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柳枝,雖然爹爹給我取了個這麼文縐縐的名字,我從小性格卻像個男孩子。柳家世代書香門第,家資殷富,是城中數一數二的大戶,家中所有人都疼我,我就從沒缺過什麼。我還有個舅舅,在京城裡做大官。每年生辰他總會給我帶很多禮物回來,逢年過節還會接我去他那兒小住。
遇見江流就是在有一年過年去京城的時候,那時我才六歲,好些事都不記得了,認識他的細節我卻記得很清楚。
那是大年三十的晚上,突然下起好大的雪,我纏著舅舅陪我到門口給兩隻守門的石獅堆個獅子寶寶。
江流赤著腳從街上走過,衣衫襤褸,頭髮髒亂,像個小乞丐一樣。然而眼神卻那麼平靜,又有一絲空洞,彷彿不知道冷一般,大紅燈籠把他的影子拉得好長好長。
我問舅舅,那個小哥哥為什麼沒有鞋穿,我可不可不要把我的鞋送給他。舅舅笑了許久,我卻記住了他的背影。
第二次是元宵夜,舅舅因為有公事要處理不能陪我我便很生氣地自己帶了幾個護衛出去看花燈。正好碰到江流餓壞了,偷吃饅頭被小販打,他沒還手,也不跑,只是一個勁兒低頭吃手裡的饅頭。眼睛裡依然是平靜的,一點也不驚慌不害怕,似乎也感覺不到疼。直到被揍得暈過去,嘴裡還塞著饅頭。
後來我想,或許那時候他就沒什麼生存意念了,只是想死前吃點東西吧。
我把他救回府,一個銅板簽下了他的賣身契。
「小哥哥,從今往後,你就是我的人啦,除了我,沒有人能欺負你……」
江流看著我,眼神裡也沒有多少情緒,只是把銅板揣進懷裡,輕輕點頭。
「你要我做什麼呢?」
我想了好久:「保護我,陪我玩之類的吧,最重要的是聽我的命令。」
江流果然很聽我的話,後來也跟著我從京城回到自己家。不管是撒謊、逃學、偷溜出去玩,對的錯的,好的壞的,只要是我說的,他什麼都聽。
爹爹管不住我,又捨不得教訓我,就拚命責罰他。他也二話不說,跪下受罰,有時候被杖責得幾天都下不了地。我心疼,也就不那麼貪玩胡鬧了。爹爹發現我的弱點後,可得意了,經常用江流來約束我。見江流對我真是忠心耿耿,便也將他當半個兒子一樣悉心栽培。
後來我發現江流原本就是會武功的,身上也到處都是傷疤,這些年我從來沒問過江流關於他過去的事,因為我知道他不想說,可是我若開口他一定會告訴我。
那曾是我一生中最快樂的日子,有個人裡裡外外地屬於我,全心全意只對我一個人好。我被寵溺得無法無天,就覺得這輩子沒有什麼東西是我想要而得不到的,就算是星星月亮,江流也會想辦法給我摘下來。
可是有時候又很怕,我希望江流是個獨立的可讓我依靠的男子漢,而不是完全沒有自我、只為了保護我而存在,活得如同一具空殼。
江流不明白我是什麼意思,只是費解而平靜地看著我。
「就是說,我希望你能過得幸福開心。」
「我很開心。」
我氣結:「完全看不出來!你開心就應該笑啊,生氣的時候應該發怒,難過的時候應該哭。你看我爹爹對我娘親,多溫柔多體貼啊!和愛應該是主動的,而不是我命令你做什麼,你才做什麼!」
江流看著我,眼中顯出一絲疑惑和為難。不過我知道他在很努力地學,學習關心我還有瞭解我。他望著我時眼神變得親切,然後又從親切變得溫暖,將我無聲無息地包皮裹。
天涼為我披衣,天熱為我扇扇,出去遊玩時不用我開口也會主動背我,問我口不口渴。去外地,還會給我帶許多禮物。隨著我們年歲日長,他越發溫文俊雅,完美得不像人世中人,喜歡她的女子也越來越多。
我常常為此大吃飛醋,甚至惡聲惡氣地規定他只許對我一個人好,不許多看別的女人一眼。
可是儘管如此,還是讓我撞見了一個不要命的丫鬟,她跑去跟江流告別,哭得死去活來,求江流跟她一起走,江流卻只是淡淡地交代她保重。第二天我問起,他竟然連人家的名字都不記得。
當時我心頭歡喜卻又有些害怕,害怕那雙溫柔的眼睛,也會有那麼一天淡淡地望著我。可是我明白,對江流來說,我是世上唯一重要的人。
十五歲那年,我依然喜歡上街時牽著江流的手,看書時枕在他手上,他卻開始避諱我了。
「夫人交代很多次了,男女授受不親……」
我皺眉叉腰:「你是聽我的,還是聽我娘的?」
「聽小姐的。」江流恭順地低著頭。
我最討厭他老把自己當下人,可是這點卻怎麼也改不過來。
我撲到他懷裡:「江流,你不要總是氣我,我喜歡你你難道不知道嗎?」
江流僵硬著身子,卻不敢推開我。
「說你也喜歡我。」
「我喜歡小姐。」
「你知道我說的是那種喜歡的對不對?」
江流一時僵住了,臉上流露出一絲恐懼:「屬下不明白。」
我怒火衝天,我一個姑娘家都拉下臉皮跟他表白了,他還要我說得多清楚?
我把偷偷在外面買的所謂的婬書豔圖,一股腦兒地從床下拖出來塞給他。
「我命令你!今天晚上必須把這些全部看完!」
第二天江流見到我的時候兩根紅燒肉似的,我笑得噴了茶水。
「小姐不應該看這些,我全部燒了。」
「什麼?我好心截給你看!你居然燒了!我不管了,你要賠我!」我跳過去,對著江流又掐又擰又咬。
江流無奈:「小姐要什麼,我重新給你買就是了。」
「我什麼都不要,我要你娶我!書裡面的我們慢慢實踐好了。」
江流估計是被我驚世駭俗的話嚇傻了,漲紅著臉,頭也不回地逃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