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丕德高望重,王敬之身家顯赫,都是不錯的人選。
皇帝撐著額頭猶豫,大司馬這方已經跪了一地的人,大多是武將,不得不重視。可謝殊這方也不甘示弱,跪的人數更多,因為光祿大夫王慕領著王家勢力也參與了進來。
皇帝明白衛屹之是想控制太傅一職以達成廢太子的目的,他也樂見其成。可是王敬之做了太傅,輔佐未來君主的功勞會重振王家,世家之間也會愈發平衡。
謝殊看他神情就知道他在左右為難,拱手道:「陛下不妨問問太子自己的意思。」
皇帝看她一眼:「也好。」
謝冉將太子哄得好得很,問他的意思就等於又給王敬之多了一份支持。不用等太子出列稟明心意,衛屹之就知道自己已經敗了,而這次是皇帝默許的。
果然,太子點的人的確就是王敬之。
中書監袁臨領旨去下詔令,祥公公高唱退朝。站在文官之首的謝殊看了一眼武官之首的衛屹之,拂袖而去。
驃騎將軍楊嶠看到這幕,走到衛屹之身旁道:「丞相這是犯傻了不成?怎麼將好好的機會讓給王家了?他莫非忘了王敬之與您交好?」
衛屹之冷笑:「王敬之並非與本王交好,只是想與本王聯手,如今他有了重振王家的機會,再不需要聯合本王了。」
楊嶠皺眉:「難道丞相是故意的?」
衛屹之抿了抿唇,沒有回答。
謝殊將王敬之調回都城絕不是臨時起念,一定是早有計劃,只是剛好遇到了這次機會而已。這段時間他一直借機刺探她,只怕她早有利用王家來防範他的意思了。
謝殊下朝後先去桓家弔唁了桓懷慶。
桓廷分外傷心,翩翩貴公子哭得雙眼紅腫直抽氣。她上前安慰道:「表弟節哀順變,太傅在天之靈也不希望看到你這般模樣,當早日振作,光大桓門。」
太尉桓培聖聞言心情激蕩,當即朝她下拜:「桓家誓死追隨丞相。」
桓廷沒心情在意這些,揪著謝殊的衣袖,哭得半個人都靠在她胳膊上。
謝殊拍著他的背給他順氣,那邊下人引著武陵王來弔唁了。
衛屹之上前扶住桓廷身子,隔開了他和謝殊,好言好語地寬慰他。
桓廷對今日朝中的事一無所知,一手握著他的手,一手揪著謝殊衣袖,又哭了好一會兒才停住,被下人攙下去休息了。
謝殊並沒有與衛屹之交談,立即告辭走人。
她覺得這次的分歧是個好機會,可以和他拉開距離,之後他就沒機會再試探自己了。
衛屹之看著她遠去的背影,已經感覺到了她刻意的疏遠。
轉眼到了上巳節,因為陸熙奐一事,今年謝殊沒有召集世家去會稽集會,世家子弟們只好自己去找樂子。
謝殊接到了不少邀請,都沒有去,因為她知道衛屹之一定會在。
上巳節後就到了春日圍獵時。
附庸風雅的晉國向來重文輕武,所以出類拔萃的武將很少,而像衛屹之這樣的軍事奇才更是可遇不可求。皇帝這幾年有意改變現狀,一直鼓勵大家習武,每到春秋圍獵便下令所有年滿十四的世家子弟參與其間,文武百官更是不可缺席。
謝殊避無可避了,只能打起精神去參加,其實她對打獵半點興趣也沒有,烤獵物的時候倒還有點興趣。
樂游苑內,皇族貴胄全都跨在馬上,皇帝本人也不例外。由他打了第一隻獵物作為開場,眾人立即興高采烈地散開去尋找目標。
謝殊穿著窄袖胡服,騎在馬上圍觀,沒多久就無聊地想提前回去了。這時九皇子司馬霆遠遠打馬而來,一路疾馳到了她身邊。
「丞相是百官之首,當做表率,今日圍獵,也當參與才是。」
謝殊拱了拱手:「九殿下還是別拿本相打趣了,本相是文官,不會武藝。」
司馬霆冷笑:「世家子弟哪個沒學過騎射,丞相回到謝家後沒好好受教導嗎?」
今日謝家也有年輕子弟參與,但家族裡畢竟年輕後輩少,大部分人不是上了年紀就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官,都只紛紛聚在週邊看熱鬧,此時聽了這話便有些拉不下臉面。
謝殊笑了笑:「九殿下說的是,本相自上次在石頭城險遭刺殺後,就覺得是該好好練練騎射呢。」
司馬霆哼了一聲,上次那事被栽贓說是他做的,他還記得,被皇帝教訓了一頓更記得,謝殊這是在提醒自己少得罪他?真是個不懂禮數的庶人!
「既然丞相也覺得該好好練練,那就今日吧。」他轉頭吩咐道:「為丞相準備十支羽箭,丞相只是練練手,十支綽綽有餘了,多了也用不著。」
宦官得令去取箭,用朱砂在箭柄上寫上丞相名諱。這是規矩,最後清點獵物時,通過羽箭數量就能分出高低來。
謝殊看他這麼堅持,只能硬著頭皮上,總之這小子不看自己丟回臉就是不甘心。
日頭暖融,春草繁盛,林中只有風吹枝葉簌簌響。偌大的樂游苑,安靜非常,誰也不想驚動自己看中的獵物。
謝殊慢吞吞地騎著馬進了林子,背後像模像樣地背著長弓箭筒,表情卻心不在焉,一邊捏著支箭敲打手心,一邊打算找個地方休息休息。
打獵多沒意思,等九皇子走了再出去,那群大臣還敢笑她不成?
也真巧,眼前還真出現了獵物。謝殊一見那是只肥白的兔子,立馬來了興趣,不過拿了弓箭才發現拉開弓需要多大力氣。
她乾脆躡手躡腳地下了馬,打算用手去抓。這可比用箭射難多了,所以說她比起那些世家子弟強多了好嗎!
已經漸漸接近,眼看就要成功,兔子忽然一下跑走了。謝殊懊惱地站起來,對面站著一臉促狹的衛屹之。
「謝相這是在跟兔子說什麼呢?」
「哦,它說它是廣寒宮裡玉兔轉世,我便告訴它如何逃出你們毒手啊。」
衛屹之恍然大悟:「險些獵了仙靈,真是罪過,還是謝相為大家著想啊。」
「這是自然。」謝殊沒心情繼續跟他閒聊,轉頭就要走。
衛屹之追上一步道:「我聽聞你被九皇子要求行獵,可是真的?」
謝殊轉頭看他,忽而冷笑一聲:「這與武陵王無關。」
衛屹之皺眉:「你這話什麼意思?」
謝殊停下腳步,面容冷肅:「此時遇到了也好,趁左右無人,剛好可以把話說清楚。本相與武陵王終究政見不同,所謂道不同不相為謀,你我以後還是不要私下往來了。」
「你說什麼?」
「我說你我今日起,絕交。」
四下寂靜,衛屹之沉默了許久才道:「你這麼說,無非就是要擺脫我吧?你我雖政見不同,我卻是真心愛慕你的。」
謝殊冷笑:「武陵王還是收起偽裝吧,你並不好男風,又何必裝作對我動了心思。去年冬日是誰要去會稽提親的?若非太后病重,只怕你現在已經坐擁嬌妻了,又何苦自欺欺人呢?」
這事她不說還好,一說衛屹之就有了怒氣,若不是因為她,又怎麼會有求親的事。
謝殊轉身就走,剛走出幾步,胳膊被一把挾住,衛屹之扣著她抵在樹幹上。
「我對其他男子都沒興趣,確實不好男風,我說過只喜歡你。」
謝殊掙了掙,沒掙開:「武陵王這是要對本相無禮不成?」
衛屹之一手扣著她的下巴,忽然低下頭吻住了她。
謝殊大怒,手揮了過去,被他一手握住。
那雙唇重重地壓下來,又漸漸放緩力道,離去時又流連過她的臉頰,依依不捨。
「這下你該信我了?」
謝殊咬牙:「本相乃百官之首,你竟以下犯上!」
衛屹之望進她的雙眼:「我只看得到你是謝殊。」
謝殊被他的神情弄得怔了怔。
衛屹之從她背後箭筒裡抽了支箭,轉身走了。
直到徹底看不見他的背影,謝殊心中的羞憤懊惱才齊齊湧上心頭。
越是要疏遠他,他反而要變本加厲。就這麼被他白白占了便宜,說出去只怕都沒人信。這就是朝野稱讚的賢王?
她抹了一下唇,狠狠呸了一聲。
圍獵結束,眾人聚到一起清點獵物。
宦官正忙著,司馬霆轉頭找到人群裡的謝殊,故意大聲道:「好好清點,千萬不要漏了丞相的。」
其他人都覺得不可思議,文弱秀氣的丞相連弓都拉不開吧,怎麼可能獵的到獵物?
謝殊若無其事地微笑著,就算本相連根毛都獵不到,你們又能耐我何?
不用問,拔得頭籌的自然是衛屹之,其餘的世家公子裡楊鋸收穫最豐,袁沛淩也緊追其後,皇子之中則是司馬霆佔據第一。
眼看著就要點完,還沒聽見謝殊的名字,司馬霆越發得意。
「啊,丞相的在這裡。」有個小宦官將沾了血漬的羽箭取下來,遞給在場眾人看,上面的確寫著謝殊的名字。
怎麼可能!司馬霆憤懣地看向謝殊。
謝殊自己也很詫異,忽而想起之前衛屹之從自己這裡拿走了一支箭,轉頭朝他看了過去。
衛屹之玄衣凜冽,眉眼專注,與她對視一眼,勒馬離去。
謝殊皺眉,他不會真對自己有意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