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
煙花忽然在京都漫漫無雲的夜空炸開,五彩斑斕,像是黑夜褪盡,黎明來到之前剎那間百花盛放的美麗,點點星火燃盡,又像是那曇花一現不知民的花,亮了所有人的眼睛,又提起了所有人的失落。
茯苓聽著那一聲絢爛的爆竹聲,她側眼望去,便是窗戶外絢爛如星火的煙花,在她的瞳孔中妖嬈的綻放,然後謝幕。
她突然覺得有些悲哀,一顆心像是京都邊城雪山上常年不化的雪花,凍結了她的心臟,連跳動一下都是奢侈的。
她又側過頭,眼神明朗卻帶著一點薄霧,定定的看著佟卓謙,然後輕啟唇角,蕩漾開苦澀的笑容。
「爺,他死了——」
那一聲,綿遠而又悠長,沉靜而又憂傷,佟卓謙一瞬間顫了顫,他從來都不知道,在孟茯苓那樣的一個張揚而又活潑的女人口中,可以聽到這種口氣的講話。
那些話語好似一根根綿長的銀針,在他不經意的瞬間,猝不及防的插進他的心臟,痛的撕心裂肺。
佟卓謙突然起身,然後惡狠狠的抱起了地上已經要死不活的茯苓,眼神陰嗜的看著她,冷冷的道:「給老子精氣點,這麼多人看著,別丟了人。」
哇的一聲,茯苓就大聲的哭了出來,雙拳使勁的就打在了佟卓謙的胸口上,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淚的,那摸樣堪稱瓊瑤劇裡的女主角。
「我是丟人,可丟人咋啦?人家連命都丟了,還沒吭一聲呢,佟卓謙,你丫丫的就沒有人性。」
「是,老子是沒有人性。」說著,抱著她的雙手緊了緊然後直接就這樣大步流星的走了出去,沒有在回頭看了一眼。
「帶他的遺體回部隊。」
也許他的靈魂還在這四周飄蕩,也許他的神識還在腦海中存活,總之,希望他能聽得見他說的這句話。
闊別了很多年的地方,這一次,光榮的進入。
可惜,物是人非。
就想一句玩笑說的那樣,走著出去,橫著進來,不過剛好跳轉了過來而已。佟卓謙抱著茯苓上了車,一路絕塵而去。
而此時,天色方才明亮少許。
茯苓又望著那漸漸泛白肚的天色,有些低聲的笑了起來,像是在跟某些東西道別。
願你一路安好。
她這一生,迄今為止,從來都是渾渾噩噩的活著,少時出國留學,少年時回國在社會上遊蕩,每天去夜場歡快至天明,那時候,她覺得生活是那麼的充實,而如今,細細想來,卻空虛的可怕。
好在,有了他。
那個自私霸道滿嘴粗話的佟爺。
如此想著,她便抱緊了佟爺,然後埋首在他的腦袋裡,悶悶的說道:「爺,我心裡難過,真的難過。」
佟爺霎時間就心軟了,也抱住她的身子,在她的額頭上輕輕的一吻:「甭想,是他們的公道,爺只會討回,逃不了誰。」
「他結婚了麼?」茯苓突然問道。
驀地,佟卓謙的雙眉深深的皺在一起,視線盯住了外面不停倒退的視線,緩緩的說道:「他有妻兒,他的妻子曾在三年前的一場戰役裡冒死到緬甸找她,卻重傷致殘,而他的兒子——」他說話的語氣低沉,卻立刻讓茯苓的心都提了起來。
「他兒子怎麼了?」
「先天性心臟病——」
茯苓又再次的低聲的啜泣了起來,像是失去了父母親的小獸,可憐的讓人心疼。
她不明白,為什麼老天那麼的自私,他可以給一個人萬貫家財,顯赫權勢,卻又為什麼給另一個人年輕便逝去的命運,還有他那貧瘠可悲的家庭?
如果,我是說如果,茯苓要是現在很有心情在幽默一下的話,她肯定會再次豎著中指,對天大吼「**你大爺的」。
可是,她現在除了難受,便再無其他。
記得曾經有人在佟卓謙耳邊說過,懷孕的女人,在三個月前切勿心情低落,哭泣什麼的,會影響孩子以後的生長。
這時候他看著淚眼婆娑的茯苓卻突然想了起來,他頓時有些手慌腳亂了,立馬像哄小孩似的抱住茯苓,低聲的哄她。
「乖,丫頭,甭哭了,哭起來爺難受。」
哇的一聲,茯苓哭的更大聲了,她此時此刻非常的不明白為什麼佟卓謙一下子這麼不對勁了,難道是在外面找了相好的了?準備在這個她無比倒霉並且深受打擊的日子告訴她?
不能這樣!
「丫頭,好好聽著我說的話。」
茯苓從他的懷中悶悶抬頭,對上了男人如刀刻般完美的五官,他的臉部線條分明,長長的睫毛倒映著陰影,像是蝴蝶飛翔時候的剪影,又像是陽光自萬里之外踏遍千山萬水,落在樹枝樹葉分叉的那中美到極致的場景。
「茯苓,人這一輩子沒有一點磨難,那就不叫活人,大頭他曾經是一個軍人,軍人的使命的是什麼?是保家衛國,保護黎明百姓,從古至今,都是這麼一個道理,即使他退伍了,離開了,也依舊是國家的軍人,而如今,他離開了,戰友們不會為他的死去而惋惜,只會為他的戰績和成功自豪驕傲,因為,他做的那些事情,也許是他們一輩子也做不到,一輩子也沒機會做到的事情。」
茯苓望著他,眼神逐漸清明。
佟卓謙雖然坐著,背脊卻挺拔不屈,像是長年被風雪襲擊,被飛鳥壓枝的松柏,永不低頭。
一時間,茯苓竟覺得自己慶幸。
慶幸自己遇到了這個男人,他那樣光鮮亮麗,帥氣英俊,是無數女人的夢中男人,卻最後慘白在了她的牛仔褲下。
人都說,王子和公主的婚姻肯定是國王王后促成的,而王子和灰姑娘的婚姻麼,嗯,都是瞎編的。
她孟大官人是偽屌絲而已,勉勉強強算的上公主了。
「大頭的妻子我見過,很溫婉的一個女人,她和大頭認識了十五年了,從十七歲就開始認識了,三年前緬甸的那一次戰火,卻殃及了無辜的她,大頭被困在緬甸部落回不來,是她一人只身前往,一條腿被人狠狠的折斷,連全國最著名的一聲都接不好,而她的臉上也留下了許多疤痕,而她去緬甸的時候,正好懷著身子——」
接下來的,就不言而喻了。
雙方父母都是健康人的話,生出有病的小孩子的幾率非常小,可以說是沒有,但是如果在懷孕期間遭遇了一些什麼的話,那麼幾率就大了很多。
比如茯苓現在哭啊,鬧啊,什麼什麼的。
「我很佩服她。」茯苓悶悶的說道。
佟爺突然溫柔的撫摸著她的腦袋說道:「你佩服沒用,你一輩子也沒有那麼英勇。」
茯苓一口氣差點提不上來,差點氣死過去。
她側過頭去,突然想起那剩下的孤兒寡母該怎樣的生活,她問道:「佟卓謙,那他們該怎麼辦呢?一個身子骨不便,一個又是小孩子。」
說道如此,茯苓的心口又再次的抽痛起來,渾身上下都是充滿著罪惡的源泉,像是要被那緊緊的壓迫感窒息而死。
「佟爺,我想這一輩子都忘不了,我是怎麼去害的一個家庭破裂的,我覺得我這一輩子都無法釋懷這件事情了。」
啪的一聲,一巴掌打在了茯苓的腦門心上,雖然力道不大,卻有些稍稍的疼痛。
「做錯了事情,害了人,就每天這麼無法釋懷,消沉下去?老子真懷疑你那國外的畢業證是怎麼得來的?」
茯苓望著他:「那我該怎麼做?」
「明兒,一大早給老子起來,孕婦起早有好處,跟著我直接到大頭家去。」
茯苓呆愣了一會兒,然後點了點頭。
也就只能這麼做了。
天色光亮,晨光將起,那麼亮那麼亮的陽光卻照亮不了茯苓心中的陰霾。
但願這一切早些過去。
車子在佟宅門口停了下來,佟家的一群人在門口四處張望著,就連很久沒有出現過的佟卓謙爸爸都出現在了佟宅的門口,一身風塵僕僕的摸樣,像是剛才才從某個地方回來一樣。
他站在外面,臉色一直都很冷硬,卻在見到那輛屬於佟卓謙車子在佟宅前停下的那一刻,稍稍的緩和了不少。
這段時間,他都到菲律賓那邊去處理公務了,國內很多事情知道一兩分,卻因為太忙而不是很清楚。
而如今一回來,卻是這番光景,由於年齡而逐漸沉浮的脾氣也開始上來了。
孟邵庭家裡被炸,以前可是不管他的事情,可是現在他女兒肚子裡的是他佟家的金孫,動了她家的人,不就是動了他老佟家的人麼?
而且,現在茯苓出門後遇襲的事情,總得找個人來承受怒火。
「爸,你回來了。」
佟老爺看著只是看著佟卓謙懷中的茯苓,沉聲問道:「沒事兒吧?」
「沒事兒。」說著,就直接抱著茯苓走了進去。
忽而,他又在大廳停下了腳步,看著自己的母親說道:「媽,茯苓嚇壞了,你幫她去操弄一點吃的。」
佟夫人立即答道:「好,等著,一會兒就來。」
而佟卓謙的話卻還沒有說完,他定定的看著自己的父親,以一種軍人睥睨天下的神情,以一種平和冷靜的神情看著佟老爺,然後一字一句道。
「爸,有些事情,已經磨蹭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