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2 章
放棄

  夏如畫是光著腳到醫院的,她什麼都顧不上了,兩隻拖鞋在路上早跑掉了。

  手術室的門前已經圍了不少人,蘇彤聯繫不上夏如畫時用魏如風的手機給小宇打了電話,小宇嚇得不輕,又找不到濱哥、阿九,乾脆把程秀秀叫了來。程秀秀聽說因為錢不夠所以還沒開始搶救,差點把醫院急救室給砸了。她交押金時幾乎是把錢扔過去的,沖大夫喊如果救不活魏如風,他就等著陪葬。

  夏如畫被護士攙進來,她的雙腳早就磨破,走在水泥地上一步一個暗紅色的腳印。可夏如畫彷彿沒覺得疼,見到蘇彤馬上甩開護士跑了過去,緊緊地抓住她說:「如風呢?他在哪兒?他在哪兒?」

  「裡邊……搶救呢。」蘇彤呆滯地指指手術室,送來醫院的時候,魏如風已經幾乎沒有心跳。

  「怎麼回事……他怎麼了……晚上還好好的……」夏如畫眼神渙散地喃喃自語。

  蘇彤咬緊嘴唇,她猛地站起來抽了夏如畫—個耳光說:「好?他今天下午就受傷了!只是為了陪著你到最後他硬挺到晚上!你到底懂不懂他心裡的感受?你能不能不讓他為你這麼玩命?能不能別給他希望又讓他絕望?你以為是別人害了他嗎?他這根本就是自殺!因為他覺得他活著讓你痛苦讓你困擾,所以他寧願去死!夏如畫,你到底是要救他還是害他?到底是愛他還是要他的命?」

  夏如畫的臉印上了一個血紅的掌印,那是魏如風的血,雖然早已冷卻,但她還是覺得燙,一直燙到了她的心。她的目光越過蘇彤,愣愣地看著那扇緊閉的門。她想過很多,但從沒想過魏如風有承受不住以至於放棄生命的一天?她還沒來得及帶他自首,還沒來得及給他講阿爾卑斯,甚至還沒來得及說愛他呢。

  夏如畫的淚水和著魏如風的血蜿蜒落下,她回想起從劇院走出來時魏如風似有似無的微笑,她讓他一定回來,他笑著說「噯」……原來他騙了人,在那時他已經疲憊地放手了。

  程秀秀看著夏如畫臉上的血痕,抬手替她抹了去。她還清楚地記得魏如風對她說女孩子不要見血,從那以後她再也沒有惹過事打過架,可是如今這個不讓她見血的人卻自己躺在血泊裡,甚至不知道以後還能不能開口說話。而這些都只是為了眼前這個女人,這個和他明明是姐弟關係,卻被隱秘愛著的女人。程秀秀漸漸紅了眼睛,手越縮越緊,夏如畫也不掙扎,彷彿想藉著她的手,就這麼死了。

  小宇看著苗頭不對,忙死命拉開程秀秀,夏如畫跌坐在地上,程秀秀揪著小宇歇斯底里地大叫著:「他能不能醒?能不能活過來啊!到底怎麼回事!是誰幹的?你告訴我是誰幹的!」

  「我也不知道……聽說好像是警察去了,濱哥和九哥一直沒回東歌……」小宇茫然地說。

  「能是誰幹的!就是你爸!是東歌!你們全算上!是你們一個個的逼他走到這一步!如果沒有你們,他和夏如畫早安心地過日子了!你不是喜歡他嗎?我也喜歡!但我知道他要什麼不要什麼,他不要我我就走!你要是真喜歡就放他一條生路!」

  「你懂什麼!」程秀秀喝住蘇彤,「你以為他是為什麼在東歌幹?你以為光魏如風和夏如畫兩個愛得死去活來就能過日子嗎?他不幹這個?不幹這個他們沒準早餓死了!你連見都不會見到他,更輪不上現在對我大喊大叫!」

  蘇彤被她說得瞠目結舌,魏如風只不過要份工作活下去,卻因此越陷越深。然而無論多麼純美的愛情,也禁不起罪惡的荼毒。某日某時,一旦做出選擇,就不能回頭。

  「我們寧願餓死。」坐在地上的夏如畫突然冷冷地說,「我和他的事,你們誰也管不著。」

  程秀秀和蘇彤一起看向她,她身上散發出寒冷的氣息,邢種感覺彷彿在她和魏如風之外的地方,豎起了簡單而堅固的障壁,她們再也無法靠近一步。

  最初聽到警察這個字眼,夏如畫就打了個寒戰,葉向榮怎麼也撥不通的電話,黃毛奄奄一息的面孔,魏如風在劇院裡蒼白的臉在她腦中一閃一閃的,就像是把她悶在了水裡,斷了她的呼吸。而隨後程秀秀的話只是在水裡再加一層冰,翻出前塵往事,讓她徹底死心罷了。

  夏如畫就在那一刻篤定了,她不會再相信任何人。不管是葉向榮還是程豪,不管是蘇彤還是程秀秀。躺在手術室裡的魏如風讓她放棄了所有的信念和幻想,她想原來多少年過去還是一樣,就像奶奶剛死的時候,除了彼此,他們始終無所依靠。旁人伸出的手到最後都變成了他們的傷口,不管善意還是惡意,結果都是讓他們愈加傷痛,甚至瀕臨死亡。

  那麼,除了魏如風,她什麼都不要了。

  魏如風是在隔天下午醒過來的,他還帶著氧氣罩,看見夏如畫後,他的眼睛彎了彎,嘴墨發出含混不清的聲音。

  「噯。」夏如畫一邊笑一邊哭了出來。

  蘇彤站在旁邊,著急地問:「他說什麼?」

  夏如畫溫柔地看著魏如風說:「他叫姐。」

  魏如風看著她,微微點了點頭,蘇彤的眼睛瞬時濕了,扭過身狠狠擦了擦。

  調養了幾天魏如風就出院了,這次的所有住院費用都是夏如畫用家裡的錢結的,雖然程豪和程秀秀都送了錢來,但夏如畫都原封不動地還了回去。

  魏如風和夏如畫回家的那天是個雨天,他們一起坐公共汽車,誰也沒有帶傘。下車的時候魏如風自然地舉起手臂遮在夏如畫的頭頂,漫天的雨水中唯獨留下了那—掌間的溫暖。夏如畫緊緊地拉住了他,兩個在雨中一路互相攙扶,蹣跚著走了回去,從遠處看就像一個人一樣。

  傷痛折磨得魏如風很憔悴,上樓時他禁不住輕輕地喘息,夏如畫扶他在床上躺好,去廚房熬紅糖水,端出來時她驚訝地看著魏如風坐在她房間的門口,魏如風朝她笑笑說:「姐,你睡會兒去吧,我在門口,不用害怕。」

  外面淅淅瀝瀝的雨聲一下澆在了夏如畫心裡,這麼多年,只要下雨,魏如風一定會回家陪她,如果她睡不著,魏如風就坐在她門口。十七歲烙下的疤讓他們彼此寂寞地度過了很多個黑夜,而夏如畫再也不想這樣下去。

  「進屋來,把糖水喝了。」夏如畫把他拉進了自己的屋裡。

  魏如風有些侷促地在夏如畫的注視下喝光了糖水,他抹抹嘴說:「你睡吧,我就在外面……」

  「魏如風。」夏如畫喊住他。

  「嗯?」

  「我愛你。」

  魏如風愣愣地站在了原地,他望著夏如畫,眼睛裡飄拂過了驚喜的神色。

  「愛了很久很久了,愛得難受死了。」夏如畫笑著流下了淚。

  窗外的閃電使整間屋子陷入若隱若現的光芒中,魏如風的面孔模糊不清,他久久沒有反應,在夏如畫怔怔地抬起頭的一剎那,他突然衝過去,摟緊夏如畫狠狠地吻了下去。

  羸弱的身體混合著紊亂的氣息,魏如風吻得貪婪且霸道,近乎窒息的感覺讓夏如畫暈眩。她任由自己就此沉淪,在用盡全身力氣的擁吻裡,她確定他們在活著,在愛著。

  兩個人十指緊緊相扣,可能從相遇起,他們稚嫩的指尖就被紅線牽住,這條線注定了他們一生的愛與罰。漫漫時光就像一條河,夏如畫和魏如風站在兩岸遙遙相望了很多很多年,任憑它匆匆而過,他們都矗立不動,命運是神秘的擺渡人,他們終是帶著一身傷痕,走到了一起。

  雨橫打在窗上,夜風放佛帶著嗚咽的聲音,魏如風躺在夏如畫旁邊輕輕地說:「我愛你。」

  「我知道。」夏如畫攥緊了他的手。

  「我其實怕死。」

  「我知道。」

  「可我更怕一個人的寂寞,而你又不愛我……」

  「我愛你啊……」

  魏如風和夏如畫已經分不清誰的淚水落在了誰的臉上,他們像初生的嬰兒一樣蜷縮在一起,緊緊擁抱,吸取彼此身上的溫暖,放佛那就是生命之源。

  夏如畫撫摸著他溫潤的散發著勃勃生命力的肌膚說:「如風,咱們逃吧。」

  「好。」魏如風閉上了眼睛。

  那年,夏如畫21歲,魏如風不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