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老闆,早上好。」
「早上好。」
「江老闆,來逛街啊。」
「隨便看看。」
……
江流不急不慢的走著,一路上不斷有人停下來跟他打招呼,他溫和有禮的點頭微笑,一面左右打量著街道兩旁林立的商舖。有的是古色古香、八角飛簷的攢尖樓閣,有的是金碧輝煌、富麗堂皇的小型宮殿,有的是尖拱、細長柱、細緻華美的哥特式建築,還有的則是鋼筋水泥的現代化高樓大廈。
風格離奇迥異,充滿了不和諧感。然而街上的人似乎一點也不覺得,因為他們彼此之間風格更加迥異。
那邊一隻肚子餓了,血紅著眼睛齜著獠牙站在烤鴨店櫥窗前流著口水。這邊一隻剛從棺材裡出來還沒學會走路,蒼白著臉伸直雙手在路上蹦蹦跳跳。頭頂上還不時有半透明的浮游狀生物慢慢飄過,帶出人一身雞皮疙瘩。腳底下奇形怪狀的東西到處竄來竄去,你得十分留意不踩到他們。
就算是有著正常人類形容舉止的,也有的是穿唐裝,有的是穿超短裙,有的穿盔甲,有的是穿修女服,有的腰上別把大刀,有的腦門上貼張符,什麼稀奇古怪的都有。
這裡就是桃源市的非人世界,百里街。
酒店、飯館、百貨商場、醫院、學校、教堂,小區,一應俱全。各種莫名其妙的非人生物都有。有在這定居,有來這購物,有來這旅遊,還有沒搶到投胎名額的鬼魂在這裡暫住。街上總是熱熱鬧鬧的,特別是到了晚上。雖然雜亂,人口流動性很大,惡鬼厲鬼也時常出入,但到處都有鬼差巡邏,各家商舖、小區也會請厲害的鬼怪做保安,治安倒也不算差。
江流一開始有想過要將脫骨香開在這裡,但是還是覺得讓小司過接近於正常人的生活比較好。
百里街許多需要以血來維持活力的非人都是脫骨香的顧客,但是知道江流和江小司是殭屍的人卻不多,只知道他們身後有百里街的大姐大妙嫣撐腰,所以一般倒也不敢去店裡生事,或拿了東西不給錢。
江流這次過來是來找上回逃脫的那個鬼嬰的,至從上次打傷他之後,這麼久都沒有他的下落。那小鬼貪玩,江流猜想他肯定會來這,所以事先給這邊朋友打了招呼。剛剛有傳話說那小鬼在百里街出現了,他便直接從醫院趕了過來。
那鬼嬰很厲害,雖戾氣不重不曾傷人,卻喜歡惡作劇,所到之地,經常是滿目狼藉。江流想著還是盡快把他抓到比較好,否則那身體也不知道還能撐多久。
「江兄!」
突然身後傳來一男子的聲音,一把摺扇輕拍他的肩。
江流轉過頭去,看見一身著月白長袍,高束髮冠的清朗男子向他點頭微笑,舉止溫文爾雅,彷彿剛從古代穿越而來。
江流愣了愣,輕輕眯起眼睛,迅速回憶著。他雖還不至於過目不忘,但是若見過至少還是會眼熟的,這人卻十分陌生。
見他這一身打扮,以為是新來乍到的,便也隨了禮,輕輕拱手:「敢問這位兄台是?」
對方搖起扇子爽朗大笑起來,然後佝僂下身子,握拳在嘴邊輕輕咳嗽了兩聲,卻是惟妙惟肖,江流立刻反應了過來。
「夜婆婆?」
沈蔻丹輕輕點頭:「江兄可是為抓那鬼嬰而來?」
「正是,你怎麼也在這裡。」
「我也是聽說鬼嬰在百里街出現,特來助江兄一臂之力,畢竟此事是由我而起。」
江流笑著搖頭:「我們就別咬文嚼字的了,你怎麼這身打扮?」
沈蔻丹輕輕用摺扇敲敲自己腦袋:「對不起,對不起,多年養成的壞習慣,扮成什麼樣,說話就變成什麼樣,都成自然反應了。這身打扮如何?我平時喜歡看武俠小說,但是一般只能易容成警察啊、律師什麼的,既然來了百里街,自然也江湖一把。」
「或者應該再佩把劍什麼的。」
「真正武功高強的人好像一般不用佩劍的吧?一把摺扇足以掃蕩江湖。」
沈蔻丹左手輕揚,風采卓然。
江流笑道:「那你發現鬼嬰的蹤跡了麼?」
「沒有,鬼街那麼長,好玩的好吃的多得去了,既然來了,我估計他一時半會不會走,不如我們先去千里酒樓喝一杯,填填肚子,再一起找,怎樣?」
江流驚奇的挑起眉毛,沒有拒絕的微笑點頭。
千里酒樓是百里街最大的酒樓,足有五層高,包廂雅座,應有盡有,時常也會有唱小曲的鬼娘子。座位有高有矮,形狀千奇百怪,滿足不同類別非人的需要。
江流一身黑色風衣和沈蔻丹一身白色古裝一起走進店裡,十分不倫不類,然而大家都已經見怪不怪。
二人挑了三樓大堂靠窗的位置坐下,沈蔻丹見不時有人和江流或點頭致意,或揮手招呼,或大聲寒暄,笑道。
「你生意挺紅火嘛。」
「還好。」
「你一個人類,幹嗎做鬼怪生意?」
「錢好賺啊。」
「看你不像是缺錢的樣子啊,又做醫生又化妝,又還開店,不累麼?」
「不累。」她自然是不明白,活了千年的人心裡的那種空虛感,需要靠忙碌的充實去填補,那樣或許會活得有意義一些。
「小二,上一壺千里香,兩斤滷牛肉。」沈蔻丹吆喝道。
「好的,馬上就來。」
江流看著眼前的人,如果不是之前先遇到的是夜婆婆,他一時還真辨不出來她是男是女。
「你經常來這裡喝酒?」
「對啊。」
沈蔻丹看到江流滿臉笑意,不滿的挑起右眉。
「怎麼,不讓啊,這店門口又沒掛著牌子說道士與狗不得入內。」
「要是周圍這些『人』知道和他們坐在一個屋簷下喝酒的是你,不知道要嚇成什麼樣。」
沈蔻丹哈哈大笑:「我又不是母夜叉,也不像我叔一樣嫉鬼如仇,只要別作姦犯科,就井水不犯河水。」
「酒菜來了,兩位客官慢用。」小二是只修煉出半實體的幽魂,在空中飛快的飄來飄去,動作倒很麻利。
沈蔻丹舉杯拱手,一飲而盡,江流輕抿一口道:「不要喝太急了,好酒是要慢慢品的。」
「我是個急性子,好酒貪杯,時常誤事,我叔讓小貓看著我,不讓我喝酒,我只能偶爾易容躲到這來。剛進百里街,大老遠聞到這香味我就受不住了,一杯灌,二杯酌,三杯品,先過把癮再說。」
江流點頭:「百里街千里酒樓的酒,香飄千里。光是為了這舉世難尋瓊漿玉液,都不知道有多少人留念人間圖一醉,不肯去投胎。」
「的確,若是我,必定也舍不得啊。」
兩人一邊喝酒一邊聊,酒足飯飽下樓開始搜尋追捕那隻鬼嬰的身影。
「兩位請留步。」
突然一個聲音喚住他倆,沈蔻丹轉過身子,左右看了看,扇子指著自己。
「是叫我們?」
那中年男人生得賊眉鼠眼,稀疏的幾縷鬍子,右臉上好大一個紅色痦子,身後拖著長長的狐狸尾巴。小攤邊插個布幡子,上書「半妖半神仙,亦狂亦瘋癲」幾個大字,一看就是算命的。
「兩位公子儀表不凡,要不要看看手相,測測字?」
江流笑著擺手:「多謝了。」他從不信命宿,何況是算命這些東西。
沈蔻丹卻已在攤前坐下:「聽說狐仙算命挺準的,來試試?」
「這位公子說得對,賈某算命絕對靈驗,不准不收錢。」
沈蔻丹便卸去手上偽裝,給他看了看掌心。江流是個很少拒絕別人的人,於是也讓賈狐仙看了手相。
賈狐仙捋著小鬍子,沉思一會:「這位原來是小姐啊,贈兩位一人一句話。這位公子,你即將失去你最重要的東西。這位小姐,你即將找回你最重要的東西。」
說著笑眯眯的看著二人。
「就這麼完啦?」沈蔻丹驚道,她還以為會噼裡啪啦說以大堆呢,武俠小說裡那些算命的,不是對方姓名年齡,是否娶親,全都可以算出來麼?
「本大仙料事如神,不看前塵只問後世,猜對方背景身份這種小兒科不屑於幹。」
「那我們怎麼知道你說的是不是真的?」
「等真的發生了,你再來找我付銀子,到時候多加點,我說不定還能給你更多解答。」
太抽象了,沒意思,沈蔻丹失望的起身離開。江流卻是皺起了眉頭,半天不說話。
「江兄,你不會是信了他說的吧?」
江流搖頭,他的確不信,但對他而言最重要的莫過於小司和柳枝,只要是任何和她們有關的,都會引起他的警惕。
「江兄,有個小尾巴跟著我們呢!」
江流轉身,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慌忙躲進旁邊包子鋪裡,不由笑了起來。
走進去,見那個人頭也不敢抬的一手拿個包子使勁啃。
「雨晨?」
「唔唔唔……」雨晨費勁的嚥下包子,尷尬的紅著臉笑著揮手打招呼,「哈哈,江大哥,好巧啊好巧!在這裡遇見你,你也來逛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