」張阿姨斷斷續續地解釋,「有些是走失的,前幾天公安局送了兩個孩子來,是被拐賣的,沒找到父母,就暫時住我們這兒。但是大部分,都是遭父母遺棄的。」
「是因為生病?」
張阿姨點頭,「天生有缺陷,或者原本想要男孩兒,生下來卻是個女娃娃就扔了再生。」
「天下怎麼有這種父母。」桑無焉憤慨。
「其實有的也有苦衷,沒錢給孩子治病,只好扔給政府。你看那個孩子。」桑無焉隨著張阿姨示意的地方看去,有個十來歲的大孩子懷裡抱著一個幼兒。那幼兒瘦得丁點兒大,舔著嘴邊的奶油,呵呵樂。
「一歲半的時候被扔在縣政府門口,有先天性心臟病,我們送去北京做了兩次手術,才救回來,花費不下五十萬,你說,有多少家庭負擔得起。要是當時沒送來,說不定孩子早沒了,家也垮了。各家都有各家的難處。」張阿姨感嘆。
她們說話的時候,蘇念衾拿著盲杖一直站在窗下,臉色灰暗,不知道他在想什麼。
「那有找回親身父母的麼?」
「有的,但是不多。多數還是等著被領養。可是每個人都不能說沒私心吧,被領養的孩子大多都是健全的,而且年紀小,不記事。像小薇這種,眼睛看不見,又十歲了,希望不大了。只希望好好學個本事,長大了能養活自己。要是不行,就留下來幫我們做做事。你看那個最大的,」張阿姨說的是剛才那個抱著幼兒的大孩子,「成績很好,學校老師叫她考大學,只要能考上,我們都會供她讀下去。」
從福利院出來,桑無焉沒有想像中那種獻愛心過後的充溢全身的滿足感,而是有點沉重。
她和蘇念衾一起離開的。她在前面回頭瞄了瞄蘇念衾。男人抿著薄唇,還是老樣。
「你去哪兒,我送你。」桑無焉問。
「不必了。」蘇念衾摸索著在路邊的椅子上坐下。
「說起來,我有件事情想問你。」
他閉口不言,桑無焉只好自己繼續。
「你不會是一今吧?」
桑無焉說完,觀察了下蘇念衾的表情,全然一副穩如泰山的樣子,就像沒聽見,理都懶得理她。
她一下子來氣了,「你好歹回個話吧,就算你是你不想承認,偽裝下都成。何必這樣,搞得好像和我多說一句話就要得瘟疫一樣。」桑無焉說話語速快,噼噼啪啪吐了一大段出來。
「你走你的路,我坐在這裡總沒妨礙你。但是請你不要站在我跟前,也不要總是煩我。」蘇念衾微惱。
看著他生氣,桑無焉突然樂了,「蘇老師,你這是說哪兒跟哪兒啊,剛才我走前面你走後面,現在是你坐著我站著,縱然是椅子是你先佔著,但是這路總不是你家修的,我站哪兒都行,只要我樂意。」
蘇念衾隱忍地閉上眼睛,他一個大男人不想當街對著一小姑娘發作。
桑無焉要是這樣退卻就活回去了,她索性挨著坐下去。蘇念衾察覺後朝另一頭挪了挪,惹不起他躲的起。
「我送你吧。」
男人沒有反應。
「你這樣坐著也不是辦法,天快黑了,要吃晚飯的。等人接你麼?」
男人不說話。
「你一個人傻等不悶啊,我可以陪你說話。」
男人閉目養神,繼續沉默。
「你是不是以為這樣很酷?」
桑無焉自說自話了半天,竟然他竟然一點也不表態,不禁很不服氣,「喂——你倒是說話啊。」
「我好像也有不說話的權利。」蘇念衾悠然地開口,然後又合上嘴再也不多說一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