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此吳桐的生活變得一塌糊塗。
她的大小投資短期內全部虧空,無一倖免。
她在TC工期內外接的項目被爆出,按行業慣例歷來對此睜隻眼閉只眼,可公司突然以此為由,和她解約並求償。
她的銀行資產被凍結,吳宇那邊一天撐不過一天,終是沒瞞過爸媽,再未見轉機,就只能變賣資產。
第二次庭審,她最新的財務狀況慘不忍睹,短短時間她已被逼到破產邊緣,向佐的安慰,越來越沒有說服力。
厲仲謀是真的要把她逼上絕路。
護照,返鄉證……所有證件都準備好,吳桐從法院出來,直接去學校,提前接兒子放學。
露絲瑪麗忙的手忙腳亂,吳桐則神色焦急打電話訂機票,童童身處其中摸不著頭腦,正要開口問,吳桐已掛了電話,將童童摟過去,「我們回南京,馬上。」
「這麼快?」童童沒反應過來,還要說話,吳桐又開始撥電話,撥到吳宇那裡,
卻是媽媽接的電話。
吳桐愣了一下改口:「媽,我和童童今晚就回南……」
媽媽比她還急,「桐桐,媽正在忙,有什麼事等我忙完了再說。」
吳桐幾乎本能地屏住呼吸,事情還能有多糟糕?
「出,什麼事了?」
此時腦子是空白的,聽著媽媽焦急地解釋,「一時半會兒也說不清楚,你哥公司被討債的人堵了,你哥也受傷了,媽現在正在醫院幫忙。先不說了……」
「哥他傷的怎麼樣了,嚴不嚴……」
回答她的是一片忙音。
吳桐呆在那裡,除了頹喪,再無其他。
手中電話停了又震,震了又停。
童童眉眼低下去,再低,滿腹的不情願:「媽咪,我們就這麼走了?不跟大家告別嗎?可可,還有,還有爹地……」
兩個字,觸及了地雷,吳桐手中的行李陡然灑落一地,衣物滿床都是,「那個人不是你爹地!你想跟著他的話就不要再跟我說話!」
童童眼睛驀地睜大,呼吸哽在了喉間,惶恐而不可思議地看著吳桐。
歇斯底里過後,她的身體裡像是某處突然撕裂了傷口,尖銳地痛。
孩子的眼睛慢慢通紅,淚水在打轉,吳桐終於知道疼痛所在了,這是她的寶貝兒子,她怎麼可以對他發脾氣?怎麼可以……
恨他?
慌忙蹲下,抱緊他,「媽咪錯了,媽咪不該凶你的……」
孩子委屈的眼淚滑進吳桐後頸,溫熱地熨過她心口與心背的傷。
很疼很疼,疼的她彎下了腰,緊緊把孩子捂在胸前。
擦乾了孩子的眼淚,一切卻都還是沒有解決,吳桐依舊得為自己鬧出的這些事情,親自做一個了結。
……
當日她並沒有回南京,翌日約了向佐出來。
幽靜的咖啡廳,咖啡豆的香馥掩不去她週身的苦。
向佐推門而入,一眼便見窗旁這憔悴的女人。
落地窗外細碎的光,都化成細碎的玻璃渣,扎進了他的眼裡。
吳桐提前到的,已經喝了三杯咖啡,手裡的第四杯也快要見底。
向佐剛一落座,她看看他,直接說:「官司我不打了,什麼時候約那邊的人出來調解?」
「你現在很憔悴,這些事以後再說,我送你回家,」
她仍舊坐著,沒動,「你盡快幫我約他們出來。」
他的手放在她手臂上,「回去睡一覺,什麼都別想。」
「我問你什麼時候約他們出來!」
他的關心,她視而不見,只照自己的意思說。
她要甩脫他的手,向佐便收緊五指,掌心一片寒意直抵心臟,他從來巧言雌黃,這時候卻找不到任何合適的語言。
無力感吞沒了他:「……你別這樣。」
吳桐不聲不響地,沉默地和他的手叫著勁,指甲摳進他手背皮膚裡,向佐越痛,抓得越緊。
現在他說什麼她都聽不進去。
於是他也只剩沉默。
吳桐拗不過他,頹敗而無力的感覺再度籠罩她,為什麼,全世界都要和她過不去?
憤恨佔據了神智,吳桐突然俯下身,對著向佐的手張嘴就咬下。
像是恨極了,牙關越咬越緊,向佐生生受下這一口,幾乎可以感覺到她的牙齒咬合進他的皮肉。
他始終巋然不動,最後還是她鬆開了口。
意識到自己方纔的行為有多幼稚,她理一理自己的亂髮,看一看他流血的虎口,扯著嘴角笑一笑:「對不起。」
他寧願她哭,也別這樣笑。
向佐一把摟住她。
這時,終於找到合適語言:「吳桐,哭出來。」
她要掙脫他,可他摟地緊。她從沒被別人這麼呵護過的,受不起的。
本該推開他的。
可眼睛一眨,就有淚落下來。
於是就再也沒有了力氣。
她真的累了。
雙手抵在他肩上,一切終於無可抑制。
襯衫的前襟布料漸漸濡濕,向佐輕撫她顫抖的背脊。
曾經的他最無助時,流不出的淚積蓄到了心臟,沒有人安慰的無助,逆流成了堅強。
一切,他懂。
卻無能為力。
這種無能為力的感覺,更讓人絕望
只希望這個女人別和他一樣不幸:「記不記得我說過,我的肩膀,隨時借你。」
「……」
「……」
「為什麼不是你?」
當初愛上的,為什麼不是你?
或是,其他任何什麼人都好……
……
厲氏大樓吳桐不是第一次來了,卻是第一次被前台放行。
因為她這次,對前台說的是:我找厲總,想談談變更監護權的事。
領她直達高層總裁室的不是林建岳,而是另一個總裁助理,他請吳桐稍後,總裁正在開會。
總裁室空無一人,吳桐翻了翻當日報紙,有張小報拍了她前日和向佐在咖啡廳擁抱的照片,還拿來做了封面。
這女人是誰?眉宇間除了脆弱就只剩絕望了。
吳桐摸了摸自己的臉,原來當時向佐所見的,就是她這副鬼樣子。
她今日的妝容還算精緻,遮蓋了原本精神不濟的模樣,起碼不能太丟人……
手中的報紙被人抽走。
吳桐抬頭,厲仲謀把報紙放到一邊,眉目深刻地印著冷漠。
憔悴印在眉梢眼角,騙不了人的,厲仲謀看他一眼,在一旁落座:「說吧。」
他等她提條件。
「放過我哥哥。」
「那童童呢?」
拿孩子做交易,吳桐覺得髒。
厭棄這樣的自己——她摳緊了手心,「我需要探視權,你也不能私自把他送出國。我在香港陪童童三個月。三個月之後,我會離開。」
「不行,」厲仲謀點了支煙,斜倚靠背,淡淡瞅她,「立刻。」
「你現在還帶不來孩子,童童鬧起來,恐怕你也應付不了。這三個月裡,我可以幫他熟悉和你在一起的生活。孩子暑假一過,我就走。」
她學聰明了,知道哪些話說了,他拒絕不了。
厲仲謀微一垂眸,手邊那份報紙上的照片有點刺眼。
怎麼還會有男人相信她的眼淚?
怎麼他今早看了照片,久久移不開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