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愛麗絲夢遊不是仙境

  看著鏡子裡自己清晰的面容,我卻有種錯覺,好像那根本不是我。還記得小時候看過《愛麗絲夢遊仙境》的童話,此刻的我彷彿就是誤入異時空的愛麗絲,而我卻不知道自己夢遊的是不是仙境。

  從洗手間出來,我細細回憶著我和時宇鋒相遇後的每一個細節,生怕漏了什麼重要的東西。就這樣一邊想一邊走,不知不覺竟走錯方向了。「臨江仙」採用的是雙面式裝修,中間隔著鏤空的紅木雕花牆,牆兩邊的裝修幾乎一模一樣。走了一半路我才意識到自己犯烏龍了,正要轉身回去,但我的目光定在某個地方,再也沒辦法移開了。

  正前方靠窗邊的座位,一男一女正歡樂地交談著。男的英俊帥氣,女的美麗優雅,看上去再般配不過,儼然是一對熱戀中的情侶。

  我的心一分分往下沉,剛建立起的自信剎那間土崩瓦解,化作揚塵隨風消散。我從來沒有想過,原來時宇鋒是有女朋友的,可笑我還傻乎乎地認為他對我至少有一點點好感。這一切,不過是我異想天開罷了。

  頭頂空調中吹來的冷氣使我不自覺地打顫,我搓了搓手臂,匆匆轉身以最快的速度離開這裡。我感覺這雙腳已經不是我自己的了,它們根本不聽我使喚,只是機械似的動著。走到拐彎處的時候,我避之不及地和來人裝了個滿懷,一股灼熱的疼痛瞬間從左手手臂向全身蔓延,同時耳畔響起一聲清脆的「光當」。

  「對不起對不起,小姐你沒事吧。」

  我恍然初醒,撞到我的是正要去上菜的服務員,而潑在我手臂上的是一鍋滾燙的海鮮煲。除了疼痛之外,我渾身麻木。

  「對不起,我剛才沒看見你,對不起……」服務員小姐一個勁地道歉,拚命用毛巾幫我擦手臂上的湯汁。

  「啊——」突如其來的刺痛使我尖叫起來。

  然後很快的,有人奪走了服務員手上的毛巾,大聲道:「別擦!拿冰塊來,快!」

  「好……好的。」

  這個聲音我再熟悉不過了。我抬頭的時候,時宇鋒正低著頭檢查我的傷勢。

  他的眉毛很濃很濃,像毛筆勾勒出的遠山的輪廓。我心一顫,還沒來得及跟他說話,他利落地從旁邊桌子上拿了一罐冰水,往我手臂上澆了下去。

  疼痛頓時減弱了許多,我不知道究竟是冰水在起作用還是時宇鋒在起作用,看見他認真的樣子,我的心莫名的一陣溫暖。

  「冰塊來了,冰塊來了——」服務員匆匆忙忙跑來,手上用毛巾兜了一小包冰塊。

  時宇鋒二話不說從她手上接過冰塊交給我:「拿著,敷在燙傷的地方別動。」

  「我……」

  「別說話,去醫院!」時宇鋒大聲吼我。

  他這人雖然冷淡,但平日裡也還算溫和,突然被他這麼大聲吼了一句,我嚇傻了。而他壓根沒拿正眼看我一眼,拉過我的右手手臂往外走。很快我們就出了「臨江仙」的大門。

  儘管有冰塊敷著,手臂依然火辣辣的痛。一路上時宇鋒把車開得飛快,我就坐在副駕駛座上,可是他沒理我,看他那愛理不理的樣子我也不敢跟他說話。

  我一直用餘光偷偷觀察他,心想他就這樣丟下女朋友送我來醫院,不怕人家不高興?

  「下車。」

  我恍然,這才發覺車子已經停在了醫院的大門口。

  時宇鋒看上去怪怪的,他目光從我身上劃過,在我手臂上停留了那麼一下。

  我趕緊低頭去看,原來不知何時手臂上已經起來三個水疱。

  「還好嗎?」他問我。

  我點點頭:「還好。」

  好奇心一上來,我忍不住又說了句:「謝謝你。不過你丟下女朋友送我來醫院,她不會不高興吧?」

  這句話既是道謝,也是試探,因為我實在太想知道時宇鋒和那個女孩的關係了。

  時宇鋒先是一愣,估計他也知道我在「臨江仙」的時候看見他們了。我臉色微微發燙,心裡懊悔自己不該貿然問這個問題。

  還好時宇鋒沒有多說什麼,他搖搖頭:「沒事,我讓她先回去了。」

  雖然早就料到會是這個結果,可話從他口中說出來,我還是猶如當頭被潑了一盆冷水。果然是他女朋友!

  非週末醫院看病的人不算特別多,時宇鋒很快幫我掛了外科的號。到了現在,手臂上總共有四個水疱,其中一個還破了皮。許是那會兒服務員用毛巾幫我擦的緣故,其中有一塊特別疼。醫生給我上藥的時候我齜牙咧嘴,不顧形象地大叫起來。

  「小姑娘忍著點,再叫你男朋友就該心疼了。」老醫生打趣我。

  我尷尬,忙解釋:「他才不是我男朋友呢,他是……他是我哥。」我隨口胡謅。

  老醫生笑了笑,沒有再多說什麼,而是小心翼翼地幫我纏繃帶。一邊囑咐我不要碰水,如果癢了不要去抓。他說一句我點一下頭,溫順極了。

  「哎呀!」我突然大叫起來。

  時宇鋒一擰眉:「怎麼了?」

  「我和朋友一起吃飯呢,我忘了跟他們說了。包……手機放包裡,沒帶來。

  他們肯定會擔心的。」

  我語無倫次。孫浩寧和童珊不見我回去,肯定急壞了。

  時宇鋒把他的手機遞給我:「給你朋友打個電話吧。」

  我接過手機,一連串數字在我腦子裡跳著,可我偏偏想不起來孫浩寧和童珊的電話號碼是多少了。我是個極懶的人,除了我自己的手機號,我發現我腦子裡居然一片空白。

  「記不得號了,還你。」我把手機還給他。

  誰知時宇鋒居然笑了,一副像是在看小孩子耍賴的表情。

  「傾心,真的是你!」童珊的聲音突然插了進來。

  我回頭,童珊正站在門口,她身後是一臉焦急的孫浩寧。

  孫浩寧繞過童珊大步跨了進來,他看著我纏滿繃帶的左手說:「好久不見你回來,服務員說有人燙傷被送來醫院了,原來還真是你。你啊,還是和小時候一樣不讓人省心。」

  「又不是我願意被燙傷,運氣不好我有什麼辦法。」

  「還強嘴!幸好沒燙到臉,不然就麻煩了。」

  我樂了:「燙到臉?我一米六六的個子呢,能燙到我臉的那是姚明!」

  孫浩寧一推我的腦袋:「沒把你燙殘你就樂是吧,回家去。」

  不甘寂寞的老醫生蹦上來插一句嘴:「這位才是你男朋友是吧?」

  我大笑:「這也是我哥。」

  「冰美人」童珊自從一開始嚎了我一句後就再沒說過話,我看她,她卻奇怪地盯著時宇鋒看,那表情好像人家只欠了她五塊錢卻十幾年都不還一樣。

  「珊珊?」我伸出沒殘的右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幹嗎呢你?」

  「回去再說。」童珊一把將我拖了出去。

  我莫名其妙,隔了老遠才回頭朝時宇鋒喊了句「謝謝,下次請你吃飯」。

  時宇鋒淡淡地笑了笑,眼睛裡有種奇怪的東西閃過,我看不清楚那到底是什麼。

  孫浩寧和時宇鋒說了幾句之後也跟了上來,他看上去倒是很正常。只是我覺得很奇怪,為什麼童珊如此排斥時宇鋒,傻子也看得出來童珊不希望我和時宇鋒有接觸。

  「你這是怎麼了,誰惹你了啊?」我說,「你看時宇鋒那眼神不對啊,別告訴我你對他有意思啊虐戀情深啊什麼的,那樣最狗血了。」

  童珊一拍我的腦門:「怎麼沒把你腦子燙壞啊!虐戀情深?小說看多了吧你!」

  「行了行了,你們有話就直說,神神秘秘的。有事瞞著我對吧?」

  這會兒孫浩寧和童珊像是約好了似的,都不說話了。我們剛好走到醫院的正大門,孫浩寧以開車為藉口先走開了,童珊閃爍其詞,最後終於淡淡地說了句:「時宇鋒已經有女朋友了,趁著還沒陷進去,傾心……」

  「我知道了。」我聲音很輕,「我今天看見了。」

  「傾心……」

  汽車喇叭嘀嘀響了兩聲,孫浩寧隔著車窗喊我們上車。我不想再在這個話題上和童珊繼續說下去,勉強擠出微笑把童珊拉上了車。

  自始至終,我都很努力地在提醒自己一個事實:時宇鋒是有女朋友的。之於他,我不過是一個萍水相逢的路人;之於我,他不過是我迷路時看錯的一個路標。等我們都離開這個岔路口,找到正確的方向,或許以後再也不會有任何交點了吧。

  我低頭看著被纏滿白色繃帶的手臂,無奈地彎起嘴角。就當這是個烙印吧,我告訴自己從今往後再也不能想入非非了,乾脆就當他真的沒有存在過。

  想歸想,我還是狠狠難過了一把,鼻子眼睛都酸得不像話,好不容易才忍住沒有讓眼淚掉下來。孫浩寧和童珊都在,就算真要哭我也得回家窩被子裡偷偷哭去。

  奶奶看見我帶著一身傷回來,嚇傻了,難得沒有像往常那樣一見我進門就開始擠對。爸爸還沒回來,廚房裡傳出嘩嘩的水聲,應該是媽媽在洗碗。

  正坐在沙發上看電視的文兮看見我這副樣子,手上的遙控器噹啷落地,「傾、傾心姐,你這是怎麼了,今年流行木乃伊裝?」

  「你才是木乃伊呢!我剛打完上甘嶺回來,不行啊!」我懶得跟文兮扯,隨口回了一句。

  奶奶不耐煩道:「好了好了,一回來就拌嘴!你怎麼回事,好端端出門怎麼弄成這樣?我看你以後還是乖乖待在家裡別到處跑,在外面都幹些什麼了,真是的!」

  我哦了一聲。奶奶向來疼文兮,而我向來不喜歡文兮,再說下去估計我和文兮會吵起來,不用說也知道奶奶會幫誰。

  「傾心你的手怎麼了?」正要上樓,我媽叫住我。

  我避之不及,坦白:「剛才吃飯的時候不小心燙了一下,不過沒什麼大礙,浩寧和童珊送我去醫院看過了。」

  「怎麼這麼不小心啊,讓我看看。」媽媽在圍裙上擦了擦手,拉過我的手臂,「都腫起來了。」

  「哎呀——」我被她碰了一下,疼得叫起來。

  媽媽嚇得連忙放開:「要不明天別去上班了,傷得這麼嚴重。」

  我正有此意,黃主任那張臉我巴不得以後再也看不見。想到她,我忽然想起今天下午的事,看奶奶的反應黃主任應該還沒有打電話來告狀。還好還好,我的耳根能清淨會兒了。

  醫生說手臂癢了千萬不能抓,可是我現在不僅癢,還很熱。纏著這麼厚的繃帶,我整條手臂都快蒸熟了。我把空調調到了17度,結果手臂沒好受點,噴嚏倒是打了好幾個。再這樣下去明天非感冒不可。

  我依稀記得隔壁儲物室裡有台小電風扇,看來只有把它搬來才能解決我眼下的問題了。窗外閃電閃了幾下,我嘀咕了一句「鬼天氣」,然後懶洋洋起身去搬我的電風扇。

  手機鈴聲很不巧地從床頭的包包裡傳出來,我以為是孫浩寧或者童珊打來

  的,要不就是黃敏娟不滿意我請假所以打電話念叨來著,唯獨沒有想過,打電話來的人竟然是時宇鋒。

  我腦子裡一片空白,就那麼眼睜睜看著手機邊響邊振動,卻沒有勇氣去接。

  時宇鋒應該不是個有耐心的人,我等他主動掛掉,可是過了好久手機還是執著地一直響一直響,大有我不接它就不停的意思。

  最後,我還是忍不住按下了通話鍵,聲音輕得不像是我自己的,「喂?」

  「文傾心?」他帶著一絲不確定。

  「是我。」

  「嗯。早點休息吧,如果不舒服明天就別去上班了,設計圖的事我可以叫黃主任往後推幾天,不著急。」

  我恍然想起來,和信源簽的那份合同黃敏娟指定要我們小組負責的。如今我半殘在家,難怪時宇鋒會打電話找我,看來是我想太多了。

  可是時宇鋒接下來的話又令我遲疑了一下。他說:「後天有空嗎?如果沒記錯的話你還欠我一頓飯。」

  「呃……」我找了個藉口,「我奶奶看見我弄成這樣很不高興呢,這兩天請假休息她不許我出門。」

  「沒關係,那就等你有空再說吧。」

  我鬼使神差問了句:「你女朋友沒生氣吧?」

  「女朋友?」時宇鋒疑惑,頓了頓又說,「沒事,你休息吧。」

  我還在神遊,電話裡傳來嘟嘟嘟的忙音,然後我就蔫了。好久我才想起來要去隔壁儲物室找電風扇的,這手臂都快蒸熟了。

  一開門,爸爸的臉冷不防出現在我面前,我啊的大叫起來,把我爸給嚇到了。

  「幹什麼呢,疑神疑鬼的。」

  「爸,我被你嚇到了。」我拍拍胸口,驚魂未定。

  我爸說:「我才被你嚇到了呢。想來看看你手臂好些沒,誰知還沒敲門就聽見你鬼叫。死丫頭,真不讓人省心,你要是有你……」

  話突然停住。

  「有我什麼?」我奇怪。

  「沒什麼。」爸爸遞給我一小個瓶子,「這是上次我燙傷的時候你張叔叔給我的藥,很管用,睡覺前擦一下吧。」

  「哦。」

  「這麼晚了你出來做什麼?」

  「手臂發燙,我去隔壁找個小電風扇。對了,老爸你給我隔壁房間的鑰匙啊。」

  爸爸遲疑了一下,說:「你不方便,我給你去拿吧。」

  隔壁收拾得很整齊,佈局和我的房間幾乎一模一樣,除了胡亂堆放的雜物之外,倒像是一間女孩子的閨房。不知道為什麼,我突然有種很奇怪的感覺,心裡亂糟糟的,像攪成一團的麻繩。

  爸爸在櫃子裡翻了下,終於拖出一個小紙箱,「我拿去叫你媽幫忙清洗乾淨。」

  突然一聲輕輕的響動,有什麼東西從兩個櫃子之間的縫隙中掉了出來。好像是黑白照片,隱約有個小女孩的影子。我納悶,正要彎腰去撿,爸爸趕緊推開我搶先把照片撿了起來。我左手臂被他推到,疼得齜牙咧嘴。

  「哎呀,爸你幹嗎呢,疼死我了!」

  「沒事吧,我……都怪爸爸不小心,給我看看傷著了沒有。」

  「怎麼了怎麼了?」媽媽聽到聲音,走了進來。

  爸爸說:「沒什麼,我不小心碰到傾心的傷口了。你把電風扇拿去清洗一下拿到傾心房間去吧。」

  「有什麼呀,神神秘秘的,不給我看拉倒。哼!」我佯裝生氣,撅著嘴走了。

  爸爸給的藥雖然臭了點,一股麻油似的味兒,不過塗上去清清涼涼的,很舒服。我把手攤在電風扇邊,平躺在床上醞釀睡意。平日裡我習慣側著身子睡,為了這寶貝手臂我不得不改變姿勢,結果熬到大半夜還是睡不著。而我一點都不想考慮是否要試一下數綿羊這種幼稚的催眠遊戲。

  我從床頭櫃子上拿了手機,準備上網瀏覽一下網頁。一打開才發現有條未讀短信,是時宇鋒發來的。

  「週六下午三點半,新安路132號‘雲河坊’ 茶樓,允許你遲到十分鍾。」

  我一字一字讀完這條短信,啼笑皆非。

  時宇鋒這是要幹什麼?如果不是事先知道他有女朋友,我肯定會以為他對我有意思。可是我雖然長得不差,也不至於美到讓人家一認識我就拋棄女朋友

  來追我的地步吧?何況他女朋友絕對是個膚若凝脂的美女。

  我胡思亂想了一番,最後又否定自己的全部猜測,回了他一條:週六下午我約了人,抱歉。

  每週六下午兩點到四點,是我看心理醫生的時間。雖然我知道現在沒有這個必要了,可我潛意識裡還是排斥見時宇鋒的。

  突然想起的短信鈴聲把我嚇了一跳,時宇鋒居然回了。現在可是凌晨三點!

  我心裡叫了聲「夜貓子」,打開短信來看。只有短短四個字:上午十點。

  我哭笑不得,只聽說有下午茶,敢情時宇鋒還是個發明家,上午茶也發明出來了。不過我很奇怪,照這樣看來他找我一定有事。雖然接觸不多,可對於

  時宇鋒這人我還是清楚的,果斷利落是他的性格,他才不會無聊到沒事主動找我侃八卦。

  最後我回了「好吧」兩個字,他就沒聲了。我都忘了拿手機的本意是什麼了,隨意往床頭一扔。

  沒過幾分鍾,頭頂傳來一陣細碎的腳步聲……

  隔了兩天,今晚閣樓上又有了細碎的腳步聲……

  我汗毛都豎起來了,緊緊捏住毯子的一角,心幾乎要從胸口蹦出來。

  窗外閃電很應景地閃了幾下,我感覺這場景都可以直接拍聊齋了,恐怖的氣氛都醞釀得實在太完美。也或許是我太過膽小。

  這次的腳步聲比上次要輕很多,好像是刻意控制了。可我耳朵向來很靈,尤其是在深更半夜。

  腳步聲停了,緊接著一聲輕的幾乎不可聞的嘆息聲響起,好像是女人的聲音。

  我往床中間縮了縮,一不小心碰到了傷口,可把我給疼死了。還好耳邊有電風扇轉動的嗡嗡聲,這樣才勉強覺得自己不是孤單的。大半夜,天氣一點都不熱,我額上卻有了細密的汗珠,手臂上的傷口更是火辣辣的疼。

  幾分鍾後又是一聲嘆息,比之前那聲還要輕還要哀怨。片刻之後,是良久的沉默。

  就這樣過了好久好久,久到我以為這場噩夢終於快要結束時,細微的抽泣聲再次令我陷入恐慌。

  我壯著膽子走下床,輕手輕腳打開窗戶,探出腦袋從外面仰頭向閣樓望去。

  當我看見閣樓窗戶映出的微弱火光,猛然一驚,整個人差點從窗戶裡摔下去。

  有亮光……這麼說來不是我的幻覺,閣樓上有人!不是鬼,是人!

  怎麼可能,怎麼會是這樣?半夜三更的誰會跑到閣樓上去,這根本說不通啊!

  彷彿有什麼東西把我的魂魄硬生生從體內拉了出去,我渾身虛脫無力,背靠著牆壁慢慢往下滑落,直到觸及冰冷的地面。可是那樣的恐懼感和好奇心依舊沒有減少一絲一毫。

  我緊緊抱著膝蓋,被風吹起的窗簾飄到我的身上,我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拉住窗簾,腦子裡一片荒蕪。

  第二天一早我睜開眼睛的時候,驚訝的發現自己居然好端端地躺在床上,身上蓋著珊瑚絨毯子,手臂上依舊傳來火辣辣的疼痛。

  可是我明明記得昨晚我坐在牆角睡著了的,怎麼會在床上?

  我不禁懷疑,昨晚的一切究竟是不是我在做夢。腳步聲、嘆息聲、閃電、閣樓的火光……如果是夢,這樣的夢也未免太過真實了吧。《愛麗絲夢遊仙境》的故事再一次浮現在我腦海中,不過我知道,我夢遊的絕對不是仙境。這是一個無止境的噩夢,或許謎題一天不解開,夢就永遠不會醒。

  我打開手機一看,才早上六點半鍾,大概是上班上久了腦子裡有了固定的生物鍾,所以自然而然就醒了。這個時候爸爸和奶奶應該還沒起床,媽媽應該正在廚房準備早飯,而文兮那個「覺主」不到中午一般是不會邁出房門的。

  夏天天亮得很早,陽光從窗簾的縫隙裡透了進來,偶爾傳來一兩聲鳥鳴。

  我匆匆洗漱完畢,衣服都沒心思換就往樓上跑。既然那不是鬼,總得有個答案吧,不然半夜三更老是有奇怪的聲音傳來,再這麼下去我非神經衰弱不可,沒病也被自己嚇出病來。

  和我預料的一樣,閣樓的門被鎖得嚴嚴實實的,奇怪的是這麼一個平日連蒼蠅都不會飛進去的地方,門把上居然乾淨得沒有一絲灰塵。我不禁皺起眉頭,那些不知道是不是來自夢中的奇怪聲音再次浮上心頭。

  「你在這裡幹什麼?」聲音從我身後傳來。

  我啊的大叫,膽都快被嚇破了,回頭對上的卻是奶奶比包公還要黑的臉。

  「奶奶你幹什麼啊,嚇死我了。」我拍了拍胸口。

  奶奶低哼了一聲:「成天大驚小怪,有什麼好嚇的,我長得像鬼嗎!」

  「可是你一聲不吭站我身後,我沒反應過來。」

  「一大早上的,你跑來閣樓做什麼?不要以為受了傷就可以偷懶,你敏娟姑姑可說了,你在公司表現很不好。要不是靠著家裡的關係,指不定什麼時候會被辭了呢。都這麼大的人了,怎麼一點都不懂事。我記得你以前不是這樣的啊,現在怎麼變得跟你妹妹似的,我說一句你就頂一句。真是的,你要是有兮兮一

  半聽話,我不知道能省多少心呢。」

  話匣子一打開,奶奶就絮絮叨叨說個沒完。每次一數落我她就可以長篇大論,跟吐字機似的。看來奶奶年紀大了,話說不清楚,前言不搭後語的。估計連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這麼想著,估計我不小心念叨出來了。奶奶板著臉問我:「你嘰嘰咕咕說什麼呢,什麼前言不搭後語,什麼說不清楚?」

  我說:「奶奶,你是說我像兮兮一樣愛頂嘴?你又說我要是有兮兮一半聽話你就省心了?」

  「什麼亂七八糟的,兮兮才不像你呢,你們倆哪有兮兮那麼聽話!」奶奶白了我一眼,下樓去了。

  老太太怎麼神出鬼沒的,問我一大早在這裡幹什麼,我倒是奇怪她一大早來這裡幹什麼呢。

  我把耳朵貼在房門上,裡面什麼聲音都沒有,一切看起來都很正常。可我還是不死心,蹲在地上使勁往底下的門縫裡看,就差沒整個人趴地上去了,結果除了一點點亮光之外什麼都看不清楚。

  「傾心,下來吃早飯啦。」媽媽在樓下喊我。

  「哦,馬上來。」

  我走到二樓的樓梯口,爸爸剛好從房間裡出來,看到我從樓上下來他眉頭一皺:「傾心你大清早的跑樓上去幹什麼?」

  「我……」我說,「昨晚樓上鬧耗子呢,我上去看看。」

  爸爸原本就擰成一個「川」字的眉頭,聽了我的話之後變成了「水」字,他盯著我好半天不說話。

  「爸,你……是不是沒睡醒啊?」

  爸爸咳嗽一聲:「沒事,你手上有傷就別亂跑了,好好在家裡休息吧,免得你奶奶又生氣。」

  「我待在家裡估計奶奶會更生氣,你又不是不知道,老太太看見我就心煩。」

  「唉……」爸爸嘆了一口氣,「去吃早飯吧。」

  難得有這樣的時候,我們一家四口圍在桌子前喝粥,如果奶奶不是那麼討厭我和媽媽的話,這也算得上是天倫之樂了。

  媽媽小心翼翼地把放花生米的碟子放到奶奶面前,奶奶嫌惡地看了她一眼,沒有說話。這些我全看在眼裡卻不能說什麼,我偷偷去看爸爸的臉色,他也很無奈。

  我忽然覺得,有時候愛情並不是一切,正如我的爸爸和媽媽,他們真心相愛又如何,他們克服萬難終於在一起又如何,這二十幾年來媽媽的生活一點都不快樂。童話故事裡寫到灰姑娘嫁給王子之後就結束了,並沒有描寫他們婚後是怎樣的,如果繼續寫下去的話,我相信結局就不會是圓滿的了。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真的是這樣嗎?

  這時候我腦子裡閃過時宇鋒的面容,他這個人冷冷的,很少拿正眼看我,可我還是不能阻止自己對他的痴迷,縱使知道他已經有女朋友。童珊是對的,她千方百計阻止我和時宇鋒接觸,無非是想在我還未泥足深陷的時候拉我一把。

  非週末的時間一整天待在家裡特別無聊,除了上網還是上網,我不敢去睡覺,因為我的睡相不是很好,怕一不小心把胳膊壓殘了。好在今天沒什麼太陽,我把椅子搬到陽台上,隨便找了本書打發時間。

  從我房間的陽台往下看就是小花園了,空氣挺好。我斜靠在籐椅上,兩隻腳不知不覺就從羅馬柱縫隙裡伸到外面去了,一邊哼著亂七八糟的調調一邊看書。我也就敢在沒人的時候這樣,如果這副樣子被奶奶看見,估計我接下來一個月耳根子都別想清淨了。

  等我把書翻到一半的時候,天也差不多黑了。文兮在下面的小花園裡喊我吃晚飯,很難得。

  我躺太久了,渾身酥軟,都懶得動。於是回她:「你先吃吧,我等會兒下來。」

  「大伯回來了,他說讓你馬上下來。」

  「知道知道,哎呀——」

  我很佩服我自己,右腳居然卡在羅馬柱之間的空隙裡拔不出來了。我一用力,鞋子掉了下去,樓下傳來文兮啊的一聲尖叫。

  那一瞬間我已經猜到發生什麼事了,可憐的文兮也不知道被砸到了腦袋還是肩膀,要知道我穿的可是減肥木屐,厚厚的木頭底兒可結實了,砸到人的話那叫一個疼。可惜我腳還卡在裡面,沒法站起來看。

  「兮兮,怎麼了怎麼了?」奶奶的聲音漸漸清晰,應該正從屋子裡跑出來。

  「奶奶……」

  「哎呀,你臉上是怎麼回事,都腫了。我看看我看看……」

  「別碰啊,疼,啊——」

  完了,這下完了。我撫額,怎麼就砸到額頭了呢!敢情那會兒她正仰著頭跟我說話,那我是不是應該慶幸沒有兩隻鞋子都掉下去?文兮可是奶奶的心頭肉,這下可有我好看的了。

  「怎麼了,兮兮沒事吧?」

  「媽,發生什麼事了?」

  爸爸媽媽也出來了,樓下亂糟糟的一片,我都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麼了。

  「傾心你給我下來,瞧你都幹了什麼好事!」奶奶火藥味十足的聲音終於響起,「這麼大的人了,沒一點正經樣!」

  我現在想逃得越遠越好。

  媽媽也在叫我:「傾心你怎麼這麼不小心啊,兮兮的額頭都腫了。」

  「是啊傾心,你先下來再說。」

  「爸、媽……」我欲哭無淚,「我的腳卡住了,拔、拔不出來了……」

  我把這事兒說給童珊聽的時候,她笑得眼淚都出來了。

  「也只有你幹得出來這種事,後來呢?」

  「後來,」我看了看塗滿紅藥水的腳踝,嘆息一聲,「後來爸爸幫我把腳強行拉了出來,蹭破皮了,然後我和文兮一起被送到醫院去了。」

  然後我又補充一句:「人要是倒霉了,喝涼水都塞牙。」

  在醫院的時候,那醫生從奶奶罵我的話中斷斷續續聽明白了我和文兮是怎樣光榮負傷的,我至今記得他當時不停抽搐的嘴角和豬肝色的臉。

  而文兮被我這麼一折騰,哭哭啼啼地回家去了,我樂得清靜。

  「喂,這事兒你可不能跟孫浩寧說,不然他又該笑話我了。」

  童珊放下手上的茶杯,一個勁兒地點頭:「知道知道,孫浩寧要是知道了,會心疼壞的,誰不知道他對你的那點心思啊。」

  「少來!」我打斷她,「你可別胡說,人家可是有心上人的,別亂點鴛鴦譜啊!」

  「我說你們啊……」童珊忽然停住,失神地看著我身後某處,臉上的表情陰晴不定。

  我納悶,回頭往後看,然後我的表情沒得比童珊好多少。隔了一天,我沒想到居然又在「臨江仙」碰到了時宇鋒。他和一個很漂亮的女孩子在一起,和前天碰見的不是同一個。看不出來他們是什麼關係,不過有一點是肯定的,時宇鋒是這裡的常客。為了避免尷尬以後我還是少來為妙。

  「文傾心。」時宇鋒淡淡地叫了一聲我的名字。

  我勉強笑笑:「呵呵,好巧啊。」

  「哥,你朋友啊?」他身後那個明眸皓齒的女孩子問他。想來應該是他妹妹。

  時宇鋒點點頭,又問我:「傷口好點了沒?」

  我忽然想起前天晚上我為了拒絕和他見面,推脫說奶奶不允許我出門的,而我現在卻堂而皇之坐在這裡和童珊笑語嫣然。

  我尷尬了,忙說:「好多了,童珊剛陪我去醫院檢查回來,碰巧這裡的服務員給我打電話說要賠償我燙傷的醫藥費,我們順便過來吃個飯。」

  這麼明顯的話,時宇鋒那麼聰明的人應該聽得出來我是在解釋。

  他「嗯」了一聲,就沒下文了。他妹妹一個勁兒地打量我,我就怕她把我當成時宇鋒的第三者,忙裝作我們不熟的樣子,繼續埋頭吃我的飯。事實上,我和時宇鋒確實不熟。

  時宇鋒一出現,本來被我逗得開開心心的童珊立馬臭著一張臉,將她「冰美人」的本質毫無掩飾地展現出來了。我低頭不語,總覺得氣氛怪怪的,越想越不對勁。我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

  難怪,原來時宇鋒和他妹妹找了我們旁邊的桌子坐下來了。我就說這氣氛怎麼這麼奇怪,他們這一坐,我哪裡還有半點吃飯的胃口。

  許是感覺到了我投過去的目光,時宇鋒轉過臉,我沒來得及回頭,被他發現了我正在看他們。我就像做賊被抓了現行一樣,窘迫極了。

  「你的腳怎麼了?」時宇鋒瞥了一眼我的右腳。

  「沒什麼,不小心摔的。」

  時宇鋒眉毛一挑:「你是多麼不小心呢,能把左右兩邊的傷口摔得那麼對稱,嗯?」

  我覺得,我現在的臉色肯定跟那醫生知道我受傷原因的時候一樣,有可能還要菜一些。時宇鋒的妹妹不明所以地盯著我的腳看,看她的樣子似乎極力忍住不讓自己笑出來。其實我也想笑,我左手繃帶右腳紅藥水,說不滑稽那是假的。

  我暗暗在心裡罵了句「時宇鋒你大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