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時候成鈞留了個條子說臨時有事要去臨近的F市,過幾天才回,我鬆了口氣,自己隨便弄了點飯吃,繼續我的日常生活。
可惜第二天李家那套別墅又出么蛾子,李家那邊打電話來說有要改動的地方,叫我去房子那兒看。
房子裏應該有的工人都沒有,院子裏柚子樹下的石椅上坐著個男子,套頭米色毛衣露著休閒麻質襯衣領,伸著長腿,腳踝處交疊,正悠閒地拿著本書靠在椅背上看,聽到開門聲,抬頭看了我一眼,目光銳利裏卻含著戲謔。
是崔常海的男伴,我幾乎被自己的倒楣氣笑了,硬著頭皮走過去:「李先生麼?我接到電話,您有什麼新的要求?」
他將書攏起,嘴角含笑看向我:「羅嘉樹?」向對面的籐椅抬了抬下巴:「坐吧。」一邊又自我介紹:「我是李澄,你可以叫我名字。」
我坐下去客套地問:「怎麼不見崔先生?」
他饒有興致地看著我:「你說呢?你這伶牙俐齒的嘴,鬧得他如今和我生氣呢,急著讓我表態,你說說你該怎麼賠我一個男朋友,我多少心思都白白浪費了。」
我咳嗽了兩聲,裝著若無其事去看頭頂那觀賞柚子樹上累累的金色柚子:「你若是無意,何必還要哄著人吊著人呢,看你有權有勢有才有貌,不缺寵物吧?」
他卻站了起來,長腿給了他頗為高的身量,他兩隻手壓住籐椅的把手,幾乎將我圈住一般的低了頭,壓迫性地問:「綠眼睛的寵物可不好找呢,嗯?」
我面不改色抬頭:「可惜不好意思,我已有伴了。」
他笑著低頭深深看我:「哦?是會帶你去見父母,認識朋友,將來的計畫裏有你的伴麼?」
我笑了笑:「反正都是一樣的臨時消遣,那一個比你強就夠了——還是李先生想要拿出誠意來?」
他繼續低下頭,我已經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柚子香水味,他低低笑道:「你沒試過……怎麼知道成少比我強?」一邊手已順著我的肩膀往下滑,眼看就要按往我的某個不可言說之地。
電光火石之間,我的手按住了他,接著他仿佛被蟄了一般鬆開手往後退了幾大步,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臉上肌肉微微抖動:「那是什麼?」
我微微亮了亮握在手心裏的鑰匙圈,上頭有個小小的棒子:「防狼電棒,最高檔可以直接電暈一個成年人……謝謝。」
他臉色變了又變,最後居然怒極反笑:「你都隨身帶這些東西的麼?」
我咳嗽了兩聲:「手滑了下,不好意思啊,您大人有大量。」其實也不是一直帶,這世界對男人有興趣的還是少數中的少數,帶上這個,其實還是上次被成鈞綁起來的那一次,我深深感覺到很不安全,於是找了熟人搞到了這個東西,外頭是買不到的。
李澄看我半晌不說話,我心裏已做好丟掉這份合同的準備,其實我從前真的不是這麼直接的……我得承認,這次我真的有點衝動了……
李澄卻又笑了:「小海說你是他的替身,其實他才是替身吧?你們兩人在一起,就像塑膠珠子和寶石放在一起,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哪個才是珍品……難怪成大少會把你牢牢籠著……」
我摸了摸鼻子,不知道什麼時候說告辭的話比較合適,他卻仍緩緩倒了杯茶,向我讓了讓,示意我喝茶,一邊自己給自己倒了一杯,喝了一口緩緩說道:「成鈞眼光一貫很好……咱們這些人家的子弟,默認都是要送出國外念書的,留在國內會干涉政務,各家選定繼承人後才會陸續回國,從政的只能有一個……成家本來應該是長子成鈞的父親這一系的,偏偏是他叔叔從政,成鈞從商……為什麼會這樣呢?你不好奇麼?」
他一副你想聽麼,想聽就坐下來慢慢聽的表情,我清了清嗓子:「這些事我們老百姓不懂,也不想懂,李先生如果沒有什麼別的要求的話,我就先回去了……有啥事你和我助理聯繫好了。」
李澄瞪了我一眼,想了想又笑了:「你真有意思……成鈞在國外的時候,身邊人換得飛快,沒有誰呆在他身邊太久,他好像一直不滿意,若是你,興許能讓他留得更久一些?」
我實在不想和這些人再說話,他們那從骨頭裏散發出來的我很高貴很神秘很快來跪舔我吧的氣息實在太濃,令人難以忍受,於是我點了點頭便要出去,他卻放了杯子拉住了我的手。
在我手裏還拽著電棒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再來一次的時候,他非常迅速的狠狠將我拉了過來,一口咬在我的嘴唇上,然後惡狠狠的吸·吮,我也毫不留情的給了他一個電擊,他身體明明被電得發抖,卻仍然將我的唇咬破以後才鬆開了我,我退了幾步,喘著氣瞪著他。
他卻仿佛回味一般的摸著自己嘴唇笑了:「正因難得,所以更加鮮美,而又是成大少的禁臠,更是令人回味無窮。」
這變態。
我摔門出去了。
回到工作室的時候我照了鏡子,嘴巴有一點點腫,我擦了些綠藥膏,下午的時候消了腫,只有個微小的傷口。
回家一開門就聞到了一股香味,成鈞從廚房走出來,笑容滿面:「給你煮了湯……生日快樂。」
我呆了呆,生日?是……今天是我的生日……但是我已經沒過生日很多年了,他將端著的湯放在餐桌上:「我特意趕回來的,明天還要出去,項目還沒談妥。」
我怔怔看著他,他圍著圍裙,袖子挽起,手臂肌肉分明,眉目含笑,深情款款,我深深吸了一口氣,走過去坐在餐桌前,他走過來低下頭顯然想給我一個吻……然後臉色忽然就微微變了,他伸出手在我的嘴唇邊輕輕觸摸了一下,問:「這是什麼?」
他的手指按上去有些疼,那是被李澄咬到的地方,我抬頭看成鈞,他面色平靜,但下頷緊縮,眼睛緊盯著我,我微微別轉頭,心裏想著這一團糟應該從哪裡說起,成鈞卻伸出手再次將我下巴扳正:「是那個醫生?還是你又去玩什麼遊戲了?」
他的視線順著我的脖子往下,在我暴露在外的肌膚上打轉,顯然再得不到回答他就要親手驗證了……我忽然對我那瞬間產生的怯懦感覺到了不滿,長久以來自己一直回避自己無法拒絕反抗面前這個人的不滿爆發了出來,我握住了他的手腕,微微用力拉開,眼睛回望過去,毫不避讓。
他眯了眯眼,抿緊嘴唇,胸膛有了個大的起伏……他在壓抑自己的情緒,我深吸了口氣,控制自己那突如其來一瞬間暴虐乖戾的念頭,儘量平靜道:「咱們學校從前有個女生,叫肖澤雪的,你還記得麼?」
他眼神微微閃動,收回了他壓迫性的姿勢,拉了張椅子坐下來:「不記得了,為什麼提起她?」
桌上的湯熱氣蒸騰,我看著那變換的霧氣回憶著過去:「她是我們學校的校花,高一的時候吧,有一天她來找我,說讓我這個噁心的同性戀不要糾纏你……你喜歡的是她,學校傳的那些流言她一律不信,她堅定不移的認為那是我為了攀上你放出去的流言……她給我說了很多你對他好的細節。」
他臉色微微有些窘色,柔聲道:「我不知道……你從前沒和我說,這人我完全沒印象,估計是個自作多情的人。」
我笑了笑沒說話,他卻忽然警覺道:「是誰和你說什麼了?」他臉色變幻,已是反應過來:「崔常海?」
我似笑非笑看著他,他臉上尷尬之色更重了,伸出手拉住我的手:「你聽我解釋,不管你聽到什麼,那不一定是真的……你聽我說,我和他之間什麼都沒發生。」
我垂眸看他死死抓住我的手,一副緊張的樣子,輕聲道:「其實有沒有都沒關係的。」他打斷我的話:「我想你……嘉樹,我在國外這些年,一直想你,我從前年紀小,不知道,我以為我的人生還很長,還會遇見很多很多的人,我那時候不知道,我根本忘不掉你,我在每個人身上尋找記憶中的你,沒有,一個人都沒有……那個人,他也有一雙綠眼睛,在讀大學,單純天真,我常常想,你是不是也是這樣?你那樣單純,倔強,敏感,天真,明明需要人照顧,卻不開口,可是我沒臉找你,我照顧他,甚至希望能通過他實現我心裏的缺憾,真的見了他,我卻發現他根本和你不一樣,他和你沒法比,嘉樹,你不明白,你在我的記憶裏熠熠發光,誰都沒辦法取代你。你不必在意他,他根本不值一提,前幾天遇見他,他來找我,說一些莫名其妙的話,我當時就明確回絕他了,他可能不甘心又去找了你,不管他說了什麼,你都要相信我。」
我抬眼看他雙眼專注地看著我,和少年時候一樣,真誠,熱情,這樣的眼神說的話,沒人懷疑不是真的,他繼續急切地說:「回國沒多久我就遇見了你,令我意外的是你完全成長為我想不到的樣子——充滿生命力,開朗……像一棵樹,長成了我所想像不到的鬱鬱蔥蔥,卻依然美得令人驚歎,仿佛從前的事情對你毫無影響,你健康而生機勃勃,完全讓人無法忘懷,我想和從前一樣,照顧你,在你身邊,你充滿魅力,嘉樹,我想,我是真的愛你。」
我漠然看著他,他看我毫無反應,再次重複:「我愛你,嘉樹。」
我動了動身子,想將手抽出,他臉色從激動漸漸變回冷靜,他看著我:「嘉樹,你不信我?」
我看向他,外邊的夕陽已經幾乎全落下,只有微微的紅光照在他臉上,雙目熠熠,俊逸非凡,我輕聲說:「當然信你……你愛我,和十二年前一樣。」
他臉色變了,我微微笑,再次強調:「你是真的愛我,我當然相信。」
他臉色漸漸轉成鐵青色:「當年是我不對,可是我那時候才多少歲,嘉樹,現在不一樣,現在和以前不一樣。」
我看著那湯盆裏,嫋嫋的霧氣漸漸稀薄,天冷,湯涼的也快,我輕輕說:「怎麼不一樣呢?你愛我青春的肉·體,你愛我風華正茂的現在,你愛我合情合意的陪伴,你的未來,你的家庭,將會有我的參與麼?你想過要和我廝守直至死亡麼?不論禍福,貴賤,疾病還是健康?」
他梗住了,看向我,我微微笑著看向他:「當老至雞皮鶴髮,牙齒鬆動,腿腳不便,口水滴落的時候……依然彼此擁有。」
他呆呆看著我,我伸手去撫摸他的健壯胸膛:「也許不用雞皮鶴髮……沒准過幾年,我就已青春逝去,庸俗不堪,身上各種疾病,比如零號最容易患上的肛瘺……帶著成人紙尿布,身上彌漫可怕的味道,為了疾病或者欲·望向你索取,無窮盡地索取你的耐心、包容、錢財——這樣,你還愛我麼?」
「你會為了我向你的長輩、朋友宣佈,我是你共守一生的伴侶嗎?你因為我放棄的錢財、權力、後代以及隨之引來的非議、尊嚴,你永遠不會後悔嗎?」
他冷冷道:「我可以決定我的人生,別人的非議對我無足輕重。」
我笑了,伸手去摸他的臉:「是,成大少英明神武,但是,你從來沒想過和我的以後吧?你只是想著現在在我身邊,什麼時候想和我上床都可以,現在我的肉·體、美貌都屬於你,對你百依百順,你現在是愛我的,我相信,可是,這份愛是可消耗的,漸漸就會消磨掉……」
成鈞截口打斷我:「所以這些天來你一直對我虛以委蛇?你根本就不愛我,只是在應付我?」
我被他反問得有些尷尬,有些後悔自己一時口快,儘量讓自己的臉色緩和下來,柔聲道:「也不是……我還是挺喜歡你的,嗯……在床上我們還是很合拍的,這樣也挺好的,我不問你的過去和未來,我的意思是,咱們就維持現在這樣的關係就好了,你什麼時候有了新人,或者想結婚,想要孩子什麼的,和我說一聲,咱們好聚好散……」
他的臉色已經完全黑了下來,死死地盯著我,胸膛起伏不定,我心中悔意無窮,連忙描補:「就是正常夫妻,結婚了都會因為愛意散去而離婚……更何況我們都是同性,本來就是寂寞了在一起,珍惜在一起的時光就很好,我其實很理解你……我真的相信你愛我……」
他以巨大的摔門聲回答了我。
湯已經完全冷了,哎,我就知道我的生日從來就沒什麼好事。我媽死的那天,正是我的十八歲生日,成鈞出國那一天,是我的十七歲生日。
那天我在成宅往機場去的路上等了很久,淩晨四點我就在那邊守著,車出來的時候我追著車子,後來車子停了,車窗降下,成鈞的臉從窗子露出看向我,我滿眼是淚,嘴邊都是呼出來的白霧,手腳都仿佛凍僵,言語也仿佛凍住,只來得及叫了聲成鈞,就哽咽住了。他參加了畢業考試就直接從學校消失,之後就聽說他要出國,我再也沒有見過他,然後成家派人給我送來了遣散費和房產證。
他從車子看向我,臉上是溫柔而詫異的:「嘉樹?這麼冷怎麼在這裏,他們沒把錢給你送到麼?」
千萬言語都在他這一句話說出口後凍結在我的喉嚨裏,我一句話都說不出,呆呆看向他,他微微笑了笑:「還有什麼話要說麼?」
我看著他,好像同居兩年,第一次認識他一樣,真相一直擺在那裏,是我自己遮住了自己的眼睛。車裏有人催他,他有些為難轉向我:「嘉樹,我要趕飛機,先走了,你好好保重。」
車子走遠了,天冷得不得了,那是我經歷過最冷的一個冬天。
我媽以前就說過,我是屬羊的,偏偏生在萬物凋零的冬天,沒有草吃,諸事總要付出比別人更多的努力,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