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無焉吃過藥躺在蘇念衾的床上,靠著他的枕頭,身上是軟軟的棉被。
她想,生病也不錯。
只不過,這種想法僅僅在桑無焉的心中維持了半個小時。因為她現在頭暈的要死,還有高燒與咳嗽。
她躺在黑暗裡開始胡思亂想,上回她和程茵一起看那個泰國電影挺恐怖的,睜大眼睛,漸漸覺得有些害怕。她這幾年開始怕黑,尤其在這種陌生的環境中。
她開燈,走到客廳裡想喝水,看見蘇念衾穿著一套藍格子的睡衣坐在沙發上看書。
他光腳穿著拖鞋,坐姿端正。他洗過頭也許剛吹乾,頭髮有些蓬鬆,顯得比平時所見的模樣要稚氣了些。
膝蓋上一本平放著很不太厚的書,上面全是密密麻麻如同天書的點字。他閉著雙目,而指間飛速且有節奏地在行間移動著。
桑無焉從房間裡溜出來,手腳都很輕,自信沒有發出什麼聲響,但還是被他敏銳的察覺了。蘇念衾睜開眼睛,停下手指,側了側頭,「還沒睡?」
「你睡沙發?」桑無焉看見沙發另一側擺的被子與枕頭。
房子不是很大麼?雖然樓下只有一間臥房但是,「二樓不用麼?」她問。
「二樓是小璐的空間。」
「這麼大的房子就你們兩個人住啊?要是余小姐不在呢?」桑無焉言下之意,誰來照顧你。
「她不在,我就一個人住。」
「你……」桑無焉很想告訴他,你說的是一句廢話。
「什麼?」
「我想喝水。」
他稍微停滯,然後將書籤抽出來夾在剛才看過的那一頁上,合上書,起身右轉走了七步半剛好在冰箱處停下來,手本來是要拉冰箱門的結果考慮了一下,又右轉進了廚房。
桑無焉聽見點火的響聲,她怕他弄出麻煩於是裹著被子跌跌撞撞跑去看。
不鏽鋼水壺安穩的坐在爐灶上,他環抱著雙臂安靜地看著火苗的方向,眼眸明亮。火光映在他英俊的臉上,輪廓格外明顯。
「新鮮的溫水對身體比較好。」他說。
桑無焉才明白,「她不在,我就一個人住。」這話的真正含義。
她手軟頭重地抱著被子坐在地毯上,可憐巴巴的盯這那杯熱氣騰騰的開水,嗓子冒煙,口渴難耐。難道這個男人不知道動一動手為她加速一下水溫的散發麼?
她又望瞭望蘇念衾,他在無動於衷的繼續「摸書」。
「你在看什麼書?」
「名人傳記。」
「誰的?」
「一位名人的。」
「……」
桑無焉極其懷疑他患有輕微失語症。
沉默了許久,桑無焉又忍不住和他說話。
「你看電影不?」這個是桑無焉的愛好,她自信就算再冷場她也能找到話來閒扯。待這個問題出口以後,桑無焉才覺得提到這個話題很腦殘。
「我從不看電影。」蘇念衾終於停手中的動作,緩緩地說出這幾個字,字字僵冷。
他有點被惹惱了。
但是,生氣也總比沒有反應來的有趣,桑無焉達到預期效果,滿意的繼續這個話題。
「那下次我請你去看。」
「不用。多謝。」男人從牙縫裡擠出這幾個字。
「你可以試試。這世界上有豐富多彩的生活方式和人生,我們只能體會其中一種,而電影就好像一種程序,讓你能短時間的嘗試其間不同的滋味。彷彿一次脫離軌道的冒險一樣。」
「讀書一樣。」
「電影來的更加直接。」
「對我而言沒有什麼不同。」
「讀小說的時候你會哭嗎?」
「……」
「我看電影就會哭,劇中人傷心,我也會感動。」
「那是因為男人與女人之間的感情構造不同。」他頓了頓,「也許你愛哭。」語氣中全是嘲諷的意味,和他剛才抱她下樓時的小心翼翼完全不同。
桑無焉聽到他異常不客氣的語氣思維停頓了一下,然後說。
「是的,例如我現在就想哭。」
這句真的帶著哭腔的話,引的蘇念衾有點驚訝,然後就聽見桑無焉大哭起來。
桑無焉本來是想說來威嚇他的,因為這個男人真不是一般的固執。當聽到他漠然的冷嘲,居然很難過,自己不過是想和他能多說幾句話,瓦解一下他冰冷的軀殼。這麼一裝腔連她自己都沒料想到,居然真的忍不住哭了。
眼淚決堤後,開始一發不可收拾。
「我做錯了什麼?為什麼你老是這麼對我這麼凶。在電梯裡遇見那次,我想幫你忙是錯;情人節那天我想送你回家是錯;我求你和我假裝一下情侶也是錯;我幫小薇買東西,還是錯。我病得厲害,睡不著覺起來找你聊天,那真是錯上加錯。所以你就討厭我,偏要對我冷嘲熱諷,是不是?」
她扯了張紙巾,抹了抹鼻涕,繼續申訴:「我現在頭重腳輕,腦仁兒裡就像有個鎯頭在拚命搗騰一樣,難受得要命。你不但不同情我,還朝我凶。」
原本安靜的客廳,現在充滿了桑無焉的哭訴。
蘇念衾坐在旁邊,真有一種無奈的挫折感,聽見她哭得告一段落,便說:「水涼了。」隨即把杯子遞給她,妄想轉移其注意力。
語氣確實比剛才緩和許多。
桑無焉喝下幾口,潤了潤嗓子繼續擦眼淚,哽咽地說:「我是病人,你怎麼狠得下心來這麼欺負我。」
蘇念衾不敢再與她搭腔,唯恐再生什麼事端出來,於是翻開剛才的書,繼續讀。只不過,速度比剛才慢了許多。
桑無焉裹著被子蜷在他腳邊背靠著沙發,哭著哭著就有些累了,加上蘇念衾幾乎就跟個木頭人似的,居然一句話也不接,她也漸漸覺得無趣,到後來,傷心的心情都沒有了,幾乎忘記自己為啥要哭。
過了一會兒,蘇念衾聽到她漸漸地靜了下去,某些字句變成了斷斷續續的喃喃自語,後來幾乎低不可聞,到最後,她的呼吸變得綿長。
大概是睡著了?
他的手指停下來,側耳靜靜地等了幾秒鐘,確定她是睡著了。
下了這麼一個結論過後,蘇念衾才敢鬆口氣,揉了揉額頭。她至今為止在他面前哭過兩回,每回都稱得上是驚天地泣鬼神。
他放好杯子和書,輕輕離開,唯恐將她吵醒。他走了幾步卻又回過頭來,有些遲疑。
因為沙發那兒鋪了厚厚的地毯,所以她才隨意地坐在上面和他說話。但是要是這麼由著她蜷在地上睡到天亮,恐怕會病得更加嚴重。
想到這兒,蘇念衾淺淺地嘆氣,又折回去。
「桑無焉。」他叫她,「你得睡在床上。」
她應了一聲迷迷糊糊又繼續睡。蘇念衾沒轍,又不好再抱她起來。他剛才抱桑無焉,是在她清醒時經過她本人同意的。如今她早睡得不省人事,再想想剛才抱她下樓梯時的尷尬,索性還是不抱了。
可是,他知道她是好不容易才睡著的,要是直接弄醒了她,也許會更難受。他站在屋子中央,沉默片刻後將暖氣打開,然後自己回屋睡覺了。
他一個人躺在剛剛桑無焉趟過的床上,睡著老是覺得不踏實,閉著眼睛就想起昨天簽的合同,想起那些歌詞,想起一堆亂七八糟的樂譜,想起週六去福利院的那台節目,以至於想到桑無焉身上。
蘇念衾不禁摸了摸手上那個被她燙到後還沒足夠時間消逝的傷痕,然後摸到腕上還沒有卸下來的表。他打開表盤,又摸了摸:已經凌晨一點了。
他起床,披著黑暗走到客廳。要天亮的時候最涼,所以他故意將暖氣開高了一點,如今在這初春三月的夜裡,免得覺得有些太暖和了。
他蹲下摸到桑無焉的被子大部分已經被她嫌熱而掀在一邊。他摸索中找到被角,替她蓋回去。剛鬆手,桑無焉又掀開。他再蓋回去,她再掀開。
這下,蘇念衾開始有點惱了。他這輩子從來沒照顧過什麼人,尤其是這種情況。
他微慍地將被子又一次蓋回去,而且就此固定住,沒鬆手。他定了一兩分鐘,期間桑無焉試圖反抗過,但是動了下,沒見效便識時務地換了個姿勢繼續睡。
放手的時候他想,要是桑無焉敢再掀開,他就拿根繩子把她裹在被子裡捆起來。
結果讓他很滿意,她很聽話地屈服了。
蘇念衾檢查了下自己的勝利果實後回到臥房繼續睡。躺下後,又開始想別的事情。例如從這裡到沙發要十七步;出門要下三步台階,朝右拐再走二十二步開了柵欄才是大路;從老師辦公室到對面的教室要走十九步?或者更多?都不太確定,他有半個月沒去上過課了,況且以前每次在那裡量步子的時候,總有孩子跑來跑去,打斷他,不僅僅是孩子們,桑無焉也愛打斷他。
想到桑無焉三個字,蘇念衾又起身去了客廳。他俯身探了探她的額頭,似乎比傍晚那會兒燙了些。
他不太有醫藥和護理常識,不知道如何是好,只得在藥箱裡找了降溫貼給她貼在額頭上。
桑無焉動了動,似乎睡得也不是很安穩,迷糊地偶爾冒出幾個字的夢話。他蹙著眉考慮了下,然後還是將她和著被子一起抱回臥室。
第二天看到桑無焉看到蘇念衾問:「我好想記得昨晚我睡的是客廳。一起來怎麼變成臥室了?」
「嗯。」蘇念衾漫不經心地應了下,將煎蛋放在桌子上。
看到蘇念衾有些疲憊的神色,桑無焉問:「你昨晚幹嘛去了,沒睡覺?」
「你還吃飯嗎?」他有些不耐煩地問,再扔了雙筷子給她。
桑無焉垂頭看到盤子裡那個內外皆焦的煎蛋,怯怯地問了一句:「你確定這東西吃了不會出人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