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第五味藥

肖雯不是笨蛋,當然知道陸璽在說什麼。

她的大腦裡也許有那麼零點一秒曾經閃過一絲名叫「羞赧」的東西……

……只可惜,這個姑娘多年磨練下來的臉皮早已是厚如城牆堅韌不催,「害羞」這個詞匯,也被時間的猥瑣洪流從她的人生字典當中涮洗乾淨。

潘金雯怎麼了,這名字還是挺帶感的不是嗎?跟人家聯合國秘書長的名字只差一個字好嗎?

古人雖有云:真的勇士,敢於直面看小黃書的自己。

但是,古人還有云:水至清則無魚,人之賤則無敵。

——面對賤人,只需要做到比他更賤,誰最賤,誰就是最後的人生大贏家。

老娘裝傻你敢拿我怎麼樣。肖雯挺直身子,目測比坐在那邊揚著長眸同她對視已久的賤男高出了整整三十厘米。

此刻,氣勢與高度上的優越就顯示出來了……

她抿唇一笑,眨了眨眼,方才啟齒:「這位同學……」

**

……這可比整理材料有意思多了。

陸璽頗有興致地看著女生的表情千變萬化,最終回歸到最為淑女同時也最為虛假的狀態。

女生慢悠悠開口了,態度謙卑恭和:

「這位同學,我叫肖雯,肖邦的肖,雨字頭的雯,並不是你所說什麼潘金雯,我想你也許認錯人了?」

這有點出乎陸璽的意料,眼前人明明是帶著一身囂張的氣焰來的,此刻卻突然之間收斂得極好。

他想起了上回葉良遠跟他說的「軟妹」。

……對,就是這麼一種軟妹的氣質……

不過,一切虛假的軟妹都是紙老虎,我們的陸爺果斷要把她們扼殺在搖籃裡。

陸璽也慢悠悠開口了,相較於肖雯的態度來看,可以說是更為溫和,他說:

「哦,這樣,我剛才在找書的時候,看見肖同學對某本書愛不釋手,以為你對書裡的某位人物心向往之,妄自揣測了,真是深感抱歉……」

沒等陸璽說完話,女生輕聲打斷他:「不不,沒關系,我只是對中國古典文學比較感興趣罷了。」

陸璽平靜地「哦」了一聲:「真是看不出我們的未來黨員有這樣的特殊品味與愛好。」

女生深吸一口氣:「過獎,不知同學可否有興趣跟我一同探討一下古典文學呢?」

這一刻,陸璽所能聽到的,是女孩子的嗓音愈發輕柔舒緩。

就像是浮在流動的清水裡,和風中。

可惜了,再如何她也只是個……假軟妹。

以激發出真相為惡趣味的陸大爺怎會就此罷休,他站了起來,居然很認真很鄭重地掃了少女一眼,以一種討論學術權威的口氣說:

「有何不可,我們去哪探討?」

**

這真是一個美好的午後噢~

圖書館一隅,浸潤著陽光,一站一坐,彼此凝視的男生女生。

男孩子長的那般標緻,少女嘛……也還算是不錯。

來收書的年邁的圖書管理員遠遠望著這一切,忍不住在心頭感慨了一句,年輕啊,真好!

這個老人忍不住想走近一點,仔細看看這叫人心馳的一幕,可是,在越來越接近這張桌子的時候,一種強大的氣壓撲面襲來,迫使他不由自主地停止腳步。

這,這到底這是什麼?

他突然間回想起文革時期,作為文化人的自己被各種羞辱卻還是在奮起反抗的……

那一種,如海嘯狂風一般洶湧狂暴的鬥志。

對,就是這個!

可是……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是老頭子我路過的方式不對嗎,老人郁悶了一會,推著載書的小車拐了個彎,繞開了這對美好(……)的少男少女。

**

半個小時後,肖雯已經瀕臨崩潰的邊緣。

她正穿梭在當著陸璽面一個挨一個書架找各種版本的《金瓶梅》,她錯了,她真的錯了,這一路她都在進行自我反省,是的,她太輕敵,低估了這個男人的實力。

他……居然比自己還要賤很多!

少女垂下腦袋,深深的挫敗感襲遍全身。

「這些夠了嗎?」肖雯虛弱地指了指抱在懷裡的書。

正怡然自得慢步跟在她身後的男人止步,長臂一抬,從高處一個一般人也許都發現不了的角落抽出一本很舊的小冊子,丟進了肖雯懷裡。

肖雯低頭一看,臥槽,濃縮精裝版野史金瓶梅。

她實在忍不住啦,吐槽道:「這其實是你藏在這的吧?」

「不,」陸璽極快地否定了她:「並非人人都有你這樣的興趣愛好。」

「……你找到的明明比我看得還要多的多。」

「也許是因為跟前有個專業人形探測器?」

……尼瑪,肖雯捏了捏拳頭,如果有可能,她真想把懷裡的書全部砸到那張名為「欠揍」的臉上去!

只可惜,她思想上再粗大硬,現實裡也只是個疲軟的慫貨,她只能抽了抽嘴角,抬眼看身側的陸璽:「呵呵,這個笑話一點也不好笑。」

她恰巧撞上陸璽的視線,肖雯能看到,男人的眼睛裡居然萌生出一點兒也許可以稱之為認真的東西,在書架投射的陰晦裡灼亮如星子,他平靜道:

「你不必有怨言,」他把話說完:「每一個真相為人揭曉之前都要進行很大的工作量,這需要足夠的耐心和意志。」

如果不是懷裡抱著數本《金瓶梅》,肖雯也許會覺得認真說著這些話的人特別有刻苦鑽研孜孜不倦的學術魅力,但是……

肖雯斜視他,問道:「明明是個猥瑣下流的東西,你至於麼?」

「哦,原來你也知道猥瑣下流?」

……果然上鉤了,肖雯如鯁在喉。

陸璽垂眸看了看身邊那個憋屈的頭頂,惡趣味的滿足感叫他甚是愉悅啊甚是愉悅哈哈哈。

他收回目光,不帶任何情緒說道:「好了,不用找了,夠了。」

「夠了?」

「嗯。」

「終於可以回座位了嗎?」

「等等。」

「到底還有什麼事啊親!」

「你確定不把它們用聖經書皮包起來再出去?」

「你你你你你……」肖雯想罵人了。

「不必這麼看著我,我知道你很生氣。但有件事,我覺得還是有必要告訴你。」

「什麼?」

「我是葉良遠的室友,需要我向他匯報一下你今天在圖書館的壯舉麼。」

「……你這個變態跟蹤狂偷窺狂臭八婆!」

「哦。」

「¥%#@*&……」

「嗯?怎麼突然不說話了,剛才不是『你』了半天麼?」

「哎呀呀,不早說,是葉部長的室友啊。其實你了半天,是因為學長長的太帥,緊張的都說不出話來了呢。而且,學長口才這麼好,一定是學法律的吧。」

「不好意思,我是金融專業的。」

「……」臥了個大槽。(/#=皿=)/_|______|_

那一天,這個圖書館內,有這麼一群人焦頭爛額,因為大量名叫《金瓶梅》的古典文學莫名失蹤。

那一天,有個曾經是這麼一群人之一的某位少女,從今往後,看見這類古典文學就內傷到幾乎要噴出一口老血。

這位少女在圖書館門口同那個讓她內傷的人分道揚鑣,年邁的圖書管理員恰巧經過。

啊~又是他們倆!

只見那少女扭捏得

在地上蹭著腳尖(其實她是臆想某人在她腳下被碾壓成泥),羞澀地垂著頭(為了掩飾自己已經無法控制的怒容),囁嚅(咬牙切齒到吐詞不清)著對那英俊的男孩子說:

「那件事情,麻煩你不要說出去。」

男孩子沒說話,只付清淡一笑,他身後是有些灰蒙的暮色,這笑如同鎂光燈一般,將他整張好看的臉打得高亮。

老人看著這一切,再一次感慨著年輕真好,轉身朝圖書館深處走去。

然而,他錯過了男孩子後來的那一句非常欠揍的「你這是在求我?」

「……………………是!」肖雯的腳尖碾水泥地碾得更為用力殘暴。

「好吧,」陸璽似是要走,越過她,目不斜視:「勉為其難答應你。」

他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停下腳步:「哦,對了,下次記得別再讓我發現你不好好修改志願書,在圖書館看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你是校長他爹吧,輔導員都沒你管的寬。」眼看他走遠了,肖雯終於在嘴上逞了一回能。

不過對方也再沒搭理她,只徒留一個頎長的背影,漸漸融進薄霧的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