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3 章

裴允被坑,謝殊還挺開心,可是一到朝堂上就不開心了。

剛剛見禮完畢,皇帝就板著臉道:「謝相不是說要把稅銀的虧空填上的嗎?怎麼到現在還沒做到?」

謝殊一愣,轉頭看了看度支曹裡的幾名官吏,個個都苦著臉朝她搖頭。

貪污這種事情畢竟見不得光,皇帝現在簡直不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而是雙眼齊閉了。眼看年底就要到了,到處都是用錢的地方,虧空這麼多,難道要再去重新收稅嗎?

皇帝忍無可忍:「朕看丞相是目無王法,根本就是有意敷衍!」

謝殊掀了衣擺跪在地上:「陛下息怒,此事是微臣疏於監督,還請陛下恕罪,微臣保證三日內補足虧空,對犯事者絕不姑息。」

「好,好,」皇帝冷笑:「滿朝文武可都聽見了,這可是你親口應下的,若是三日後沒做到,朕看謝相也要掂量掂量自己了。」

謝殊垂頭稱是,心中叫苦不迭。這次事情嚴重了,所有官員都認為是謝家一家占了便宜,若她真做不到,也不會有人幫她。

衛屹之看出了不對,上次早朝謝殊輕輕巧巧就將此事遮掩過去,他還以為不會很嚴重,看來並不是這樣。

王敬之同樣覺得意外,實際上在場的每個人都各懷心思。

謝殊急匆匆地回到相府,朝服都來不及換,命沐白去叫謝冉過來,再把度支曹所有官員叫來,最後吩咐護衛去把那兩個混帳堂兄直接丟入大牢。

人很快到齊。謝殊不是謝銘光,出了這樣的大事,度支曹幾位倖免於難的官員神色如常,絲毫沒有畏懼的樣子,只有一個年輕官員面露憂色。

謝殊壓著怒火看著幾人:「你們是不是認為天下都是謝家的了?居然將好好的度支曹掌管到這種地步!本相已答應陛下將虧空補足,為何遲遲不動作?」

幾人都垂著頭不吭聲,只有那年輕官員道:「丞相息怒,不是我們不補,實在是沒錢可補啊。」

「什麼?」謝殊上下打量他一眼:「你叫什麼?任何職?」

「下官謝子元,是度支曹尚書郎身邊的執筆。」

六曹各部都不止一個尚書郎,謝殊的兩位堂兄,一個名喚謝瑉,一個名喚謝純,就都是度支曹的尚書郎。

至於謝子元,聽名字就知道是族裡比較遠的親戚,做個文書小吏也正常。

謝殊問他:「本相不是責令謝瑉、謝純交出汙款?為何沒錢可補?」

謝子元正要開口,旁邊有人扯了扯他的衣袖,他稍有猶豫,又看看謝殊,到底還是說了:「丞相明察,因為他們交不出來。」

謝殊騰地起身,聲音都拔高了許多:「你說什麼?這麼多銀子,他們兩個人用得完?」

官員們立即跪了下來。謝子元又道:「此話當真,雖然款項可觀,但他們真的用完了,如今要補足虧空,實在難上加難啊。」

謝殊好一會兒才平靜下來,問謝冉道:「相府可有錢銀補上?」

謝冉搖頭:「數額龐大,絕對不夠。」

謝殊皺著眉在書房裡來回踱步:「也許他們將錢轉移了地方。謝子元,你領人去牢中審問謝瑉和謝純,看能不能追查回來。」她想想不放心,又吩咐謝冉去幫他。

謝冉道:「這二人秉性我很清楚,只怕追不出來,丞相答應陛下三日內就填上虧空,做不到的話,陛下不會善罷甘休。」

「你說的沒錯。」謝殊絞盡腦汁,終於想到上次吐谷渾送過黃金被她私扣了下來,應當可用。

她走到門口,囑咐沐白去清點一下黃金數額,再回來,遣退了那幾個光看不說話的官員,獨獨留下了謝子元。

「本相看你是個明辨是非的,不過今日之後可能會受到排擠,要做好準備。」

謝子元拜了拜:「多謝丞相信任,他們也是好意提醒我不要亂嚼舌根,畢竟謝瑉和謝純是您的堂兄,我們都是遠親。」

謝殊胃都疼了:「這種堂兄不要也罷。」

謝子元走後,沐白過來提醒謝殊用飯。

「氣都氣飽了。」謝殊想砸東西,舉起硯臺一看挺貴,想想現在的情形,又默默放了回去。

早知道就不裝有隱疾了,那些買藥的銀子都攢著就好了。

「黃金數額點清了?」

沐白道:「點清了,但也只夠虧空的三成。」

謝殊心如死灰。

表像來看,這段時間沒什麼大事,一直順風順水,似乎她的相位已經坐穩了,實際上背地裡就沒幾個服她的。

那些當初順應謝銘光提議頂她上位的人,八成是指望她好拿捏以方便牟利,謝瑉和謝純就已經這麼做了,如今她保不住他們的話,其他人就會搖擺不定。

不能幫他們湊足錢,湊足一次還有第二次。

可是皇帝發了話,不湊足錢自己也要遭殃,眼紅的世家們和不服的下屬們都不會放棄這個好機會踩扁她。

多的是人想做丞相。

謝殊想了許久,對沐白道:「你去傳話給謝冉,讓他逼謝瑉謝純拿房契地契做擔保去向別家借錢,我這邊就直接說無錢可用。」

沐白問:「那要去向哪家借?」

「目前也只有桓家可信了。」

桓家如今做主的是太尉桓培聖。丞相開口,自然好辦。

桓廷更熱心,還要親自上門來寬慰謝殊,還好被謝冉攔回去了。

謝殊現在根本羞赧地不想見人。

三天即將到期,她坐在書房裡撐著額頭,一身素白寬衫,看起來分外蕭索。

沐白走進來稟報道:「公子,齊徵求見。」

謝殊已經很久沒見到這人了,對他這時候造訪很是意外。

「叫他進來。」

齊徵進了書房,高大魁偉的英武模樣,卻一臉慌張。

「丞相,大事不妙啊。」

謝殊現在一聽這話就頭疼:「又怎麼了?」

「有一些幕僚和追隨謝家的世家改投到別人門下去了。」

謝殊一愣:「改投誰門下了?」

「大、大司馬。」

用腳趾頭猜也是衛屹之,如今她遇到困難,王家尚未成氣候,自然是他那裡最安全可靠。

「一群牆頭草,不要也罷!」

齊徵摸摸鬍鬚:「在下還是會繼續追隨丞相的。」

謝殊故作感動地要扯他衣袖:「果然還是你有良心。」

「丞相慢慢忙,在下還有事先走一步。」齊徵火速逃離。

謝殊歎口氣,坐了片刻,將東西一推出了門。

已是初冬,她乘車行走於鬧市,手裡卻搖著扇子。

她沒吩咐要去哪兒,沐白以為她是要散散心,就吩咐車夫隨便轉轉,轉著轉著就到了長干里。

謝殊遠遠聞到酒香,揭開簾子道:「去喝點酒吧。」

酒家依然是老樣子,謝殊熟門熟路走到後院,發現衛屹之早就坐在那兒了。天氣蕭瑟,他的身上卻穿著水青色的袍子,看起來有幾分清冷。

謝殊走過去坐下:「今日倒是趕巧了。」

「是啊,如意怎麼會來?」

「喝悶酒啊。」

衛屹之端著酒盞抵唇輕笑:「我喝的倒挺高興。」

謝殊想起那些牆頭草,冷哼了一聲。

衛屹之放下酒盞,傾身過來:「看你似乎遇上麻煩了,可要我幫忙?」

謝殊抬眼看他:「不用。」

款項太大,若真要他幫忙,以後就會記在她頭上,遲早要在朝堂政事上還回去。

衛屹之歎了口氣:「你我這般關係,還跟我客氣什麼?」

謝殊呵呵了兩聲:「我怕以武陵王的『賢明』,下次再說什麼讓我從了你來償還,我可不敢亂開口。」

衛屹之故作驚喜:「好主意呀,我還沒想到呢。」

謝殊白他一眼。

衛屹之仔細看著她的神情:「真不要我幫?」

「不用。」謝殊說完又加了句:「你們衛家應該還沒王家有錢吧,還是別逞能了。」

衛屹之被噎了一下,比起家資累疊的王家,人口稀少的衛家自然比不上。

「算了,不識好人心。」

謝殊撇撇嘴。

回去之後剛好謝子元來覆命。

他站在書房裡,重重歎息:「丞相,稅銀真的一點也追不回來了。」

謝殊負手站在牆邊,眼前是謝銘光題的一個「和」字。

謝銘光交給她的任務是保全謝家,任何族人的利益都在首位,可是這次她想直接剔除了那些沒用又只會壞事的傢伙。

「你去禦史台,就說本相的意思,徹查此案,牽扯之人,無論是誰,一律依法處置。」

謝子元震驚地看著她,許久才稱了聲是,告辭離去。

謝殊坐回案後,提筆寫了奏摺,請皇帝下旨處斬謝瑉和謝純,以儆效尤。

第二日早朝,皇帝一看奏摺呆了,文武百官也呆了。

「謝相是不打算補齊虧空了嗎?」皇帝拎著摺子甩了甩:「這二人確實其罪當誅,但稅銀絕不能少分毫。」

謝殊恭敬稱是:「虧空已經填上大半,還有一部分,請陛下寬容數日。」

皇帝好不容易逮到機會,豈可放過:「那日百官面前你信誓旦旦說了只要三日,如今卻又拖延,還要朕也跟你一起改口嗎?」

謝殊轉頭使了個眼色,謝子元立即出列,將實情稟報。

「陛下恕罪,丞相已經盡力了。」

皇帝冷著臉:「那就再給謝相幾日,這次還是辦不好,就一起算回來。」

謝殊低頭謝恩。

衛屹之看了看她,忽然這麼順從,只怕事情比想像的還要嚴重。

當夜謝家幾位老輩將謝冉叫了過去。

「丞相雖然是族長,但他是因為官位高才做的這個位置,論資排輩絕對輪不到他。如今他竟然要殺自己族人,這就是族長該做的嗎?」

「不錯,此乃家族大忌,萬一以後再出事,他又不保族人,那謝家豈不是要沒人了?」

「謝家有勢力在,可以推舉別人做丞相,他若做不好,就換人吧。」

「說起來,我當初就反對他繼承大人的官位,他黃口小兒,哪裡拿得住這詭譎朝堂啊?你看看,一出事就推人出去了吧。」

謝冉忍不住打斷幾人:「敢問諸位長輩,深夜叫晚輩前來,可是為了對付丞相?」

幾個老人都在努力做鋪墊,為此事造就足夠的理由,一聽謝冉直接地說出了他們的打算,眼神都有些回避。

「阿冉啊,你也想想,丞相今日可以推他兩個堂兄出去,明日就能推你出去。至於我們這些不夠親的,就更自身難保了。」

謝冉道:「諸位長輩循規蹈矩,不會有事的。」

「其他世家循規蹈矩了嗎?不照樣過得滋潤?謝殊無能罷了,若非他是大人唯一的血脈,大人又豈會推舉他?你就比他強多了。」

「就是,我看謝殊只會對外人心軟,對族人心狠。阿冉你智謀無雙,才是丞相的不二人選。」

謝冉摸著腰間玉佩,望著窗外黑黢黢的夜色,默然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