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窕鬧脾氣不是沒理由的。
讀高中時,她想去北影,不是有什麼明星夢,單純向往和喜愛影視化妝,想要念全國最好的人物形象設計專業。高二便毅然決然開始學藝。她語數外成績很不錯,父母希望她能老老實實走文化課,在他們眼裡,藝考、體考這類都是偏門,外人看來有些丟面子,便私底下找到姜窕的班主任,讓他勸勸姜窕。
這是第一件。
別看姜窕平日裡都文文靜靜的,心裡的那股子韌勁卻是強悍得不行。
班主任找她做了心理工作,無果,父母更是沒辦法,只好由著她去了。
這姑娘倒也爭氣,兩年後順利被北影美術系錄取。
很快,第二件事來了。
姜窕有位親戚長輩的髮小,在北影招生辦,也是個幹部。她父母便私底下托關系找到那人,花了十幾萬塊錢打點,加請客吃飯,希望能幫姜窕轉專業換到文學系去。怎麼說呢,還是認為學化妝說出去有些丟人,人家專科職校的也能化妝,她就算念個北影,學校再好,說出去不還是學化妝麼……
這一系列舉動都瞞著姜窕,她一無所知。
新生報到前,父母才把她叫過去說了這事。
姜窕哭鬧一場,誓死不去去文學系。她把錄取通知書拿出來,說錄取通知書上寫得什麼專業,她就去學那個。
姜父大為光火,罵道:錢都花下去了!難不成打水漂麼!
姜窕說:我很快會還給你們。
姜父說:你拿什麼還,就你那拿不出手的專業麼?
姜窕回:對,就我那拿不出手的專業。
畢業第一年,姜窕用全年的工作積蓄將那些錢全部還清。家裡擺滿她和許多當紅大牌明星的合影相框,不管誰來作客,都歎為觀止,嘖嘖稱奇。
好面子的父母終於沒了聲音。
如今,她三個月的薪金加起來,就能抵上父母當年所謂的「後門費」,這便是最有力的證明。
今天,傅廷川挖人的事,絕對稱得上她生平第三件。
打著為她好的借口,卻不曾征求過她的想法。尤其他還是她的男友,他們之間,不是更加應該好好溝通麼?
他這樣,跟她父母當年有什麼區別?
倘若他不是找袁樣來勸她,而是親自說明自己的打算,詢問她的意見,她也絕不會發這麼大脾氣。
人都有個雷區,這就是姜窕的雷區。
他偏要來踩,就別怪她會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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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的眼淚是最殺人不見血的利器。
眼見著自己家姑娘哭出來了,傅廷川心頭那些忿忿不平即刻消散,只剩心疼。
他不假思索地把姜窕摟到身前。
姜窕掙扎推搡了半晌,男人都紋絲不動,他手臂上的力道大得驚人,快勒著她喘不過氣。
「傅廷川,你放開!放手!」她在他懷裡悶喊,眼淚止不住地掉,把他的灰色襯衣漬暈了一大塊。
傅廷川自然不會鬆手。
他伏低頭,靠到姜窕耳邊:「你先別發火,坐下來,我們好好談一下,我就放開。」
懷裡女人頓時不動了,看來她贊同這個提議。
傅廷川守信放開她。
終於找回新鮮氧氣,姜窕大口呼吸,臉漲得通紅,她眉心緊緊揪著,好像要在那擰出個拳頭,砸在男人臉上才痛快。
傅廷川抬手,用拇指抹去她臉上殘留的淚跡,先放低姿態,和她道歉:「對不起,是我考慮不周。」
姜窕仰頭看他,眼圈還紅紅的。她沒說話,只是神情沒剛才那麼激烈了。
傅廷川問:「火鍋還吃麼?」
「買都買了,幹嘛不吃?」姜窕撂下這句話,往洗碗池那走。
傅廷川吁一口氣,緊跟過去。
情侶吵架就和暴雨一樣,來得急,去得也快。
姜窕和傅廷川兩個人,又回歸剛剛那種邊洗菜,邊嘮嗑的平和狀態。
姜窕接著處理那盒雞毛菜,小手靈巧地擇著,像是翡翠裡的白玉。
又處理好一棵,她才小聲說:「我們重來吧?」
「什麼意思,」傅廷川沒聽明白:「重吵一次?」
姜窕鼓嘴,呼了口氣,挑眉瞪他:「行啊,我沒意見。」
「不行,」傅廷川飛快否決,放低自己上身,湊到她眼底下,邊賣乖邊問:「重來什麼?」
這老不休,賣什麼萌,姜窕移開眼:「把時間倒回去幾天,到你還沒私底下做決定和我師父要人的時候,而且,你也沒這個打算,只想當面和我商量,參考我的意見,行嗎,」
她微微抿唇:「就這個場景,給你一次機會,我想聽聽你的真實想法。」
「重演一次這個?」傅廷川了悟。
姜窕重重點了一下頭。
「可以。」傅廷川冥思片刻,啟唇:「其實,你上個月來北京出差,我就想和你說這件事,想讓你到我身邊工作。看電影那次,我跟你提過,但你沒聽見。我想,算了。再忍忍吧……」講到這,男人深歎:「我發現自己根本就忍不了。」
聽見這句話,姜窕的心,絞痛了一下。
她手頓在那,問:「所以就去找我師父了?」
「這是後來的計劃。檔案曝光那陣子,我每天都悶在工作室,很想來橫店見你,但是,你清楚的,身不由己,只能老實待在家裡。我做不到親自開口對你提什麼要求,所以,去找了袁樣,希望他能幫我推你一把,」
「袁樣一開始也沒同意,他覺得莫名其妙,也捨不得你。我和他在電話裡聊了很久,保證對你好,工作上不讓你吃苦吃虧,感情上不會辜負,他才鬆口。我叫他好好勸勸你,別把我暴露出去,他也答應了,」
「沒想到,他出賣我出賣得那麼快。」
嗤……姜窕別開臉,笑出了聲音。
再回頭看傅廷川的時候,她回歸莊重狀態:「自私地替我做決定,還攛掇我師父當幫凶,我師父本來就不愛說謊,被我戳穿了,你還覺得委屈了是嗎?」
「委屈什麼,我一早就有心理準備。徐徹也說過這個辦法不好,你可能會生氣,」傅廷川順手搭上姜窕右肩,擰了擰她腮幫子:「只是沒想到啊,生這麼大氣。」
話畢,手又停回姜窕肩頭。
「現在見識過了?」姜窕想掰開他手,不料這家伙掐得特緊實,一根指頭都扒不開,索性作罷。
「唉,見識過了。」傅廷川答得很是規矩和無奈。
姜窕瞟他一眼,低下頭,繼續擇菜:「我剛才發脾氣也有錯,如果嚇到你了,我也說一聲抱歉,對不起,」
她把最後一根菜放進果蔬篩:「但我還是希望啊,你做什麼決定,尤其這種關系到我工作生活的決定之前,還是事先和我溝通下比較好。不要僅憑一腔熱血、大男子主義就背著我做決定,好像是為我好的樣子,但這種被控制的感覺,非常不好受,你也體驗一次就清楚了。我並不反感去你身邊工作,我學化妝,確實多多少少和你有關係,但你中間的方式真的存在問題,知道嗎?」
她咬字清晰,娓娓道出自己的觀點:「我從來都覺得,一段合適的感情裡,不應該有什麼優勢劣勢,不用誰完全主導,也不用誰言聽計從。男女之間平等互補,相互尊重,恰如其分,維持溝通才是關鍵吧。有句話怎麼說來著,五十分的你我,才能磨合出一百分的戀情。不管是哪一方,被熱戀期分泌的巴多胺搞得神智不清,只圖一時的驕縱安樂,等到以後在一起過日子就後悔了,過分的倚靠肯定不是長久之計……」
傅廷川忽然打斷她:「你剛才說什麼?」
「……」姜窕正說在興頭上,被他從中這麼一卡,什麼詞兒都忘了。
她怒極反笑,超想錘他一下:「你到底有沒有聽我說話啊!」
「聽了,要我背給你聽一遍麼,我記詞的功力還不錯。」傅廷川架持住她的小拳頭攻擊,輕描淡寫的口氣很是挑釁。
「不用,你聽進去就行。」
姜窕剛要回身,又被傅廷川拉回來,直面他。
「你幹嘛?」這人真奇怪,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戰她的耐心,是不是還想再鬧一次。
傅廷川一臉鄭重:「你重復下剛才最後一句,我沒聽清楚。」
「我記不得了。」姜窕回道,本來就是即興談話,她哪能再說出同樣的措辭。
「我幫你回憶下,我記得幾個字。」
「什麼?」
「你說,以後在一起過日子。」
「……」
傅廷川微笑:「是不是?」
他可真會找「重點」,姜窕搞不懂面前這家伙在眉飛色舞莫名亢奮個什麼勁:「對,我是說了啊。」
再然後,
她還沒反應過來,又被傅廷川拉進懷裡,擁抱了好一陣。
好說歹說,軟磨硬泡,扛著他下巴的肩都麻了,就是不肯撒手。
奇怪的男人。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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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徹掐著時間回到公寓,按門鈴前,他貼著門聆聽了一會。
裡面安安靜靜的,似乎沒什麼大動作,應該……已經和解了吧。
手指懸在半空,遲疑了一會,終究還是按下門鈴。
Wuli玉足已凍成鐵塊。嚶嚶。
傅廷川給他開了門,男人蹙著眉,一副嫌棄樣:「怎麼回來這麼晚,不知道火鍋底料最重要?」
徐徹真是難以置信,用眼神各種鄙視他:我草草草,還不是為了給你這事兒逼騰時間挽救愛情!
「徐徹,外面冷吧,」姜窕的聲音從裡屋傳來:「鍋底燒開了,快來烘烘。」
還是妹子知道疼人,徐徹趕緊在地墊上蹭了幾下,甩著袋子就輕快小跑回餐廳去了。
徐徹攤開袋子:「我買了好幾種口味,你看看放哪個。」
姜窕問他:「你能吃辣嘛?」
徐徹拍拍胸脯:「當然……木問題啊。」
傅廷川也進了廚房:「就放清湯。」
姜窕朝他望過去:「你不能吃?」
徐徹冷笑:「呵呵……上年紀了,身體各種器官各項功能都在退化,胃不好。」
傅廷川:「……我們好像是同齡吧。」
徐徹:「我心態年輕,相由心生,所以外在也年輕,不是十八,勝似十八。」
姜窕拎出其中一個口味:「那就放這個菌菇雞湯的?」
徐徹匆忙攔住:「誒誒誒,你先別放啊!姜妹妹,難道不應該少數服從多數嗎?」
姜窕困惑臉:「我說過我要吃辣鍋麼?」
狹長的桃花眼裡透出笑意,傅廷川很是得意滿足。
……………………???
徐徹無話可說,好半天才憋出一句感歎:「天哪……真是夫妻同心齊力欺負人啊。」
姜窕把桌上的辣醬瓶推到他跟前:「老乾媽給你行嗎,吃掉一整瓶都沒事。」
徐徹扶額:「讓我考慮一下……」
傅廷川眉梢微動:「讓你拿著就拿著,再多話等著扣年終獎好了。」
「媽的!接受!老乾媽是吧,來!」徐徹抱住醬料瓶,憤慨:「不吃空不足以平民怨!」
餐廳裡熱氣騰騰的,窗玻璃上沾滿了霧氣,整間房子裡都暖融融的。
這只是一個隆冬的平凡深夜,卻過得好像除夕一樣圓滿溫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