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2 章
出局

  要是他沒有發現莫揚就是梅辛,沒有在外面守著,事情會變成怎樣沈漠真的不敢想像。他不明白江小司哪裡來的膽子,竟然想憑一己之力抓住梅辛。就算中途沒有小鬼橫插一手,梅辛恐怕也有別的辦法脫身。

  江小司和梅辛並沒有仇怨,如此處心積慮,無非是為了自己。他們倆並不是戀愛關係,只是普通的師生關係。她的舉動就算擱在以前關係還算緩和的時候他都無法理解,何況前不久兩人還剛剛翻臉,他自認是已經讓江小司死了心的,可她卻瞞著自己冒這麼大的危險,還騙自己說喝了散心水。為一個拒絕自己,自私無情的人付出?她腦子毛病了麼?

  沈漠站起身來,第一次將江小司橫抱在懷裡。她的臉埋在他胸前,淚水浸透衣襟,他的心似乎也像被打濕了,涼涼的,帶著憐惜與後怕。

  正要掀開衣服查看她肩膀上的傷勢,就見一道黑影,流星般從破碎的窗戶飛了進來,落到面前。

  「小司!」江流上前幾步,神色顯然相當慌亂。

  江小司紅腫著眼睛抬起頭來,掙開沈漠,撲到他懷裡,低泣道:「小鬼死了。」

  江流環顧周圍的一片狼藉不由皺起眉頭。

  「莫揚就是梅辛。」

  聽沈漠一說,剛剛發生了什麼他已猜出了八九分。他也是江小司在受傷後,珠子感應到危險,才匆忙趕來。他原本以為江小司失戀正在努力走出沈漠的陰影,還很高興她終於長大,卻沒想到完全被這小丫頭給騙了。

  江流沒有說話,也沒有對沈漠露出任何不滿,只是抱著江小司往樓下走。

  沈漠攔住他:「先讓我替她療傷。」

  「不用了,謝謝。」江流自然不可能把江小司交給他,否則她的殭屍身份就暴露了,估計這是江小司最不願意發生的事。

  沈漠沒有再阻攔,剛剛梅辛那一掌雖厲害,但是在幾重阻撓下已經大打折扣,不會有性命危險。

  江流抱著江小司在高樓頂上飛馳縱躍,很快便回到了脫骨香。江小司喝了點血便發著高燒昏睡過去,江流幫她處理好傷口的時候天已經差不多亮了,雨也老早停了。

  他洗把臉,打開店門,卻發現馬路對面柳樹下倚著欄杆,有個熟悉的修長背影,正是沈漠。

  沈漠聽見開門,轉過身來。清晨河面有霧,將他的身影微微籠罩其中,輪廓沒有過去那樣分明。少了一些冷冽,反而有些徬徨的感覺。

  江流突然想起趙病,那個冷漠高傲得時常目空一切的男人,在柳枝死時,雙肩看上去似乎也這般脆弱單薄。

  突然之間有些沮喪又有些慶幸,因為就那麼一瞬間,他可以肯定,沈漠骨子裡是深愛著小司的。

  只是,愛通常都不能決定兩個人的命運,只有選擇才能。

  沈漠慢慢從馬路對面走了過來:「她好些了麼?」

  淡淡的話裡所飽含的無法抑制的擔憂和情感,讓猶豫多時的江流終於放棄了抵抗,認命般卸下心房,就如同當初對待趙病,在完全接納後,他會盡全力保護這個他認定的、可以給柳枝幸福的男人,哪怕是做他的手下,聽從他的差遣,甚至為此送命。從此,他也會努力幫助沈漠,捍衛他和小司的幸福。

  只是,他聽沈蔻丹說過,沈漠當初怒極失手錯殺妖怪魚桐,導致和梅辛反目。梅辛痛失最愛,借助紫印紋章屠了沈家滿門。當時只有沈蔻丹活了下來,而沈漠遠在千里之外,接到梅辛電話,只能耳聽著廝殺慘叫卻無能為力。很長一段時間連電話都不敢接,聽到鈴聲都會噩夢驚醒。後來沈漠又殺梅辛報仇,仍不能洩憤,桃源市鬼怪盡被牽連。以前在他眼中非人或有善惡之分,所以才會對魚桐全心信任。結果最後卻落得被好友背叛,全家慘死的下場。

  他對非人成見太深,就算真的愛上小司,要是知道她其實並非常人,如何接受?是不是也會覺得受到了欺騙和背叛?江流很擔心。

  「她還在昏迷,你去看看吧。」江流指了指樓上。

  沈漠也感覺到了這個男人對他態度的突然改變,輕輕點頭,走進了脫骨香。

  江小司躺在床上安靜的睡著,臉很紅,額頭上放著冰袋。沈漠伸手摸了摸她的臉,又碰了碰她的肩,號了號她的脈,確定她真的沒事才輕輕呼了口氣。

  坐在床邊看著她,想起這些年和她在一起的一點一滴,不由嘴角彎了起來。手伸進被子裡,握住了她滾燙的小手。

  江小司是被渴醒的,睜開眼就看見坐在椅子上睡著了的沈漠。

  「水……」她嘶啞的喊了一聲,沈漠立刻驚醒,拿起旁邊桌上的水杯餵她喝。

  「好點了沒?」

  江小司知道小鬼的死不能怪沈漠,可是還是很氣他的閉上眼睛不說話。

  沈漠便也就不出聲的安靜凝望著她,江小司感覺那道視線一直停留在自己臉上,睜眼瞪視著他。

  「我已經沒事了,你可以回去了。」

  「這次是運氣好,下一次呢?你怎麼可以一個人做這麼危險的事?」沈漠想要說幾句關心的話,可是就是忍不住斥責她。

  「什麼危險的事,我只是談個戀愛而已。」江小司狡辯道。

  「你敢說你事先不知道他是梅辛?道具倒是準備的很齊全。」沈漠冷笑。

  江小司自知理虧,聲音頓時小了:「反正不管你的事。」

  「你再說一次。」沈漠睨視著她。

  江小司頓時眼眶就紅了,蒙上被子背過身去:「你趕快結婚去吧!我的事不用你管。」她本來就沒打算讓他知道的,她是真的對他死心了,只是覺得這些年從來都是給他添麻煩,最後想幫他做點什麼。

  沈漠搖頭,先前見她演技還算不錯,計畫也還周全,還以為她總算開了竅長大一點,卻原來還是孩子性子。

  伸出手將她連著被子一塊抱進懷裡,低聲道:「對不起,我和水心都是誤會。」

  江小司悶悶的聲音從被子裡傳來:「你們不是要結婚了?」

  「誰告訴你的,她是我嫂子。」

  「哼,反正你們怎樣也不管我事,我戀愛失敗,計畫失敗,又讓你看笑話了,總之謝謝你救我,你殺了小鬼我就不找你報仇了,你回去吧,想跟誰結婚跟誰結,以後我們各不相欠!」

  沈漠沉默許久,江小司都快以為他睡著了,卻聽一個低得不能再低的聲音說。

  「我們不是成親了,怎麼可能各不相欠?怎麼可能再和別人結婚?」

  江小司終於從被子裡探出頭來,瞪大眼睛看著沈漠:「你說什麼?」

  「沒聽見就算了。」沈漠轉臉望向別處。江小司不可置信的摸摸自己額頭,怕發燒太高出現幻聽了。好半天才突然直起身子舉起手臂歡呼雀躍起來,然後一把抱住了沈漠。

  原本她就坐在沈漠腿上,一下重心不穩,椅子向後傾斜倒下地去,兩人被被子埋在下面。

  沈漠無語至極,想要掀開被子起來,無奈江小司坐在他身上把他壓得死死的,雙手捧著他的臉,他能感受到她火熱的呼吸近在咫尺。

  「沈漠……」她低聲叫他,然後用滾燙的唇輕輕觸了他臉頰一下。

  「你喜歡我麼?」說完一句,又輕輕碰他一下。

  沈漠像被電過似的,臉也跟著變得滾燙起來。

  「我不知道。」沈漠捫心自問,到底什麼是喜歡?是總是想著她,又討厭她又惱她?是她笑時他便開心,她哭時他便恨不得把一切讓她傷心難過的事物全部摧毀,包括自己?或許,他對她早已不僅僅是喜歡吧?

  「我不知道,不過我答應你,不會再逃避。」

  江小司開心的睜大眼睛:「你的意思是說你願意接受我了?」

  沈漠許久才輕輕嗯了一聲,這已經是他能做到的極限。

  雖然早有準備,可是突然被江小司吻住,還是讓他倒抽一口涼氣。兩年了,他們沒有如此貼近過彼此。他從來不敢去回憶的吻,如今又再次上演。還好被子摀住黑漆漆的,不然江小司肯定能看見他的臉有多紅。他搞不大明白,為什麼每次自己總是被壓在下面的那個。

  他抬起雙手,把江小司的小腦袋更拉近自己。江小司還在發燒,渾身都火熱滾燙,每一處被她吻過咬過吸吮過的地方彷彿都要融化了。他張開嘴加深這一吻,不同於過去,主動而毫無保留的掠奪她的唇瓣纏繞她的舌尖。

  「嗯……」江小司發出小聲的嚶嚀,似是不相信沈漠會變得如此熱情。對方顯然比自己經驗老道,她的主動權很快便被剝奪,頭腦燒成一團漿糊,不斷看見流星劃過。

  那是怎樣一種飄然欲仙的感受,原來兩個相愛的人吻在一起,可以讓時間都停止讓世界都瞬間湮滅。她不自主的蹭著沈漠的身子,卻被他牢牢禁錮住。

  簡直就快要窒息而死的時候,沈漠總算放開她的身子。她大口的喘息,額頭還貼著沈漠的額頭,鼻子還貼著他的鼻子。

  「沈漠……」她嘶啞道,「果然還是和你接吻的感覺好……」

  「該死!」沈漠立刻想到她笨笨的對梅辛用美人計,其實梅辛可不在乎她美不美,他只是想要搶他的東西。

  「以後不許主動吻任何人!」

  「老爸也不可以麼?」

  「不許!」

  「那你呢?」

  「不需要,因為我會吻你!」

  說完薄唇便又覆了上來,纏綿銷魂,鋪天蓋地,像是要把之前所有的傷心和淚水都補償給她。江小司覺得自己快死了,她不知道原來沈漠竟是可以這樣霸道和熱烈的。在被子裡這麼一個狹小的空間,她像冰淇淋一樣融化。

  再次分開,兩人唇邊連著晶瑩的絲線,頗有幾分淫靡。此時就聽房門被推開,江流奇怪的喊了一聲「小司」。

  江小司連忙掀開被子,漲紅了臉,大口的呼吸,從沈漠身上跳了下來。沈漠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每次輕薄人家閨女都會被撞見,慢慢站起身來,扶起椅子,乾脆埋頭疊起了被子。

  江流見他們倆這模樣,自然猜到方才發生的事,摸摸鼻子,也顯得有些尷尬。回頭望瞭望站在身後的妙嫣,又望瞭望江小司。

  「小司,妙嫣來看你了。」

  江小司依舊有點回不過神來。

  「哦,妙嫣,不好意思,你借給我的東西有一樣不小心被弄壞了。」

  妙嫣看著她和沈漠微微皺起眉頭:「沒關係,沒事就好,成功了麼?」

  「沒有,跑掉了。」雖然這麼說,可是江小司一點也沒有不高興,因禍得福,沈漠終於接受她了啊。

  「結界線我會修復好還你。」沈漠此時已然完全恢復成平時冷漠肅然,不苟言笑的模樣。

  「我們樓下聊吧,小司你身體怎麼樣,我看還在發燒要不要再睡睡?」江流問。

  「我沒事了。」

  四人一起下樓,沈漠問江小司是怎麼知道莫揚就是梅辛的。

  「之前我一直覺得有人在跟蹤我,後來就拜託百里街的朋友追查了一下,才知道是被人操控的式神。事情發生在從塔墓出來沒多久,我猜想會不會是梅辛,但是不能確定。後來莫揚出現,剛剛是在我失戀的時候,有點太巧合了,而且又那麼巧的喜歡上我。我自認不是什麼大美女,可以那麼容易就讓人一見鍾情。他對小鬼的存在似乎一點也不吃驚,後來查到一直跟蹤我的式神是被他控制,我就能夠肯定是他了。乾脆將錯就錯……」

  江小司見沈漠越來越陰沉的臉,聲音也越來越小,當然還有個她確定梅辛身份的關鍵原因她沒說,就是莫揚的RH血型,這種血型並不常見,卻偏偏留下來了,還喜歡上她,哪裡有這麼巧的事情。估計是這兩年梅辛在修養復原期間,跟蹤她的式神發現了她的殭屍身份,所以故意投她所好來誘惑她的。也不想想她對沈漠一片痴情可朝日月,哪裡那麼容易移情別戀。

  沈漠聽了有點生氣,原來梅辛一直潛伏在他們周圍,而她早就發現了,卻沒有跟他說而擅自行動。

  江流摸了摸江小司的頭:「為什麼連老爸也沒說?」

  「你要知道,肯定不讓我接近,好不容易判斷了他的身份,若等到下一次,就不一定能找得出他了。」江小司解釋,其實很大程度上,她是想向江流證明她長大了,不但可以保護自己,還能搞定壞人了。卻沒想到還是沒功虧一簣,不過好歹是把紫印紋章奪回來了,還讓他受了重傷。這下看他還能使什麼花招。

  沈漠先離開了,江小司上樓休息。

  妙嫣很嚴肅道:「江流,我有話要跟你說。」

  江流似乎早就料到了,怕被江小司聽見,指了指外面,兩人便沿著河岸散步。

  「你決定放手讓小司和沈漠在一起了?」

  江流點點頭。

  妙嫣似乎一肚子火:「當初你把柳枝讓給趙病,如今小司又讓給沈漠,江流,在感情上你難道要一輩子當個懦夫麼?」

  江流臉色有點難看,搖了搖頭:「他們相愛應該在一起……」

  妙嫣厲聲打斷他的話:「你不要覺得你自己很偉大,每次成人之美!柳枝與你青梅竹馬,難道你就能這麼確定只有你一個人日久生情?而你明明喜歡小司,也知道她幼時明明就是喜歡你依賴你的,有千年的時間你不好好利用把握,卻一心絕她的念頭,只肯以父女名義相處。等柳枝遇上趙病,小司愛上沈漠,你又暗地裡偷偷難過!江流,你不覺得你太愚蠢了麼!感情不是靠退讓,而是要靠自己爭取的!」

  江流如被錘擊,艱難的搖頭,卻說不出半句話來。

  「說什麼他們相愛,你甚至都沒有為自己的感情努力過?怎麼知道相愛一定是他們,而不會是你們?你怎麼知道自己不會成功?你懦弱到連嘗試都不敢嘗試,是你不想要?還是你怕輸?」

  江流面色蒼白如紙,妙嫣句句都刺到他的痛處,他緊握雙拳,低聲道:「她們應該擁有更好的,而不是我……」

  「江流,你沒權利替她們說這種話,愛誰,願意和誰在一起,只能由自己來做選擇,你憑什麼替她們做決定。她們倆人與其說是被你拱手讓於人,不如說是被你一手推到別人懷中的!」

  江流閉上眼手扶上欄杆,妙嫣的話是他那麼多年都不肯面對的事實。他從來都不敢深思,自己到底是自卑?是沒信心可以給她們幸福?還是說根本就不相信愛情?才在柳枝說喜歡時不敢接受,最後眼看她愛上別人。又在小司多年前隱隱對他生出愛慕心時,及時扼殺。

  他寧願做永遠默默深愛守護的那個人,也不敢觸碰愛情,只是因為他害怕麼?

  他低頭望著自己的雙手,突然有些佩服沈漠起來,面對小司他也徬徨過猶豫過,可是當他認定了,便竭盡全力,再不更改。而趙病也是一樣,無論得失榮辱,始終對柳枝不離不棄。

  人人看到的是他的痴心無悔,千年守候,卻不知道他心底對待感情的猶豫懦弱,一切,都是他自作自受。

  妙嫣知道自己話太重了,輕嘆口氣:「我也時常問自己,為了那個人,等待追逐那麼多年,值得麼?我不知道,可是我至少無悔於自己,無愧於自己。江流,你呢,難道就不會後悔麼?」

  江流背過身去。

  他悔,可是已經來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