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家舊宅裡早已派人打掃了一番,僕人卻沒增加,衛屹之只調了幾個伶俐的婢女在內宅伺候,主要的事還是交給沐白和苻玄去做。
好在戰事平定後暫時沒什麼大事發生,謝殊向皇帝告了假,安心在這裡住了下來。
宅子裡開始成天飄蕩著藥香,她休養了幾日,漸漸有所好轉,偶爾也會在院中走上一走,直到蟬鳴喧鬧,日頭炎炎,才安分地待在屋裡。
衛屹之這幾日只要不上朝就待在這裡,謝殊顧忌著襄夫人,屢次勸他回大司馬府,他卻照舊我行我素。
謝殊到底做慣了官閒不住,幾日下來就唉聲歎氣。衛屹之叫她養病時別再束胸,她也不聽。一早起來整裝完畢,她展開竹骨扇擋著太陽去了內院池邊,餵了會兒魚就覺得無聊,乾脆坐在亭中發呆。
花叢後面站著幾個人,襄夫人探頭探腦,左看右看,嘴裡直念叨:「不可能吧?不可能啊,絕對不可能啊……」
貼身婢女一頭霧水:「夫人,到底什麼不可能啊?」
襄夫人拉著她的胳膊往前拽了拽,指了指亭中坐著的謝殊:「你覺得丞相怎麼樣?是不是個英俊男子?」
婢女羞紅了臉:「哎呀夫人,人家是覺得丞相好看,可從沒說過什麼啊,您是怎麼知道的?」
「好了好了,你一邊兒去!」襄夫人扒著花叢又看了一陣,心裡仍舊犯嘀咕:怎麼會呢?雖然長得是女氣了點兒,但言談舉止的確是男子的模樣啊。
遠處傳來了腳步聲,襄夫人一看是苻玄,知道他耳力好,怕被發現,帶著婢女匆匆離開了。
苻玄走入亭中,朝謝殊行了一禮:「稟丞相,陛下留郡王在禦書房議事,今日宮中還有宴席,他要晚歸,請您不必等他用飯。」
「哦?」謝殊聽到議事,頗有些興趣:「可是朝中有什麼事發生?」
苻玄看了看她才道:「沒有。」
謝殊見他欲言又止就知道肯定有事,但也知道想從他口中撬出點什麼來難如登天,只好不再追問。待他一離開,她吩咐沐白道:「你出去查一查是不是發生什麼事了。」
沐白晌午才回來,居然也是一副不願意說的模樣,被謝殊板著臉訓斥了一通才開口。
「公子,不是屬下不說,實在是為您好啊。」他委屈地搓衣角:「其實也沒什麼事,無非就是有傳言說您出了事,又將矛頭指向了武陵王,陛下大概是叫武陵王去問話的吧。反正這事武陵王會處理的,您得好好養病呢,不要操心了。」
謝殊抽了抽嘴角:「我都被他們說死了,這叫沒什麼事?還有其他事沒有?」
「沒了。」沐白斬釘截鐵。
「真、沒、有?」
「……謝子元和謝運等人多次來此求見您,被武陵王擋著沒進的來。」
「那難怪人家會把矛頭對著他了。」謝殊想了想:「是不是謝冉將我來此的消息透露出去了?」
「不會吧,冉公子自己還不知道您來這裡了呢,武陵王特地吩咐過不要告訴他的啊。」
謝殊恍然,原來衛屹之嘴上不說,實際上已經防著他了。
「我知道了,」她自袖中取出一枚私印:「你拿著我的信物去見一下謝子元,讓他知道我還好好的,另外,讓他查一下是誰在背後傳播謠言,速速來報。」
苻玄在走廊上遇到前來給謝殊送藥的鐘大夫,指了指進進出出忙碌不停的沐白道:「鐘大夫說丞相最好靜養,但郡王做到這地步了他還是丟不下政事,這可如何是好啊?」
鐘大夫搖了搖頭:「沒法子,只能等公子自己想通了吧。」
天擦黑時,沐白回來,一進房就激動不已:「公子所料不差,果真是有人在背後傳播謠言,還能有誰?自然是您的死對頭陸澄!他一早就安排著眼線在相府附近呢,還派人告訴謝子元等人說親眼看見武陵王將您帶來了這裡,弄得謝家跟衛家在朝堂上劍拔弩張的。」
「我懂了。」謝殊躺在榻上搖著扇子。
陸澄還等著衛屹之對付她呢,自然急著知道她的結果,想必她這幾日沒露面,把他給急壞了吧。
衛屹之也是的,一個字也不說。
當晚皇帝在宮中設宴,其實是為太子長女擺滿月酒。
雖然王絡秀生的是女兒,但時機趕得太好,本就是皇帝的第一個孫輩,一出生又趕上秦國大敗,皇帝迷信的很,覺得這孩子有福,決定好好操辦一下。
剛好趕上個涼風習習的夜晚,麒麟殿內廣設案席。
百官向皇帝和太子施禮道賀後落座,倒是一副其樂融融的模樣,但誰都拿眼睛瞄著右上首坐著的武陵王,再瞅瞅左上首空著的丞相座位,心思很是微妙。
皇帝之前找衛屹之談過,卻也沒得到什麼確切答案,但還得打破眾人的胡亂猜測,便故意問了句:「謝相抱病還沒好嗎?」
祥公公自然要接話做做戲,豈料席間的陸澄忽而行禮插話道:「陛下該問武陵王才是,聽說丞相如今在他府上休養呢,也不知如何了。」
其餘大臣乾咳的乾咳,喝酒的喝酒,恨不得隱形才好。
外面已經有傳言說武陵王在報復丞相了,可憐嬌弱的丞相還不知道被整成什麼樣子了,還是當做不知道的好。
衛屹之卻是聽出了陸澄的怨氣。他必然已經看出當初借錢的事是被糊弄的了,如今連番挑撥謝衛關係,倒也在情理之中。
他抿了口酒,手指理了理朝服衣擺,笑道:「陸大人倒是耳目靈敏,謝相的確是在衛家舊宅之中,她先前為戰事操勞以致抱恙,如今需要地方靜養,本王剛好有這地方,總不能連這點人情也不給吧?」
陸澄撫著花白的鬍鬚,似笑非笑:「丞相久未露面,也不知這病是如何養的,武陵王不會有什麼事瞞著陛下吧?」
謝運已經有些坐不住了,好在謝子元及時攔住了他。
那邊楊嶠等人也一臉不爽,想當初咱們家郡王被丞相欺負的時候你們誰出來替他說過話了?現在倒知道為丞相出頭,切,誰怕誰啊!
若非礙於身份,雙方都要擄袖子吵起來了,卻聽殿外一聲高聲唱名:「丞相到——」
眾人驚愕無比,紛紛轉頭看向大門。
依舊是那身玄色朝服,依舊是那樣的白面朱唇,金冠高束,步履悠然,唇角帶笑,這麼多年來一直沒變。唯一的變化是瘦削蒼白了許多,那雙眼睛愈發眸色深沉,叫人揣摩不透,遠遠一瞥,戚戚然低頭,唯恐避之不及。
謝殊在大殿當中停下,左右掃了一圈,抬手攏唇,輕咳一聲。
大臣們連忙起身行禮:「參見丞相!」
「諸位大人免禮。」謝殊這才不慌不忙向上方的皇帝行禮。
皇帝也有些意外,看一眼衛屹之,抬手道:「丞相來了就好,就座吧。」
謝殊看了一眼坐席,微微抬起下巴,抿唇不語。
桓培聖何等人精,立即出列道:「陛下明鑒,丞相為戰事操勞至今,實為首功,如今帶恙出席,臣請奏陛下賜丞相上座。」
這話一出,許多大臣立即附和,極盡溜鬚拍馬之能。
皇帝臉都漲紅了,謝殊的座位已經僅次於他,還要上座,豈不是要與他同階而坐了?
謝殊倒是不慌不忙,看那神情,若是配合著抱胳膊踮腳就更合適了。
「准奏……」皇帝無語話淒涼。
謝殊提著衣擺登上玉階,施施然坐下,這才對太子道賀,瞅到下面司馬霆泛黑的臉只是淡笑,完全無視。
衛屹之正盯著她,一臉無奈,謝殊悄悄沖他擠擠眼,招手喚來一名小宮女,讓她把眼前的酒換成茶水,端起來飲了一口。
「本相方才來時聽見陸大人提到本相了,」她朝陸澄看過去,笑顏如花:「陸大人似乎很希望本相出事啊。」
陸澄自看她端坐上方就嘔到現在了,臉色鐵青,許久才憋出一句:「下官不敢。」
謝殊似乎只是隨口一說,理也不理他,逕自轉過頭去和皇帝說話:「微臣這幾日不在,陛下多有操勞,卻不知戰事之後江北各郡是如何安排的,微臣這幾日一直掛憂著此事啊。」
皇帝對她這跳脫的話題感到莫名其妙,但還是介面道:「朕正打算派人去視察安頓,不知謝相有何建議?」
「微臣聽聞陸大人的侄子陸熙甯聰明能幹,卻一直沒有機會施展才華,不如就派他去如何?」
衛屹之一聽就知道她今天是來整治陸澄了。陸熙甯是陸澄的侄子,她卻說人家沒有機會施展才華,這不是在說陸澄壓著侄子不讓他出頭麼?
如今她來這一出,陸澄可能還以為侄子跟她私底下有什麼交情,陸熙甯必然又感念她的好而埋怨陸澄,這是反過來一頓挑撥啊。
他轉頭去看陸澄,果然他已經氣得臉色都變了。
謝殊像是毫無所覺,舉著茶盞和旁人對飲去了,她喝熱茶別人灌酒,不敢有怨言不說,還得自己乾杯她隨意。
桓廷正記掛著自家表哥呢,主動起身和她對飲了一杯,說了幾句話。本沒什麼,謝殊卻忽然叫他上前,二人態度親昵地說了許久的話才結束,而後她忽然又給桓廷謀了個肥差。
光祿大夫王慕看得眼睛都紅了,一個勁戳身旁的王敬之:「你看看,丞相這也太明顯了,對陸澄一個態度,對桓廷一個態度……這簡直是順我者昌逆我者亡啊!」
王敬之朝上方掃了一眼:「連陛下都沒說什麼,我們又能說什麼?與秦國這一戰是丞相幕後主導,武陵王前線拼命拿下來的,陛下比誰都清楚,如今誰敢得罪這二人?」
離席前,王絡秀抱著孩子露了個臉,忽然走到謝殊跟前,說要請她給取個名字。
謝殊忙推辭:「陛下和太子在座,本相哪敢越俎代庖啊。」
皇帝假笑一下:「謝相不必謙虛,這孩子與你有緣,在你眼前都沒哭呢。」
王敬之朝王慕看了一眼:我說的沒錯吧?
王慕恨不得捶胸頓足。
走出宮廷,謝殊已經疲倦了,一路都走得很慢。明明四周都沒人了,衛屹之還是故意跟在後面,就是不上前扶她。
謝殊只好停下腳步等他,可他竟目不斜視地越過她直往前走了。她故意捂著胸口哼了一聲,彎下腰去。
衛屹之終於冷著臉折返回來,一手扶起她胳膊:「現在知道難受了?我不是叫你靜養?」
謝殊趁機攀住他胳膊:「外面都傳的不像話了,我總得露個面啊。好了,我這就回去繼續靜養行了吧?」
衛屹之歎了口氣,攬著她朝車輿走去,還不忘詢問她有沒有吃藥。
「吃了,放心。」
沐白從車邊挑著燈火過來迎接,身後有快馬疾馳而來,到了跟前才看出那是苻玄。
「郡王,丞相,探子剛剛送了急報過來。」
謝殊立即伸出手去接,看到旁邊衛屹之冷幽幽的眼神,又無奈地收回了手。
衛屹之接過來展開,就著燈火一看,滿眼錯愕,主動將信函遞了過來:「你來看看。」
謝殊湊過來迅速流覽了一遍,也很驚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