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前是熱浪熏人的熊熊火焰陣,不敵蕭子涼心中越發寒冷。他也不再多言,朗聲說:「我這便入陣。」
騰躍掠起,完全不懼腳下火舌猛然撲向自己的勢頭,整個身子瞬時沒於火焰之中。半晌沒聽見動靜,已然是穩穩坐於居中的所畫星宿陣圖之中。
緋夕煙也緩緩坐下,透過火苗的搖晃,能見到那雙直視人內心的眸子已然緩緩閉上,放下心來,口中僵硬的念著那所謂的清心咒,耳中是火焰撲騰的聲音,心中卻是百態萬千,往事連綿。
依舊是綿綿陰雨的天氣,,青瓦白牆迎天露,繁花綠樹掩晴空。整個小鎮籠於水霧之中,恰似一幅舒展開的水墨畫,分外迷人。
而此刻的緋夕煙卻根本毫無心情,居於一座佛塔之上,眺望遠方。
連綿江水浩蕩不息,九曲連環玉帶澄澈,佛在身後,她在懺悔。三千菩提三千樹,三千花語三千路,業海莫如三更燭,夢盡花落是故土,哪裡是她的歸處,她已不知,只希望這心途,可以盡快尋到出路。煎熬,一切都是煎熬。
身後忽然微暖,已經被擁進了別人的懷抱。
似乎感覺到她在流淚,一隻手溫柔的挪上,輕輕覆在她的眼睛上。
「怎麼在哭?」
她囁嚅了幾句,不知道如何去說,慢慢轉身,印入眼簾的是一個長身玉立的男子,著的是銀絲白邊的長衫,而面上卻也如同蕭子涼一般罩著銀白色的軟絲面具。
此人正是江湖傳聞中赫赫有名的九天門門主南宮錦,卻也從未露出過真容。有人說他的面相也同蕭子涼般,怕也是個毀了容的;也有人說他長得太像女子,所以就如同歷史上蘭陵王那般,以甲覆面;然則卻還有人說不小心見過他的真容,簡直是傾世容顏,再沒有能比的過他的男子。
若說緋夕煙信哪個,她卻是信第三個。單他的舉止,他的言行,便已經讓人有些著迷。
不覺微微泛紅了臉,扭頭過去,輕聲說:「我沒有哭。」
「你是怨了我的吧?把你扔在那地方這麼些年。」 南宮錦讓出幾步,細雨濛濛零落在二人身上。
緋夕煙捂著眼,笑說著:「怎麼會。若是為了你,怎樣都值得。」
只是余了那回,生生瞧見曹新的死狀,教她夜夜夢裡都會聽見那聲慘叫,自心底穿起的痛苦,撕心裂肺。
「若是不為我,你要如何做?」
緋夕煙微微一愣。
「你不是恨蕭子涼麼?」南宮錦緊逼一步。
「是,我恨他。」緋夕煙甫一轉身,當先卻有一尊白玉菩薩映入眼簾,這是這個佛塔最著名的風格,每一面牆都有佛像雕刻,栩栩如生,慈眉順目,淨化心靈。
身子擋住那尊佛像,南宮錦問:「我聽門中人說。你在蕭子涼即將閉關之前,跑出來了。」
「嗯,那害人害己的魔功,我如何能去摻和?」緋夕煙毫不諱言的說。
南宮錦扶住她的肩,只有那雙秋水眸子能透出幾分情緒,他循循善誘的道:「你難道不知道,這一次是個大好機會麼?」
「我……」
「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南宮錦的眼神很認真,一語雙關的話讓緋夕煙瞬間陷入了沉思。
業火啊,燃燒我的靈魂吧……
緋夕煙的手微微一抖,看著內中火勢漸旺,口中的清心咒都有些不穩當,直到蕭子涼輕咳了聲後,終於又清晰了起來。
一股淡淡煙氣在火間繚繞了下,便自消失不見。
緋夕煙不自主的雙手合十,若那日所在菩薩面前端莊的模樣,合著這身白衣,當真若天上仙女。
煙氣緩緩的流動著,在火焰之間看之不清,仿若與其合為一體。而此時,蕭子涼也尚在陣中持續的修煉著冥心大法的法門,只要衝了這一關,他的功力就會更勝一籌,下一次武林大會的時候,定要挑去九天門南宮錦的臉面,讓他一敗塗地。
時間流逝,也不知道是過了多少時辰。
緋夕煙只覺渾身冷熱交替,有些難熬,清心咒雖還是順利出口,卻已經有些虛弱。她深提了口氣,估量著自己還能堅持多久。
腦中依舊是南宮錦說的那句話: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我已在地獄,誰能救贖?
我若出地獄,誰焉能活?
手中劃出蓮花寶印,額上冒出微汗,三股冒著寒氣的煙霧再度湧向火焰之中。
再熬一會……便要解脫。
火中的蕭子涼毫無聲音,她卻忽然想起兒時的二人,那時候天真浪漫,毫無芥蒂。
一樹櫻華,青梅竹馬。她在樹上,他坐在樹下,時而扔下幾個果子砸在對方頭上,他也是一聲不吭。那會雖覺著此人沉悶不堪,倒也能平安相處。大小姐脾氣的緋夕煙當真是將蕭子涼做了個跟班。
誰知道年華轉瞬飛過,總是跟在自己後頭的那個小男孩,居然做了地獄門的門主。那一身收放自如的氣場,也是時而將自己壓於下風的。
彼此間終歸是沒什麼太令自己激動的回憶,只除了那日……
三十三座高塔,三十三生涅槃,三十三個願望,三十三日守望。
她及笄日的第二天,蕭子涼忽然將她帶到一個地方。那裡一望無垠,四野遼闊,三十三座高塔錯落有致,落日餘暉之下,顯出萬分莊嚴。
往日最是沉默的少年,卻告訴自己,守了三十三日,許了三十三個願望,便是希望她,永遠都好,永遠都是那個善良的緋夕煙。
罪孽,還是讓他一直背著的好。
「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