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7 章

六月盛夏,寧州邊境燃起戰火。

衛屹之正在案前查看地圖,苻玄走入帳內,將桓廷出任使臣一事告訴了他。

「嗯,謝相有意提攜桓家,會重用恩平也在情理之中。」

苻玄道:「桓公子已到朱堤郡,派人來說,想立即去拜見吐谷渾國主。」

衛屹之搖頭:「此時不行,戰事未定,邊城兇險萬分。你親自走一趟,將實情告訴他,讓他先到寧州與本王會合,之後再談出使一事。」

苻玄領命出去,不一會兒有探子來報,拓跋康已拔營後退,往沙漠之地去了。

手下將領齊聚大帳,討論應對之策。

副將秣榮疑惑道:「拓跋康已佔領五城,忽然退避到荒涼的大漠,難道是忌憚郡王,所以有心回避?」

衛屹之沉思片刻,搖了搖頭:「拓跋康不是石狄,吐谷渾軍隊不弱,卻在他面前節節敗退,此人不可小覷。況且他本人對沙漠之地異常瞭解,此舉若非誘敵深入,就是聲東擊西。」

他手下最勇猛的先鋒荀卓早已忍耐不住要出兵,連忙問:「那要如何應對?」

衛屹之看了看地圖,點了兩個地方:「秣榮與穆沖帶五萬兵馬去吐谷渾支援,但不可冒進,無論是城池還是沙漠都不要強入,守在週邊就好。張兆與荀卓率十萬兵馬,突襲拓跋康後方益州。」

益州如今是秦國領土,此舉是圍魏救趙。

拓跋康收到消息驚怒非常,畢竟衛屹之是晉人,未必會真正救援吐谷渾,還是借機牟利的可能最大。

他權衡利弊,只能將三十萬大軍分開,十五萬趕赴益州支援,十五萬繼續攻打吐谷渾。

這時衛屹之卻命穆沖和秣榮退出吐谷渾,在寧州邊境紮營觀望。

拓跋康此時成腹背受敵之勢,必須集中精力先破一方。吐谷渾倒是集結了兵馬,卻因為幾個貴族爭奪主將之位拖延著,暫時不足為慮,自然是要先破晉軍。

「哼,不過就是個會吃五石散的文人罷了,他以為取字仲卿,就成當初馬踏匈奴的衛青了?」拓跋康身邊的副將對衛屹之不屑一顧。

拓跋康卻並不輕敵:「此人雖美如珠玉,卻英武非常。我本是看他生於江南,精通水戰,才故意要誘他深入大漠,哪知他並不上當。你若小瞧了他,就跟上次的石狄一樣灰溜溜滾回國去吧。」

副將這才收了聲。

這時有參將提議道:「為防吐谷渾和晉軍裡應外合,將軍當嚴守城池,斷了他們的聯絡。」

拓跋康深覺有理,立即吩咐下去。

秦國分出去的十五萬大軍到了益州,立即被荀卓和張兆咬住,雙方勢均力敵,沒分出勝負,就這麼拖著。這十五萬大軍本指望速戰速決再回頭支援拓跋康,此時卻如入泥沼,難以脫身。

七月初九,拓跋康派兵出擊晉軍。

穆沖和秣榮奉衛屹之命令,再退三十里。

衛屹之有心與吐谷渾內外夾擊拓跋康,但消息被斷,無法協調一致。

正苦思對策,拓跋康所在的邊城內傳出了鼓樂之聲,秦軍和晉軍都大感意外。

拓跋康命人去查,原來城門處有一群被困的漢族伶人,因兩軍交戰無法回歸故土,思鄉情切,忍不住以樂聲寄託哀思。

「漢人就是麻煩,動不動就歌啊曲的。」

拓跋康是外族人,不太懂漢人的音樂,聽著憂愁婉轉只覺心煩。好在那樂聲沒多久就停了,他將精力投注在戰事上,很快就將此事拋諸腦後。

衛屹之卻聽出了門道,對副將們道:「本王上次見吐谷渾國主時聽過這樂曲,是晉國伶人所奏,曲名《哀有道》,說的是當年蜀中名將領戰敗後的愁悶哀怨,看來吐谷渾尚未準備好,在向我們報信。」

秣榮遲疑道:「郡王覺得可信麼?」

衛屹之稍稍沉吟:「這樣,你明日去應戰,試探一二,若這群伶人以樂聲示警,今日猜測必定屬實。」

第二日,秣榮只率三千輕騎騷擾了一下秦軍,待其反撲便急忙後退。城中果然又傳出樂聲,樂點急促,萬分緊張,片刻便停。

衛屹之的猜測坐實,又退十里。

拓跋康見他一退再退,擔心反中誘敵深入之計,便命將領們出來挑釁謾駡,激他出手。

「長了一張美過娘們兒的臉,也生了娘們兒的膽,連出戰都不敢呐!哈哈哈!」

穆沖和秣榮都忍耐不住,衛屹之卻一臉平淡,甚至每天還騎著馬在陣前露個臉,毫不介意的樣子。

罵了許久,連拓跋康都沒耐心了,戰還是沒打起來。他要追擊,衛屹之就退避;他要返回去打吐谷渾,衛屹之就再追上來騷擾。

煩不煩啊!

七月末的深夜,月明星稀,城門處又傳來伶人的樂聲,卻不同往常,只有一人在擊築,樂聲鏗然,直上塵霄。

衛屹之當即穿好鎧甲,秘密召集將領準備出兵。

秣榮不解:「郡王為何忽然要夜襲?」

衛屹之笑道:「這是當初高漸離為秦王所擊之曲,今夜正是刺秦之時。」

拓跋康人在睡夢中被沖天火光驚醒,迅速起身應對,來不及穿鎧甲便出去迎戰,勇猛不減。

他本以為是晉軍想以少勝多才趁夜偷襲,哪知前些時候還沒整頓好的吐谷渾軍隊竟從後方殺了過來,兩方會合時機一致,殺的他措手不及。

兩員大將戰死,拓跋康怒火中燒。好在他不是有勇無謀之輩,連忙將大軍撤出城池,奔往益州。此時他才明白衛屹之打的主意,原來一早就計畫著裡應外合打退他再在益州補上一戰。

雖然益州只有衛屹之十萬兵馬,但他人困馬乏,損失慘重,那邊十五萬人馬也拖得勞心勞力,恐怕不妙。

拓跋康越想越憤恨,跑出很遠,調馬回頭,熊熊火光裡,衛屹之正搭箭指來,他慌忙出逃,再不敢停。

此戰衛屹之耗時日久無非是想保存晉軍實力,所以拓跋康逃到益州後,一旦有贏戰的可能,他便急調荀卓和張兆回營。

吐谷渾國主自然欣喜非常,盛邀衛屹之去都城,要好好款待他。

衛屹之很意外,還以為那些伶人是和上次一樣跟隨國主來了邊城,原來國主還在都城。

此時在寧州等待許久的桓廷早已按捺不住,一見戰事平定便要求出使吐谷渾。

衛屹之提出要與他同去,他卻連連擺手拒絕:「不是我不願與你同去,只是這次是我第一次做大事,你要讓我好好表現,否則回去如何向表哥交代啊。」

「那好吧,恩平一路順風。」

「順呢順呢。」桓廷得到了他的軍力保護,出了大帳就招呼沐白走人。

穆沖這幾日被穆妙容煩的頭疼,都是為了見武陵王,所以此時見他空下來了又沒去吐谷渾,便趕緊邀請他去府上宴飲。

他打著慶功的名號,又邀請了其他將領,衛屹之也不好拒絕。

宴飲完畢,眾人退去,衛屹之卻被穆沖拖住,非要請他留宿府中。

刺史的府邸的確是寧州最好的,何況此戰穆沖有功,衛屹之不能拂了他的面子,只好答應。

住所是上次給謝殊住的院子。衛屹之推門看到屏風,想起那日披著女裝的謝殊,再想想數月前的那場夢,無奈歎息。

剛剛坐下,有人敲了敲門,沒等他應聲,來人已逕自推門而入。

他抬頭看去,盛裝打扮的穆妙容嬌俏地站在門口,盈盈下拜:「參見武陵王。」

「免禮。」衛屹之不動聲色。

穆妙容上前,將一隻香囊放在他眼前:「武陵王再退敵軍,保家衛國,妙容感佩在心,特地親手縫了這只香囊給您,寧州日暖夜冷,氣候不定,這裡面的藥材有強身健體之效。」

衛屹之推回去:「多謝,只是本王不喜濃香,從不佩戴這些物事。」

穆妙容一愣:「怎麼會,丞相明明說……」

衛屹之挑眉:「丞相?」

「呃,我有個奴婢,名喚承香,她與我說……說武陵王應當會喜歡這些。」

「哦?她對我倒是瞭解。」衛屹之似笑非笑。

穆妙容什麼好處也沒得到,氣呼呼地回去寫信給謝殊抱怨。

還說女子親手縫製的香囊別致精巧,男子最是喜愛什麼的,騙人!

誒?不對,丞相好男風,本來就不可能知道真男人喜歡什麼啊。

穆妙容欲哭無淚。

第二日一早,衛屹之剛起身,苻玄進來稟報說有一群伶人被困在邊城,守軍們不知道該不該放行。

衛屹之想起之前的報信的樂聲,忙吩咐他將那些人招來相見。

伶人共有十二人,都是上次被謝殊送去吐谷渾隊伍裡的,為首的正是楚連。因為吐谷渾國主極愛聽擊築,他技藝出眾,很快就被擢升為這群伶人總管。

十二人斂衽下拜,向衛屹之行過禮,全都垂著頭不敢作聲。

衛屹之問楚連:「你們向來跟隨國主,怎麼會自己跑到邊城來。」

楚連沒了往日的憔悴,墨髮白衫,溫文恭謹:「回武陵王,先前國主生辰,小人們獻藝博樂有功,得了恩典,可以回國探親。有一些人嫌路途遙遠沒有回來,只有這十一人上了路,小人身負總管職責,領他們回國,之後還要再帶他們返回吐谷渾。」

「原來如此。」衛屹之又問:「之前那樂聲報信,是何人的主意?」

「是小人。」

「哦?你是如何想到這方法的。」

楚連有些尷尬:「說來慚愧,小人年少時迫於生計,時常要去遠處偷食,每次都與夥伴約定放風信號,一有人來便靠這法子示警逃跑,與這方法大同小異。上次國主招待武陵王,小人看出武陵王音律造詣,便斗膽去請示吐谷渾的二位將軍,他們也樂意一試,小人這才和大家一起奏樂傳信。」

衛屹之連連點頭:「難怪謝相也總對你讚不絕口,果真是個人才。」

楚連疑惑地抬頭:「丞相為何會對小人讚不絕口?」

衛屹之失笑:「你不是他的恩人嗎?」

楚連更疑惑了:「小人怎麼會是丞相的恩人?」

衛屹之見狀不對,叫苻玄將其他伶人領走,又親自掩好門,回來再問:「你上次托本王捎曲譜給謝相,分明與他是舊識,怎麼又做出與他毫不相識的模樣來?」

楚連這才明白:「武陵王見笑,是因為丞相與小人一位故人容貌相似,小人時常掛念那位故人,又不知她行蹤,只能借丞相表達思念罷了。」

「故人,什麼故人?」

楚連訕訕道:「不提也罷,已多年未見,連生死都不確知。」

衛屹之心思微轉,又道:「你只管說,本王可以幫你找人。」

楚連瞬間抬起頭,又垂下去:「還是算了,小人當初忍著沒向丞相請求尋找她,就是擔心得到壞消息。」

衛屹之試探著問:「如果丞相恰恰就是你要找的那人呢?」

楚連搖頭:「小人也想過,但沒可能,丞相言談舉止都是端雅男子的模樣,我那故人卻是個女子,皮得很。」

衛屹之心中一動:「本王問你,你那故人叫什麼?」

楚連不太明白他為何一直追問此事,但又不敢瞞騙,只好據實稟報:「叫如意。」

衛屹之眼中暗光浮動,許久才道:「好名字。」

此時剛剛得知伶人們被外放回國的沐白正急急忙忙策馬往回追來。

這吐谷渾國主什麼時候放人不好,偏偏這時候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