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章
再也回不去了(1)

  雷焱這個時候來幹什麼?喬宇佑不著痕跡地看了對面的宋沐允一眼,他果然很有修養,臉上的神色始終淡然溫和,但是不能因為他脾氣好,就讓人家受委屈。

  喬宇佑猛地起身,低聲喝道:「你來做什……」

  喬哲大手重重地拍在喬宇佑的肩膀上,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沒看見還有小孩子在嘛。難道他要當著雷鳴和宋沐允的面和雷焱吵架不成?喬宇佑憤憤地坐下,喬哲看向雷焱,低聲說道:「小鳴在我這裡吃飯,你先回去吧,待會兒我讓宇佑送他回去。」

  雷焱沒有想到,宋沐允居然會在喬家,如果他知道……黑眸緊緊地盯著餐桌上唯一一個還能吃得下的人,不知道喬楚在想什麼,她是希望他留下,還是恨不得他早點消失?

  雷焱陷入自己的思索之中,雷鳴一臉可憐地看著喬哲,開口說道:「喬爺爺,今天爺爺奶奶去喝喜酒了,家裡沒人,我可以和爸爸一起在這裡吃飯嗎?」

  喬哲頭疼了,不知道怎麼拒絕雷鳴這個看起來並不過分的請求,但是又要考慮喬楚和宋沐允的感受,就在喬哲左右為難的時候,一直沉默的喬楚一邊喝著湯,一邊隨口說道:「坐吧。」

  眾人看向她,皆是一愣,就連雷焱也沒有想到,喬楚會讓他留下一起吃飯。喬楚抬頭,臉色平靜地說道:「小哥,去拿一套碗筷。」

  喬宇佑瞪大眼說道:「我為什麼要……」幫他拿碗筷?

  「我去吧。」宋沐允大方地起身,走進廚房,一會兒之後拿著一套餐具出來,熟悉得彷彿這裡就是他家一樣,雷焱冷眸微眯,臉色瞬間變得難看。

  姚晨菲愣愣地看著餐桌上兩個男人之間的暗潮洶湧,雷焱就像是風暴侵襲的海面,狂風駭浪外加電閃雷鳴,宋沐允猶如幽靜的深海,看起來平緩無波實則暗流湧動,他們不會打起來吧?

  將碗筷加在雷鳴旁邊的位置,喬楚扭頭對著身側的姚晨菲說道:「大嫂,你快喝湯,涼了會腥。」

  「哦。」姚晨菲小心地拿起湯匙,低頭喝著湯,這個場面實在怪異,最詭異的是喬楚的態度,這新歡舊愛同桌吃飯,她表現得也太淡定了吧。

  雷鳴拉著雷焱在身邊坐下,小嘴一直微噘著,不明白為什麼大家都不喜歡他爸爸。爸爸平時都很厲害,為什麼到了喬爺爺家,就沒了氣勢?

  本來還很融洽的氣氛在雷焱出現之後,就變得有些壓抑,喬宇佑輕咳一聲,刻意大聲問道:「小宋啊,你做菜怎麼做得這麼好?特意去學過嗎?」

  宋沐允微笑著說道:「沒有,我媽媽嘴很刁,家裡有專門的廚師做菜,經常有機會可以學到一些特別的菜式,後來自己在外面讀書,做得多了,就有了一些心得。」

  姚晨菲輕輕挑眉,家裡養得起專門的廚師,宋沐允家庭條件應該很好,難怪舉手投足間都是貴氣,有錢人她見得多了,這麼內斂的倒是不多見。

  「聽見沒,你也在外面讀了這麼久的書,就只會泡麵!」喬宇佑好像逮到機會,不鬧一下喬楚就不舒服。可惜喬楚頭都沒抬,搖頭嘆道:「我記得有人連泡麵都困難,人和人的差距還真是大呢。」小哥這個白痴,五十步笑百步,他自己就是個吃貨,還敢揶揄她。

  「你……」喬宇佑才剛開口,就被喬楚打斷:「而且我以後一定不需要自己做飯,不知道你有沒有這麼好運。」小哥的女朋友幽楓喬楚見過一次,看起來很斯文的女孩子,一臉書卷氣,不過也是和她一樣的廚房白痴,頂多就會泡麵,這兩人在一起,也很好,起碼幽楓能解決小哥泡麵難的問題。

  兩人你來我往互不相讓,這是喬家飯桌上最常見的戲碼,他們從小就是這樣,雷焱的嘴角不自覺地輕輕揚起,時光似乎倒退到了十幾年前。

  雷鳴看著雷焱,不解地問道:「爸爸,你笑什麼?」人家根本就把他們兩個當成透明的,他一個小孩子都看出來了,爸爸怎麼還有心情笑?

  雷焱微笑著說道:「他們兄妹十幾年前就是這樣,到現在還是沒變。」這也是他以前經常到喬家吃飯的原因,他們家的飯桌上總是充滿著笑聲。

  他還笑得出來,若不是他,小妹也不會離家八年,他現在還好意思說什麼都沒變?喬宇佑本來就不算好的脾氣倏地被點爆,啪的一聲放下碗筷,低喝道:「你不要和我提十幾年前,一切早就變了。起碼坐在楚楚身邊的人已經變了,坐在你身邊的人,也已經變了。這個家八年前就面目全非,而現在的一切,都與你無關,再也不是你熟悉的人和地方了。」

  喬宇佑這一連串的斥責讓餐桌上的氣氛降到冰點,雷鳴有些害怕地縮了縮脖子,覺得他好像不應該叫爸爸來接他。

  「小哥。」就在眾人不知道如何收拾這僵冷的局面時,喬楚不緊不慢地說道,「那些陳年舊事還說它幹什麼,客人來家裡吃飯,你少說兩句又沒人當你是啞巴。」

  聳聳肩,喬宇佑訕訕說道:「好,我不說了。」一句漫不經心的「客人」,已經把雷焱一竿子打到門外去了,喬宇佑還是第一次看見雷焱臉色發青,即使是在被大哥揍的時候都沒有過,喬宇佑不得不佩服,妹妹果然比任何人都狠。

  「我吃飽了,謝謝你們的招待,雷鳴,走。」雷焱冷然起身,姚晨菲能看見他緊握的拳頭上快要爆出的青筋,雷鳴害怕得不敢出聲,只能乖乖地跟在雷焱身後,頭低到不能再低。

  兩父子走到玄關,喬楚忽然說道:「我送你們出去。」在她起身離開的那一刻,宋沐允眼中劃過一抹複雜的光芒,只是很快隱沒。

  三人一同走到院外,喬楚拍了拍雷鳴的頭,說道:「小鬼,先回家,我有話和你爸說。」

  「哦。」雷鳴有些擔憂地看著雷焱鐵青的臉,知道爸爸今天一定氣壞了,一步三回頭地回到隔壁,雷鳴趕緊跑進屋裡,準備今晚躲在房裡不出來。反正明天爸爸一忙起來,就會幾天不回家,很快會忘記今天的事情。

  喬楚和雷焱在喬家院門前站了好一會兒,喬楚還沒想好應該如何開口,雷焱冷眸緊盯著她的眼,壓抑的聲音竟有些抖:「我們,再也回不去了?」

  「早就不再是原來那個人、那顆心,還怎麼回去?回去幹什麼?」喬宇佑今晚有一句話說得很對,她身邊的人早就已經不再是雷焱,而雷焱身邊的位置,也已經留給了他的兒子。他們之間,還談何回去?

  輕嘆一聲,喬楚說道:「你還是搬回家住吧,錯過了雷鳴成長過程中最需要父親的階段,再後悔就來不及了。」

  雷焱皺眉,低聲問道:「你不介意他是陸馨的孩子?」

  莞爾一笑,喬楚搖頭道:「雷鳴對我來說,只是鄰居家的孩子。」當年的是是非非,怎麼都清算不完,而她還活著,陸馨已經死了,她應該介意什麼?

  鄰居家的孩子……原來他在她中心,已經淪為徹頭徹尾的鄰居了,連恨都不存在了。

  「我明白了。」雷焱的心在這一瞬間沒有感覺到疼,只是一陣冰涼。

  留下這一句話,雷焱轉身。喬楚也同時回過身,沒有去仔細觀察那道匆忙的背影中,還蘊藏著多少悲傷或者絕望,因為那些已經不再是她關心的內容了。

  喬楚打開家門,正好看見宋沐允走到玄關,溫和的嗓音禮貌地說道:「打擾了這麼久,我也先走了。」

  「再坐一會兒吧。」喬哲挽留道,猜測宋沐允這麼急著走,是因為看見剛才那一幕,心裡有些不痛快了。

  「謝謝伯父,不用了。」

  在門口看見喬楚,喬哲趕緊說道:「楚楚,你快送送小宋。」

  兩人對視一眼,誰也沒有多說話,默默地走出院門,踏在石板路上的腳步聲,很清晰,卻也只有腳步聲。

  他沒有等她回來就急著走,應該是有原因的吧。喬楚放緩腳步,低聲說道:「你沒有什麼想問的嗎?」

  宋沐允平靜地說道:「你想說嗎?」

  微微一笑,喬楚倒沒有很掙扎,語氣還算輕鬆地說道:「雷家和我們家是世交,在我還沒出生之前,兩家人的感情就很好,我大哥和雷焱是同學兼鐵哥們兒。我有記憶以來,雷焱就已經出現在我生命裡,小時候,我總覺得他比哥哥們更寵我、疼我,我也更喜歡和他在一起,後來慢慢長大了,朦朧中,開始懂得什麼叫喜歡,什麼叫愛。那時的我,眼裡心裡只有一個人,就是雷焱,我相信他會一直愛我、寵我,我們會一直相愛到老,這是我的信念。我上了大學之後,我們準備訂婚,那一天本來應該是我生命中最特別最幸福的一天,結果……」

  深吸了一口氣,喬楚自嘲般繼續說道:「接下來的劇情有些狗血了,我信任了十幾年的男人,居然在外面養了一個情婦,長達五年之久,那個女人還懷了孩子。訂婚典禮的那一天,我覺得自己像個白痴、小丑!」

  「所以你忍受不了一絲欺騙。」

  「嗯。其實我自己也明白,我在雷焱那裡受的傷,不應該讓下一個愛我的男人來埋單,但是我說服不了自己。」喬楚承認,她沒有安全感。

  宋沐允停下腳步,靜靜地看著身側微低著頭的女人,她沒有哭,他卻能感受到她的悲傷。但是她也沒有給他抱著她安慰的機會,只是那麼固執地站著。許久,喬楚才又低聲說道:「我告訴你這些,是因為我要求你不要欺騙我,所以我也不想隱瞞你。」喬楚微微抬頭,眼中有淡淡的傷痛,卻並不迷惘,清亮明晰。

  她不是一個心中有傷,旁人就可以乘虛而入的人,更不是那種需要一段新的戀情來忘記舊傷痛的女人。她會讓你知道,和她在一起,你永遠不是別人的替代品,同時也不隱瞞曾經的傷給她留下了什麼樣的痛。她要求的,不過是純粹的愛而已。

  怎麼會有對愛情這麼單純的女人?宋沐允現在明白,雷焱為什麼在八年之後,還對她緊追不捨,這樣難得的寶貝,他也不會放棄。

  「你還不能原諒我,是因為對我失去信心?」聽了喬楚剛才的話,宋沐允似乎有些明白她想要什麼。

  「嗯,有一點。」喬楚很坦誠。

  緩緩點頭,宋沐允低聲說道:「那我明白了。」

  「明白什麼?」一個晚上,雷焱說他明白了,宋沐允也說他明白了,他們到底都明白什麼了,她怎麼不明白?

  「不早了,回去休息吧。」宋沐允俯身上前,輕吻了一下喬楚的額頭,輕柔的吻和著溫暖的氣息,比激烈的親吻更容易讓人發蒙。

  喬楚愣愣地盯著宋沐允黑框眼鏡後微揚的眼眸,問道:「你要做什麼?我似乎有不好的預感。」

  食指溫柔地將喬楚被夜風吹亂的髮絲別到耳後,宋沐允輕笑道:「你的腦子用來想設計圖已經夠累了,平時就讓它休息一下吧。」昏黃的街燈下,頎長的身影漸漸走遠,「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