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喜被她一通話訓過來也不著惱,按住赫子佩的手,不讓他一根筋的跳出來給她出頭,對薛夫人甚謙和的道:「二娘何必動這麼大的肝火,男人風流些也是難免,三弟不過是風流了些,地上涼,別讓他緊跪著了,跪出點毛病,多的事都去了。」
她這話雖然很咯人,薛夫人聽得百般不是味道,但是也確實心疼兒子,也不再罵她,看向薛崇簡。
薛崇簡是氣兒子不爭氣,小的流連花草倒也罷了,不想一直引以為豪的子佩也是這般,才來了脾氣,這時冷靜下來,便聞出了味。
也不願為了個妓子跟夫人鬧得不愉快,便哼了一聲,沒明著表態。
薛夫人跟他也有二十來年了,知道他這麼著,就是允了,忙喚了兒子起來。
三少早跪得雙膝發麻,聽了娘的話,忙爬起來,剛動了動身子,又抬頭看了看薛崇簡,見沒攔著,才放心的起了身,千萬支針扎般的麻自腳心傳開,裂著嘴強忍著。
薛夫人看著更心疼,想叫他坐,回頭見丈夫面色不善,不敢得寸進尺,只得作罷。
把氣撒在了千喜身上,「這事,你們說怎麼辦吧?這可是門風問題。」
千喜不答她,先起身向薛崇簡行了一禮。
眾人更是意外,不知她這是做什麼。
薛崇簡也覺得意外,問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千喜不急不緩的道:「媳婦白白擔了個嫉婦的名聲,覺得很是冤枉。既然冤枉就要洗乾淨才行,所以這事,既然扯到媳婦和相公身上,媳婦想求公公把這事交給媳婦處理。」
薛夫人搶著道:「你處理?上次處理成這般模樣,還能信你?我看怕是前腳交給你,你後腳就能把人打死了丟出去。」
千喜臉上沒有多的表情,「二娘說的這般輕鬆,難道以前也曾這般處理過?」
「你……大膽!」薛夫人即時變了臉。
薛崇簡哪能不明白薛夫人的意思,偏這個媳婦又是民間大的,沒這麼多大戶人家養出來的女人那麼多的忍讓,怕這事越鬧越大,到頭來,讓人看笑話,瞪了夫人一眼,「這事本是他們房裡的事,自該她處理。」
薛夫人聽了閉了嘴,她可不願把這事攬到自己房裡,但這麼算了,又不甘心,臉上憤憤不平。
薛崇簡對千喜道:「事自該你處理,可是你要怎麼處理才讓旁裡看著的人心服口服?」
薛夫人聽他這麼說,才安了心,把千喜看著。
千喜就沒打算把這事藏著,瞞著,道:「自是由公公,二娘在旁親自看著,媳婦不過是向公公討個處這事的權利。」
薛崇簡自是點頭應允。
當著面辦事,薛夫人自也說不了什麼,也默認了。
千喜便走到門口喚了管家,在他耳邊一陣嘀咕。
管家點了點頭,要走,被赫子佩叫住。
赫子佩也交待了幾句,管家滿眼迷惑的看了他一眼,見他點了點頭,才跑著走了。
薛崇簡既然把這事交給了千喜去辦,也就不過問,叫丫頭換了茶,打算長坐。
方清雅心裡冰冷一片,本來指著借薛夫人對赫子佩的敵意,能鑽個空子,但交給了千喜,就不同結果了。
千喜處事,她是見識過的,冷靜果斷,想在她手下討好,怕是不容易。
但想著橫豎是個死,無論如何要鬧個魚死網破,拖她下水,讓她不得好。
打定主意,靜了下來,等著千喜發話。
不想等了一陣,卻見千喜走到門口朝著管家說了幾句什麼,便回來坐著,慢慢喝茶,一句話不問,心裡反而沒底了。
等了小半個時辰,見管家抱了個箱子,領了一個人來,是城中出名的穩婆。
管家叫她在門口侯著,進廳裡把箱子雙手捧給千喜。
千喜謝過,接了,等管家退開,打開那箱子,抖出一塊床單,中間一癱的血跡。
方清雅臉色微變,又有些暗喜。
千喜向方清雅問道:「這個,你還認得吧?」
方清雅委屈的埋低頭,「認得。」
薛夫人奇怪了,這床單怎麼看也是普通人家用的,斷不會是她們這樣大戶人家用的東西,千喜拿著這個做什麼,再看方清雅神情,恍然所悟,嗤鼻暗道:這東西換成別的,巴巴的處理了,虧她還留著。
這廳上還有三個大男人,這東西這麼攤出來,實在有傷大雅,正要喝罵。
千喜微笑了笑,捧到薛崇簡面前,眾人均是變了面色。千喜卻道:「公公可否請信得過的人看看這血跡是什麼時候的?免得說媳婦胡掐,冤枉了人。」
赫子佩揚了眉毛,往後一靠,全當看戲了。
薛崇簡有妻有妾,哪能不知道這是什麼東西,臉色一沉,「不必了,你接著辦便是。」
千喜回身報了日子,向方清雅問道:「這是那日我相公中你的計,在你房裡呆了個把時辰後,我在你房裡拿的,對嗎?」
薛崇簡一聽,這不是把自己往死路上逼嗎,這丫頭看上去精明,實際糊塗。看向赫子佩,後者卻好整以暇,沒點反應,眉頭不由皺了皺。
薛夫人換了個坐姿,修得跟柳葉一樣的眉毛揚了起來。
方清雅心裡暗喜,千喜聰明一世,糊塗一時,正好給了她生路,逼上些淚,看上去楚楚可憐,低聲道:「是。」
千喜將床單往她面前一擲,冷哼了一聲,又回頭對薛崇簡道:「公公可喚門口的穩婆進來問問這是什麼血。」
方清雅額頭滲著汗冷,但很快冷靜下來。
薛崇簡看向門口,管家領了穩婆進來。
穩婆一看那床單自是認得,再看這座上的人,早嚇軟了腿,還沒站穩就跪了下去。
千喜對她和聲道:「你不必怕,這事本不該再牽扯你進來,可是關係到我的七出之名,我不得不勞煩老人家給我做個證。」
穩婆只求平安,忙一疊聲的說,「是雞血,是雞血。」
方清雅頓時面如死灰,歪倒在地,大聲叫道:「你血口噴人。」
千喜冷哼,「我血口噴人?方纔這床單你還說認得。」
方清雅哽了一下,「我……你,定是你另尋了同樣的床單來陷害我。」又指了指穩婆,「這個婆子是你買通的……薛大人,給民女作主啊。」
千喜冷笑,也不與她辨,只問薛夫人,「二娘可認得這位穩婆?」
這位穩婆在京裡甚有名望,薛夫人哪能不認得,見事情發展到這步,雖然不是自己所想,卻也不能胡亂誆人,冷著臉『嗯』了一聲。
千喜又問,「二娘可知,她平日為人如何?」
這些大戶人家生孩子,自然家裡有人,但有時不免要請外面的穩婆辦些事,這些事多半是見不得光的,自然不會隨便得罪外面這些有些門面的穩婆,如實道:「雖然貪些小財,卻不是亂說話的人。」
穩婆一聽,大鬆口氣,連連向薛夫人道謝。
事到了這步,已經明白了。
方清雅卻不肯承認,趴在地上硬說是千喜和穩婆串通害她。
本來有些事,千喜不想再問,想揭過算了,對她該怎麼處置,那是薛家的事。
見她不依不饒,反而起了疑心,「我自是不願你進他的門,但就算我同意,他也斷然不會失了信,讓你進們,你與我根本扯不上太多關係,你說我要害你,我和你非親非故,為何要害你?」
方清雅啞然。
千喜又道:「你自己不檢點,鬧出這破事,便要拉上我們夫妻二人,怕不僅是為了保命這麼簡單。」
不等她答,接著道:「難道說,你恨我?這麼做是想誆我個七出的罪名?」
她這一問,在座眾人也起了疑心,她這麼做,確實放了大賭注,賭得中了,千喜得個七出之名,出了薛家,她現在這事到這環境,和三少又廝混過一陣,要赫子佩娶她是不能了,但養著生下孩子,卻是不難,時間長了,這事淡了,怕又是另一番環境。
方清雅打了個哆嗦,「我,我沒有。」向薛崇簡爬上兩步,哭得跟個淚人一樣,「王爺,我真是冤枉的,我肚子裡的孩子真的是赫掌櫃的。」
薛崇簡自不會相信她,但這事證據確實不足,額頭有些痛。
正尋思著怎麼處理,門口人影一晃,奔進一個披毛散發的藍衫婦人,直奔到方清雅面前,將她一把抱住,見她哭得一片慘決。
慌了神,放開她,撲到薛崇簡腳前,不住磕頭,「王爺,饒了她吧,饒了她吧,全是我逼她這麼做的,全是我鬼迷了心竅想為小姐報仇才逼她這麼做的,要殺要剮,要浸豬籠,全該我來。」
方清雅大驚失色,撲上前將她拽住,「娘,你胡說什麼。」
再看座上薛崇簡,知道大勢已去,身子軟了下來,眼裡一片絕望。
剛活了一點的扣,又成了死扣。
千喜這時才看清,來人正是吳采蘭的已經死了的奶娘,之前的猜疑全湧了上來,看向赫子佩。
赫子佩正看著場中冷笑。
薛夫人見突然有外人闖進來,臉色大變,喝問道:「她怎麼進來的?」
管家不安的上前道:「是大少爺叫小的吩咐下面的人別攔著的。」
「這成何體統,當王府是什麼地方,想來就來?」薛夫人板臉喝罵。
薛崇簡抬手將她攔下,對婦人道:「到底是怎麼回事?你如實說來,要不然,一併亂棍打死。」
婦人只想保著方清雅,一五一十的說了。
原來方清雅是她的親生女兒,為了奶吳采蘭,就將女兒放在外面養著。
吳采蘭對她十分信任依賴,對她的親生女兒自也不薄。
她奶大吳采蘭,感情自然不同一般,如同親生母女,吳采蘭因千喜倒了,她自是恨千喜入骨。
吳采蘭知道自己是逃不過這關了,暗中與方清雅聯繫,要婦人詐死,叫方清雅認屍,救了出去,算是報答奶了她這一場的恩。
如此一來,她更是感激吳采蘭。
後來吳采蘭慘死,她便將所有過錯全堆在千喜身上,發誓要為吳采蘭報仇。
方清雅勾引赫子佩,被千喜攪和了,本來就該放棄,但是她不甘心,打探出薛家三少留戀花叢之事,便又有了新招,讓方清雅勾搭上三少。
等進了薛家的門,再另謀辦法。
方清雅是順利進了薛家,沒料到遇上的三夫人卻是個不好對付的人,還沒見到千喜,便被揪了出來。
她在外面喲不知道裡面到底是什麼一副環境,只得個乾著急,不久前有個叫福蛋的人帶信給她,說薛家要處置方清雅,準備浸豬籠呢,叫她趕著去,說不定還能見上一面。
以前她被仇恨暈了頭,只想報仇,到了這時候才如夢方醒,仇沒報上,搭上的是自己親生女兒,即時瘋了一般衝向薛府。
後面的事眾人也就明瞭了。
三少聽完,想著這些日子她對他全是虛情假意的利用,怒氣上湧,顧不得爹娘在場,上前重重的一耳括子摑在方清雅臉上,「婊子養,我打死你。」
邊說邊要提腳踹她。
方清雅知道自己必死嚇得傻了,忘了躲,卻下意識的護著腹間的孩子。
赫子佩將他一把抱了,丟過一邊,「你在外面不知檢點,惹的狗屁事。爹和二娘還在這兒呢,你卻撒上了野。」
三少雖然不服赫子佩,但對方終歸是長兄,氣呼呼的沒敢駁,再看父親,臉黑如鍋底,嚇得一哆嗦,垂下頭。
赫子佩掃了眼堂子,向薛崇簡道:「爹,事情已經明白了,您媳婦身體不大好,我們先退下了。」
薛崇簡也聽說了千喜胎兒不大穩的事,這又讓她白白折騰了這麼一陣,也過意不去,「快回去歇著吧。」
薛夫人到了這步,也是面上無光,見赫子佩和千喜向她請辭,也就順著桿子滑了下來,「這誤會說開了就好了,讓你們受委屈了,快回去躺著吧。」
夫妻二人才雙雙往外走。
千喜回頭見方清雅絕望的看著她,見她回頭望來,流著淚道:「其實我不恨你的,只是我們母女二人欠著人家天大的恩情……所以才對不住你,我也快死了,你以後也不必怨我了。」
赫子佩見千喜發愣,扶了她的腰,「走吧。」
千喜才懵懵的隨他出了門。
到了門外,千喜問赫子佩,「她們母女二人會怎麼處置?」
赫子佩眉頭皺了皺,「怕是沒活路了。」
千喜被人害了一場,確實生氣,但轉眼就是兩屍三命,不禁毛骨悚然,心腳冰涼,抓了赫子佩的手,「子佩……咱現在沒事……」
赫子佩看著她笑了笑,搖了搖頭,「好在你沒活在豪門,知道了,為沒出世的孩子積點德,是嗎?」
千喜輕點了點頭,「我不是不氣,罰也該罰,但不至死。」
「知道了,你在這兒等等我。」他扶了千喜到一邊青石上坐下,「別亂走。」
千喜應了。
赫子佩來路返回,過了好一陣才回來,扶了千喜,「走吧。」
千喜眼巴巴的瞅著他,「怎麼樣了?」
「老爺子,也說該為孩子積點德,吳采蘭的奶娘賞了二十板子,方清雅懷著孩子,板子也就算了,明天就發配了,放得遠遠的,永遠回不來了,以後是生是死就看她們自己的造化了。」
千喜長鬆了口氣,這一鬆下來,全身都覺得累得慌,上了車便自躺下不願動彈。
行了一陣,車停了下來,撩簾見是到了染坊門口,看著赫子佩下車,進了染坊,不知他這時候來這兒做什麼。
看了一陣,身上實在軟得厲害,也就不理會了。
赫子佩進了染坊,見李勇手裡攥了把正在染的布發呆,兩眼望著前方,眼球上全是血絲,全無生氣。
歎了口氣,上去拍了拍他的肩膀。
李勇赫然驚醒,一見是赫子佩,臉色一變,低頭喚了聲,「赫掌櫃。」
赫子佩又歎了口氣,「方清雅懷的孩子是你的吧?」
李勇全靠一口氣忍著,被他這麼一問,淚就滑了下來,點了點頭,抽搐著,「她母子死了嗎?」
赫子佩擰了擰眉,「真沒出息,自己女人都守不住。」
李勇更是忍不住,丟下手中的布,捂了臉,蹲下去哭了起來,「我是沒出息,我是世上最窩囊的男人。」
赫子佩扭著眉,抿了抿嘴,「得,現在沒時間看你哭,我問你一句,你跟方清雅是真心的嗎?」
李勇點了點頭,「是真心的,她是被她娘逼的,她也不願意的,可是她說她們娘倆欠著吳小姐大人情,不能不還。」
赫子佩撇撇嘴,不知怎麼說這些女人,「那你想不想跟她一處?」
李勇抹了把淚,「不瞞掌櫃的,咱等著給她母子收屍,收了屍,我是要隨她去的。」
赫子佩眉頭一鬆,「屍不用收了,她和她娘明天要發配了,你既然要跟她去,就去櫃上結了帳,跟著去吧,以後別再幹這種傻事了。」
李勇愣了,半天才回過神,「她還沒死?」
赫子佩呸了一口,「我又快當爹了,別左一個死,右一個死的,晦氣。我夫人要給孩子積德,求咱爹免了她們死罪。天也不早了,我去給櫃檯打個招呼,你也趕快收拾去吧,晚了怕趕不上。」
李勇看著他走開,才完全醒神,知道自己不是發夢,撲通的一聲跪了下去,喚了聲,「掌櫃的。」
赫子佩回頭,他『咚、咚、咚』三個頭磕了下去。
赫子佩歎了口氣,轉身走了。
李詠朝門口望了望,見千喜正等得不耐煩,撩了簾子望進來。
忙奔了過去,在車前也跪著端端正正的磕了三個頭。
千喜愣了愣,明白了,也猜到赫子佩到這兒來做什麼,道:「別磕了,以後好好去過日子吧。」
李勇止不住的流淚,「少奶奶,你好人有好報,您和孩子一定會平安的。」
千喜胎兒不穩的事,已不是什麼秘密,聽了他的話,笑了笑,「托你這話的福,會平安的。」
李勇見赫子佩朝外面走來,退開一步。
赫子佩上了車,將千喜摟了,才對車伕道:「回吧。」
千喜撩了車簾,望著窗外道:「咱好久沒這時辰在外面了,不如乘這機會,去看看日出。」
赫子佩怕她身子受不住,想拒絕,但見她滿眼的渴望,把到嘴邊的話憋了回去,撩了車簾叫車伕調方向。
山崖上……
赫子佩拿了毯子將千喜裹了,再抱在懷裡,才問道:「李勇跟你說什麼?」
千喜望著從天邊萬紫千紅中躍出的太陽,臉上放了光,「他說,我和孩子都會平安的。」
赫子佩笑了笑,將攬著她的手臂緊了緊,也看向天邊,眼裡儘是幸福,他以後會一直緊攥著這得來不易的幸福。
千喜轉頭看他,抬頭摸了摸他的臉,一如既往的英俊,他們是去看日出遇上的吳采蘭,一切麻煩從那次看日出開始,希望從這次看日出結束!!!
《名門秀色》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