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錢臨秀匆匆走進太子府,往書房而去。

「殿下正在見人呢。」書房前的侍衛提醒。

臨秀猶豫一會兒,看看天色。天將要黑了,再黑下去……他道:「不妨事,我在小側間等殿下就是。」語畢,推門而入。

他來到等候的小側間,本要坐下等人,但房裡頭交談的低語有點耳熟,他想起這人是月明……西玄小倌館的明月公子。原來月明也回來了?

他天性本就屬行動加嘴快派,去西玄修煉十幾年,多少懂得閉口避禍,凡事稍稍三思再行動作,但既然都是自己人,殿下也從不瞞他,所以,他自動自發走到垂地的紅幔前,輕輕撩過一角,往裡看去。

李容治看見幔子後是臨秀,也沒多說什麼,又朝月明問著:

「徐回真當上西玄的陰間將軍了?」

「是。」

徐達知道此事,可能會難受吧,臨秀想著,他記得徐達當日對陰間將軍勢在必得的。

「北瑭跟西玄之間可再有動靜?溫於意確定已回北瑭了麼?」

「是,北瑭王爺回國後,在王爺府出入自由,但北瑭皇帝下旨他不得出京師,在王爺府外也被人監視著。」

李容治沉吟片刻,道:

「北瑭皇帝是他兄長,生性多疑,他毫無作為也沒有野心地回到北瑭,此時要再下個反間計,溫於意怕是不好受了。」明知家鄉有噬人老虎等著,偏要走上這條不歸路……如果徐達硬是要回西玄,只怕跟溫於意的下場沒兩樣。

她一來大魏,沒兩天就上質子府去看西玄的皇子。可惜西玄質子不敢買帳,問都不敢問為何徐家人會出現在大魏,只是禮貌性地接待她,徐達雖去後,再也沒有去過一回。

想必她已明白,她有心稍解西玄皇子的思鄉情,但人家不買帳,這世上密探太多,即使是身邊最信賴的人也有可能被收買,何況是西玄質子素未謀面的徐達呢?

月明又道:「西玄三皇子如今安置在宮裡,身子已有好轉之跡,雖然還沒有清醒,但西玄皇帝似乎有點明白當日下手的是誰。」

李容治歎道:

「他怎會不知?只是初時不肯信罷了。想來他也不會揭露,自家兒孫為了爭位,竟鬧成如此……」一頓,他失笑。這不正是大魏的另一面鏡子嗎?重復同樣的事,在外人看來,有血緣的兄弟在爭位而相互殘殺,但,在他眼裡看來,兄弟間除了流有同樣的血外,其實已經跟陌路人沒有兩樣了。

如果不踏過那些屍體,總有一天,自己就會成為別人踏過的屍體。連一夫一妻下的子孫都會爭斗,何況不同母不同心的兄弟?那具躺在病榻上的老人可曾想過,他一句既往不咎轉身就走,真的救得了他的親生兒嗎?他的妻子死得多冤,他的兒子得靠逃離京師,步步為營才有未來。

他瞟向桌上那些畫像。老皇帝時日不多了,底下人都在緊鑼密鼓,協助他的人中有見他軟弱而動心眼的……人力擺在那裡,他不用白不用,如此甚好。

臨秀見李容治若有所思地看著那些畫像,忍了忍,終是忍不住道:

「殿下還是先個喜歡的人好。」

「嗯?」他笑:「喜歡的?」

「家姊雖有第一美人之稱,父親也樂觀其成,但……也要殿下喜歡才好。殿下自少時就沒有喜歡過什麼,最後這一刻,總要挑個自己喜歡的。喜歡一個就要一個,喜歡兩個就要兩個,一定要喜歡才行啊。」

月明看臨秀一眼。

臨秀低聲道:「臨秀自幼跟著殿下,這一路走來,我是最明白的,如果不是娘娘枉死,說不得今日殿下就是個皇子,早就娶妃生子,何苦蹚入這渾水?殿下少年時每每喜歡哪樣東西,眼兒就像是天上星星燦爛,但自娘娘枉死後……連年前殿下得知冊封太子時,也沒這樣的眼神出現過。」

「……是麼?」李容治笑著,打開畫像,窈窕身姿立入眼裡。「你姊姊果真是個絕色美人,與你完全不同。」

人美,但也乏味得緊,臨秀心裡這麼想著,卻不敢說出來,免得被老爹活活打死。

「要論美……北瑭王爺似乎再美些?」李容治忽道。

臨秀傻眼。月明卻答道:「臣不太能辨美丑。」

「每人眼裡美丑本就不同,你也不必介懷。」他笑,又漫不經心地問:「既然西玄老皇帝心裡有底,想來當日他放逐徐達,也是一氣之下的念頭,現在可改變主意了?」

月明答道:「臣離開西玄時,二皇子已結案,將全責推給秦大永,一干親信全受牽連,西玄皇帝也默許了;至於徐二小姐……二皇子正跟宮中請旨,召她回西玄。」

臨秀訝道:「那天他那樣待二姑娘,都七孔流血了,他還冷血地當沒看見,怎麼這般好心召她回去?」

「據探子回報,是為討徐學士歡心。」

「不可能。」李容治笑道:「若是討徐直歡心,當日他萬萬不會冷眼旁觀,他必有其它原因。此事別跟二姑娘提及。」

「是。」月明與臨秀同時應聲。

後者又叫道:

「有件事跟二姑娘有關,臣不知該不該提。」

李容治微地皺眉,道:「你說。」

「我剛從龐先生那兒回來。他一時說溜,要我瞞著,但我想……這事該稟明殿下才是。殿下你也知道西玄徐家姑娘上小倌館不是什麼驚世駭俗的事……」

李容治本來卷著畫軸的,聽到此處,他下手力道不小心過重,那號稱第一美人的畫軸就這麼起了皺折。

臨秀眼睛微地瞪大,心裡哀歎。果然被他猜到了……殿下果然喜歡……

李容治嘴角微揚,很溫和地迎上臨秀的目光。

「確實不是什麼驚世駭俗的事。徐達年紀到了,既然在西玄那次沒有達成心願,來大魏定也會找上小倌館,是本王疏忽了。臨秀,是今晚麼?」

「是。我……我從龐先生那一出來,刻意轉了個彎過二姑娘住的那宅子,只有烏大公子在。」

「二姑娘連我也瞞啊。」李容治極其優雅地把已經皺爛的畫軸放回書桌。他笑容可掬道:「臨秀,你聰明,想必連地點在哪兒都探到了吧?」

「……是。」

「帶路。」

☆ ☆ ☆

徐達敲敲門,聽到裡頭有聲響,便輕輕推門而入。

一片漆黑。她小心翼翼合上門,掩嘴咳了咳。

「……是徐小姐麼?」床上的男子問著。

「呃,是。」

「是要點燭或者摸黑呢?」

黑臉略略發熱,有一種自己是買春男子的錯覺。「我都可以,都可以。」

「那摸黑好嗎?」

「好。」她走床邊,不小心碰到坐在床上的人小腿,連忙退了一步。「你叫什麼?」

對方明顯怔一下。「需要問嗎?」

不需要問嗎?她以前沒這種經驗啊。在西玄小倌館,她是打定主意要找個小倌相處到她死去的,所以務必要尋個對她清楚的男子,甚至,對方要看她的臉,問清她祖宗十八代她都會說個翔實的。

但,如今,她求的並不是要知心相處的,只是露水姻緣……就不必問嗎?

「那,我叫徐……」

「姑娘還是不要說的好。若然它日在街上相遇,豈不難堪?」

難堪?跟她有肌膚之親很難堪嗎?連在大魏也是如此嗎?她沉默一會兒,笑道:「做這等事,自然是要歡喜得好。如果不歡喜,只有難堪,我覺得……還是罷了吧。公子住在哪兒?我送你一程吧。」她就知道她運氣不怎麼好,所以一開始沒抱什麼希望。

「你要送我回去?」

「是啊,還是你是這間小倌館裡的人?」此處是大魏一間隱密的小倌館,但這間房裡有專屬通道,不會讓人察覺賓客是誰。

她一開始覺得這種男歡女愛的事躲躲藏藏,實在古怪得緊,但後來龐先生暗示民風保守,民風保守。大魏女子不會有人找上小倌的。

「你既然買了一夜,就要守諾,怎能反悔呢?我還等著錢治病呢。」

她咦了一志的,了悟他的意思,頓時滿面燒紅。「你不是小倌兒?」

「自然不是!我至今還沒……還沒呢!要不是為了錢,我怎會來跟個不識得的女人做那種事呢……」

她尷尬萬分,只想撞牆一暈了事。那個龐老頭是哪找來的?他不是說是找一間小間小倌館的人來這嗎?

「我、我以為你是心甘情願……」以為龐老頭略略說了一下事由——例如只是一名外國女子想來段露水姻緣,如果對方不喜男色卻屈就在小倌館裡,那花個一夜陪個姑娘總比陪男人好,切莫強迫……她臉愈來愈紅,趕緊掏出准備好的銀子,摸索地塞進他的雙手裡。

「你快去治病吧,今晚就當沒發生過。我……我……實在對不住,我要知道來的是心不甘情不願的人……萬萬不會過來的。」她心裡好想苦笑。上哪兒,都是心不甘情不願的人。

「你……」那人摸著沉甸甸的銀子,滿面錯愕。「真都給我?」

「是是,快去治病吧。虧你捱著病,還撐了這麼久。」

「……病的不是我,是我家裡人。」他停頓一會兒。「我真無法想像一個大姑娘竟然花錢找男人,我本以為是那人騙我,沒想到還真的來了個大姑娘。既然你已經付錢,我當然不能讓你白付。你上床吧,別點燭,不管你生得何等模樣,哪怕是青面獠牙,我都該做到承諾的事。」

她已經不是心裡在難堪,而是滿面難堪了。她真是傻了,傻了啊,傻了才會認為露水姻緣適合她……想來,連這種一夜情緣也不怎麼接受她。

無所謂了,她內心堅強得很,她笑道:

「算了吧,我先走了。既然你不是這種行業的,也快點離開吧……」她話還沒說完,忽然衣袍被人攥住,她本要揮開,但一時傖促,膝頭撞上床,一痛,竟被拖上床。

這麼粗魯……幸虧她要離開了,撞上床緣的正是膝頭上柔軟的部分,她痛得差點掉眼淚,還不及說話斥責,唇瓣忽地有暖氣擦過——

「……」

「我可對准你的嘴沒,還是親到的是臉頰?你臉頰也是光光滑滑的不怎麼丑啊……哎喲!你推我下床做什麼?」他叫。

徐達跳下床,一拐拐地踩過他,撞到東西,一摸之下是屏風。她趕緊躲到屏風後,蹲下捧著頭,心裡哀哀叫著。

「姑娘?」

「別過來!」她叫道,接著補了一句:「我要適應一下,別過來!」

果然沒有動靜了。

徐達繼續捧著頭心裡大叫,她完了完了!快讓那天晚上的黃公子附身吧!怎麼她一點感覺也沒有?

那天她主動吻李……吻黃公子,心裡怦怦直跳,嘴唇發熱,很明白激情在招手,怎麼剛才她只覺有人擦過她的嘴,她卻是心如止水,什麼期待感都沒有。

是人有問題,還是她當真對誰都心如止水了?

她扶著頭內心哀痛叫著。西玄人專情嗎?她一點也不認為,也不記得徐直做過相關的報告。她……准是去年大風大浪,搞得心灰意冷,這可怎麼好?光跟李容治膝頭相碰她就心猿意馬,現在給其他人吻了卻毫無感覺,她的未來可怎麼過才好?她死後會被人笑吧!

她捧著頭捂著耳朵,心頭開起凋謝的花來。她聽見門咯的一聲,也沒去詳究,人家要跑了,她才松口氣呢。

既然他是不甘情願,她是身心凋謝迅速老化,那……一拍兩散吧。回頭是不是該暗示一下烏大公子,她來這小倌館歡心歡身很成功,歡到不亦樂乎,她將來死後,才有個人可以宣揚一下她這個西玄人不是很乏味地死去,至少還有過一晌貪歡,別讓她死後讓人笑破肚皮。

她心裡略定,長歎一聲,起身整整衣袍。

她轉出屏風,正想離去,足下又是一頓。她慢慢看向床上那方向,慢慢問道:「還沒走麼?」

床邊那兒尚有呼息,這男子未免也太有道德了吧。

她再歎一聲,道:
 
「你還是快拿錢回去治家裡人病吧,剛才你已經親過了,親得我很,唔,歡喜,歡喜到飄飄欲仙,夠了……算是代價了,回去吧。」

不知是不是錯覺,她這話一出,床上的人兒呼息略略不穩。她心裡猶豫一會兒,怕這人剛才被她踩過,大魏男人像竹子一樣纖細,要是被她一腳給踩到肋骨斷了,又或者踩到命根子,那她當真賠都賠不起……

她上前,低聲道:「你還好吧?那一腳我不是故意,要是踩到不該踩的,要快去看大夫啊……」她又遲疑著伸出手想探探他到底是躺在床上,還是坐在床上,要是躺的,她恐怕要背這人去藥館了。

忽地,她伸出的手被人握住。

她愣愣地望著那被攥住的手,雖是黑漆一片,但……但她卻是知道攥著她手的人是誰……是啊,黑漆一片。

黑漆一片啊!

思及此,她腦中沖血,起了狼子之心,撲了上去,環住他的項子,就是一陣狂吻。

這一生,她時常躊躇不前,凡事總是要猶豫一陣才有決定,唯有頭兒那事,唯有今晚這次,她是豁出去了!

反正黑漆一片,誰也看不到誰,事後她死不承認就是。她總覺得李容治對她是有幾分意思的,當然,也有可能是為了能讓她賣命而作戲……她承認當局者迷,她是真的看不穿。

尤其,她被人拒絕這麼多次,她實在難以想像一個要當皇帝的人會喜歡上她;尤其,他只要一個正後,大婚前有人記錄他的歡愉之事,她是徐家人,一向只有徐家記錄人,別人來記錄她,她豈不是成了不肖子孫;尤其……尤其……

她心裡惱極,使了力強壓他在床,當她感覺他竟在回吻時,她心頭真是亂了拍,既是驚喜又是有所懼意,一時之間不知該偏向哪種情緒。

他是真有那麼點意思了,還是、還是在給她甜頭嘗?她很清楚眼前這男人外表雖是溫潤如玉,但內心意志堅若磐石,為了達到目的,會利用任何人……即使看著自身父皇長期中毒也不出言相救,那、那犧牲色相來誘她,也、也不會很意外……

她心裡迷迷糊糊,晃過百般思緒,又喜又苦的滋味壓得她喘不過氣來。她跨坐在他身上,手指下意識滑到他的衣襟,心裡直想著,不管他心底怎麼想,大不了她賣命就是。

她想拉開他的衣袍,但,被人扣住雙手。

她一怔,想要掙脫,卻發現自己掙不開他的力道。她喘著,張口欲言,又及時閉上嘴,心頭火熱漸漸熄了。

原來,犧牲色相是有底限的啊……

幸虧是黑漆一片啊……

她眨眨隱有水光的美目,吞咽喉口的哽咽,咳了一聲,笑道:

「是我不好……我太粗魯了,是不?那個……那個……我只是想查查你是否被我踩斷骨頭,沒其它意思。我銀子帶得不夠,不會發展到下一步,讓、讓我先下床吧。」

那力道微微松了。

她立即從他身上半爬半滾地翻下床,連連退後,嘴裡笑道:

「我先走,先走了……」不小心輕撞桌子,聽得碟盤輕擊,她略略訝異,又嗅了嗅,聞到熟悉又難得的香味。她一遲疑,還是轉身要去開門溜之大吉。

「二姑娘,先別走,我有事同你說。」

她渾身一顫,假裝沒聽見,再要推門逃離現場——

「你要出去,教外人看見你出入這小倌館,我只好連夜封館,教這些小倌無處可去。方才那賣身男子,若是瞧見你容貌半分,我也只好差人滅口了。」那語氣含笑,可以想像她如平日那般彎著眼眉親切可人,但,字字句句帶著殺氣。

她一僵,立時停住不動。

☆ ☆ ☆

噗嗤一聲,身後的火摺子亮了。

她的影子曳在門板上長長地,影上的長發微亂,顯然不知在哪一環節,發飾自然掙脫了。

她的臉青青綠綠,慢慢地梳直長發,死也要死得好看些。

做人難啊,要看透李容治更難啊!他點亮火摺子干嘛?大家心知肚明就好,他稍稍犧牲色相鞏固她這個西玄人的心意,各取點所需就好,現在是干嘛?

點亮摺子,逼她承認剛剛差點強了大魏太子?

她聽得他下床聲,勉強勾勾嘴角,轉身訝道:

「原來是殿下啊。怎麼會是你呢?」

「是我啊,二姑娘沒看出來麼?」他笑著點燃燭台,坐在桌旁。

「若是知道……那我可萬萬不敢冒犯殿下。」

他略略挑眉,又笑:「原來如此。那人你識得,叫什麼呢?」

「唔,互不相識。」

他聞言,失笑:「互不相識……這跟到煙花地尋歡作樂的男子有何不同?」

她眨眨眼。以往見李容治談笑風生時,總讓她分不出真假,今天倒給她一種非常真實的笑裡藏刀之感,而且那把刀隨時會出鞘。

「……殿下,對我西玄徐家人來說,煙花地尋歡作樂也不是什麼丟臉事,我也沒負了誰……咦,這是……」螃蟹大餐啊!她眼兒一亮,自動自發地坐下。

「吃吧。」

她嘴角翹起,毫不客氣卷起袖子,露出半臂,大口啃著蟹腳。

她自長長的睫毛下偷覷著他,他的嘴被吻得紅紅腫腫,穿著墨色衣袍,可口了幾分,俊秀了幾分……他嘴角彎起,像彎刀一樣,果真是笑裡藏刀。

「……殿下,方才的事不要當真……」

「我若當真了呢?」他笑。

那彎彎的嘴角,彎彎的眼眸,此刻彎得有點凌厲。她嘴裡鼓著,稍作遲疑,又道:「事已至此……不如吃干抹淨吧,不,我是說,這蟹腳真是好吃。」她意猶未盡,舔干指腹間的螃蟹汁,再道:「那,打開天窗說亮話吧,殿下要我做什麼,我做便是。」

「你……還在認為我在利用你麼?」

她莞爾一笑,直視他道:「殿下不得不利用人,我呢,時常被人利用,這是咱們各自生存之道,我不介意的。」一頓,又道:「殿下救我一命,將我自西玄救出來,又衣不解帶地照顧我,讓我從渾渾噩噩醒來,我也當報答才是。只是,自來大魏後,總覺無用我之地。」

「有你在我身邊,便已足矣。」

她認真點頭。「殿下信我命格平順能護你周全,那我就繼續守在你身邊,等著你登基吧。」

「登基之後呢?」

她略詫地看他一眼,笑道:
 
「如果能活到那時,徐達想尋一個沒有人認識我的地方度日。」

「是麼?」他沉吟一會兒,而後對上她的目波,微微笑道:「二姑娘,我心裡捨不得讓一個姑娘脫離我的視線,你道,我留下她好不好?」

「自然是好的。」他是將成王的人,要留下誰還不能留嗎?

他又笑道:

「我心裡一想到她轉眼即走,心裡就不舒坦。她若能時時留在我眼下,我……我心安得很。」也許還有點滿足之意,只是他不敢肯定,這種情緒太陌生。

徐達輕輕一笑,輕聲道:「既然能讓殿下心安,那就留吧。」

他看著她。徐達埋頭心滿意足啃著她的螃蟹,連頭也不抬,她一頭青絲如瀑,西玄深衣顯得她體態纖美,少了一份柔弱多了幾分英氣,但,若是換上大魏女裝……若是換上大魏女裝,那就是將她卷進這大魏宮廷裡,一生一世的糾纏……

一生一世的糾纏……

他深深地凝視著她,明知她卷入宮廷絕對會痛苦,但他心裡竟因這一生一世的糾纏而感到踏實,甚至有著竊竊心喜有她一世相伴。

徐達掩不住滿腔的渴望,美眸抬起,吸著蟹殼,假裝不經意地問道:

「殿下,這秘密我定會守著……是哪位大魏姑娘能令得殿下心安?」

他目不轉睛,嘴角慢慢彎起,絢麗光彩的微笑奪去徐達的目光。

她眼兒有些發直,心裡跳著,雖是好看的微笑,卻有種她自找死路的錯覺。

 他取過吃蟹必備的帕子,沾了小盆裡的花香水,拉過她呆掉的手臂,細細替她擦著十指上的水油後,十指與她交纏。

「大魏有句話,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徐達,你願意成為大魏皇后,與容治一塊守護大魏麼?」

她乍聞——

匡啷一聲巨響,她嘴裡蟹腳滾入盛滿滿滿蟹殼的方盤之中。

☆ ☆ ☆

一夜未竟。

轎子停在京師黃金地段的小宅前。

街上冷冷清清,寒風刺骨,烏桐生抱著長槍,倚在門上等人,見徐達一臉麻木地自轎裡走出,上前道:「二小姐回來了。」

 「嗯……」略略黑的膚顯得有點蒼白,朱唇略腫,帶點油膩,渾身上下沾著海產味,深衣寬袍飛揚,還真有那麼點遺世獨立的味道。

她雖沒跟他提,但他心裡是知道她上哪的,哪知她弄了一身海產味回來……「二小姐,有客來訪。」

「客人?」她哪來的客人?她恍惚想著,回頭看向臨秀。「多謝相送。」

臨秀嚴肅點頭。「二姑娘,下回要吃夜宵,差廚子去買即可,不用半夜自行出去覓食。」那聲量不大,恰恰讓轎伕、烏桐生跟門房聽見。

烏桐生幾不可見地挑眉,又見徐達唯唯諾諾,便道:「難怪二小姐身上有螃蟹味,原來是去吃夜宵了。」

「正是。」臨秀笑道:「我在大通街上的酒樓看見她,就雇了頂轎子送她回來。」他付了錢給轎伕,正要離去,又回頭客氣朝徐達作揖告辭。

徐達受寵若驚地回禮。等到臨秀消失在黑暗盡頭,她還怔怔望著遠方。

烏桐生沒有說話。良久,徐達才轉回頭問道:

「大公子,徐達記得你沒有官職在身,但也曾參與過宮宴。」

他看向她,點頭。

「你……可看過西玄皇后?」

他古怪看她一眼,點頭。「元旦那日曾遠遠見過。」

「是能母儀天下的人?」

他暗自一怔,尋思片刻,才答:「應是。」他只記得皇后是四十開外的女子,穿著大禮服,立在皇上身邊。元旦日,能立在皇上的女人,就是皇后了,也只有皇后才能母儀天下,除此外,他也沒有什麼特殊感覺。

徐達輕歎一聲,負手而立,朝他慘澹一笑:

「大公子見我,可像是能母儀天下之人?」

他頓時無語。

徐達見狀,哈哈一笑,腮面的紅暈不知是臉紅還是被凍紅的,她自言自語道:「果然是我聽錯誤解了。」她用力抹了抹臉,收起回憶,深吸口氣,笑道:「大公子,怎麼守在門外呢?夜風刺骨,快進去吧。」

「裡頭有客人。」他又重復一次。

「客人?誰?」半夜三更會熟到夜訪的,在西玄有個頭兒,在大魏則是半顆白菜都沒有。

烏桐生攥緊銀槍,淡聲道:「說是客人,也是二小姐的親人,更或許,在她們心裡,你早已是敵人。我不知二小姐打算為何,就在外等著。若真到動手的地步,我還是別離二小姐太遠。」

徐達一愣,緊跟著脫口:「徐直、徐回,來的是哪個?」

「都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