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比起現在,學生時代的陳銘生,要活潑得多。
陳銘生從來不是一個好學生,不愛看書,也不愛背書。但是因為家庭原因,陳銘生胡鬧了十幾年,最後還是奮發了一下,考上了青海警官職業學院。
軍校警校這個東西,一般人家接觸的少,有不少不瞭解的家庭,都把這個當成是家裡男孩子沒去處的時候兜底的地方。
他們不知道的是,如果沒有家庭關係,完完全全什麼都不懂的新人想要考上這種地方,幾率是很小的。
陳銘生不一樣,打從陳銘生剛剛記事的時候,還有些懵懵懂懂的時候,他媽媽就已經無數次地告訴他——長大以後要考警校,要做員警。
慢慢的,陳銘生發現,只要順著他媽媽這個意思,他媽媽對他其他方面的管理就會很松。於是很小的時候,他沒事就哄他媽,說他長大一定考警校。
說著說著,他自己也就牢牢記住了。
陳銘生沒見過爸爸,後來聽人說,他爸爸在他媽媽懷他的時候,因公殉職了。
他的媽媽一輩子都沒有再嫁,他時常看見,她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坐在小客廳裡,客廳裡的牆上,訂了一個小木架,上面放著他爸爸的照片。他的媽媽就對著那張照片,也不知道在想寫什麼。
陳銘生也經常看那張照片,但是他看照片時的感受和他母親完全不一樣。陳銘生更多的,是好奇和疑惑。
每到父親忌日的時候,他的媽媽都會反復說著同樣一句話——她給他起名「銘生」,就是讓他把這個日子銘記一生。
於是那一個日期,那一段往事,雖然不明了,但陳銘生真的牢牢記住了一輩子。
他的家庭並不富裕,媽媽在他小的時候,在一家紡織廠當工人,十分辛苦。陳銘生算懂事早的,很小的時候就自己看家,做飯,等媽媽回來。
就這樣,在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重複中,他慢慢長大了,他的身材高了許多,長相也越來越像他的父親。
他的母親經常看著他的臉發呆,然後接著對他說:「你要去做員警。」
一件事被說一次兩次,是提醒,三次四次,是叮囑,而說了無數次的時候,便成了一種折磨。
那時陳銘生剛上高中,正處在叛逆期,在家裡被他媽媽說煩了的時候,他就會翹課,上外面瘋。
他的高中不是什麼好學校,烏煙瘴氣,基本沒有好好讀書的,陳銘生算是裡面的頭頭——在這種簡單的地方,當頭的理由也是簡單的——因為陳銘生在男生裡數一數二的高大,而且有脾氣,膽子大,還會玩。
這樣幾點因素集中在一個三流高中裡,那絕對是吸引人的好招牌。
陳銘生就帶著一群「小弟」,各種翹課、抽煙、泡妞。
那時候小,沒有對未來的看法,陳銘生一直覺得,他會這樣一輩子。
什麼警校,什麼員警,當時離他好遠好遠。
真正讓打斷他這樣生活的,是一件幾乎讓他崩潰的事情。
在陳銘生三番五次地跟媽媽爭吵,並且大叫著說要考警校你自己去考後,他的媽媽自殺了。
她把陳銘生爸爸的照片從相框裡拿出來,別到自己的衣服裡,然後在自己家的小客廳裡,吊了一條圍巾,陳銘生回家推開門的時候,看見那一幕,心臟差點停了。
那次幸好他回來的早,幾乎前後腳,才把他的媽媽救了下來。
在醫院的時候,她媽媽醒過來,陳銘生坐在她床邊,只說了一句話——
「媽,我肯定會上警校,我肯定會做員警,我拿命保證。」
她媽媽看了他一眼,然後就轉過頭,直愣愣地看著天花板。
從那以後,陳銘生往死裡看書,他那時讀高二,離高考還有一年。他白天黑夜地做題,數學題、語文題、理化題——甚至連公安院校幾年的心理測試題都做了無數遍。
那一年高考,報考青海警官職業學院的人有很多。心理測試和體能測試的時候,好多家長在外面陪同,可陳銘生是自己去的。
心理測驗那天順利結束後,陳銘生的心基本上就放下了。
剩下一個體能測試,警校的體能測試考的不多,一共就四項。陳銘生之前查過無數次,專案和要求幾乎倒背如流。
五十米衝刺,時間要求七秒一以內,一千米跑步,時間要求三分五十五秒,俯臥撐,十秒內完成六次以上,最後是立定跳遠,要求兩米三。
陳銘生自己私下試過一次,然後發現這幾項考試對他來說基本就是小菜一碟。他就完全沒有擔心。
結果就是這麼一放鬆,體能測試的那天他睡過了。
考試地點離他家很遠,所以準備考試的時候,陳銘生的媽媽給了他錢,讓他住在外面的旅店。
當時他還沒有手機,沒人叫他起床,完全靠自己的生物鐘。
他出門趕公交也來不及了,陳銘生繞近路,撒丫子跑了將近兩公里,終於在最後時刻趕到了考試地點。
跑完了這段路,陳銘生累得差點吐血,他的第一項測試是五十米衝刺,結果發令哨一響,陳銘生腳一蹬地,前腿一軟,險些跪下。
最後他壓著及格線,把這幾個專案都通過了。
那批學員裡,陳銘生的體能測試成績排在很後很後面,不過既然過了,那也就無所謂了。
陳銘生覺得,自己往後那麼不愛看書,不愛學習,完全是因為高考前學傷了。
他廢寢忘食,披星戴月地堅持了一年多,最後終於如願以償,考入了青海警官職業學院,刑偵學。
錄取通知出來的那天,陳銘生的媽媽喜極而泣,陳銘生倒是沒怎麼特別地高興。他拿著那薄薄的一個信封,感覺有點奇怪。
要知道,在此之前,陳銘生在跟學校那些小地賴混的時候,他完全沒有想過自己會上大學,更沒想過,那個從小到大,一直在嘴裡念著,可一直沒有正感悟的願望,竟然成真了。
他真的,要去做員警了。
八月二十四號,陳銘生清清楚楚地記住了那一天,他去學校報到。
那天他穿得很簡單,一個背心,一條長褲,腦袋上戴了頂遮陽的鴨舌帽,背著一個深藍色的雙肩包。
他帶的東西也很少,所有衣物用品,都塞在這個包裡。
高中畢業,陳銘生的個子已經躥到一米八二,但是還帶著些許的稚嫩。
當他站到警校門口的時候,是一個正中午,熾熱的太陽懸在空中,將大地烤得熱氣騰騰。報導那天,門口有很多人,多是家長在接送孩子,陳銘生背著包,一個人站在門口,看著校門外的牌子,那上面幾個大字,寫著學校的名字。
他站了好一會,最後,從褲兜裡翻出一塊口香糖,放到嘴裡,嚼了嚼,走進校園。
八月二十四,這一天,就是陳銘生這一輩子的分界線。
分開了迷茫與堅定。
分開了逃避與面對。
分開了男孩,和男人。
他在這裡,遇到了這一生中,對他影響最大的人。
那就是嚴鄭濤。
嚴鄭濤是刑偵科的一個專業課老師,陳銘生和他最初的相識,並不算太愉快。
那還是在軍訓的時候。
男生被趕到一個危樓裡,排著隊,去剃頭發,領衣服。
剃頭師傅的手法還算是熟練,可能是因為剃得太多了,那腦袋已經都不是腦袋了,在他眼裡都是一個個等著擼順的新苞米。
排到陳銘生,他坐到凳子上,就聽著推子聲嗡嗡地響,然後他的頭髮渣就落了一肩膀。剃完之後,那老師傅還在他腦袋上拍了一下,說了句:「有頭髮渣,上外面衝衝水。」
陳銘生到外面去,有一道水槽,並排五六個水龍頭,好幾個人也在那沖。
現在是夏天,天氣熱,而且男生也沒那麼多講究,一個個地沖得渾身濕了大半,還覺得挺爽。
陳銘生沖完,回到樓裡,站在樓口的鏡子前看了看。
他之前都沒留過這麼短的頭髮,第一次看,陳銘生很不喜歡,他覺得有點愣頭愣腦的。
他還不知道的是,就這麼一個看起來有些愣的髮型,往後,他幾乎頂了一輩子。
他們那發的作訓服和其他學校的不太一樣,不是綠色的迷彩,而是黑色的。純黑色的半袖,長褲,帽子,一點花紋都沒有。
對這身衣服,陳銘生還是挺滿意的,他覺得自己穿起來非常帥。
但是沒讓他帥多久,連續幾天的高強度訓練就來了。開始的時候,每天訓練完,整個一個宿舍鬼哭狼嚎,後來,連嚎的力氣都沒了,回來倒頭就睡。
軍訓全封閉管理,而且本來陳銘生也沒有手機,現在連個畫報都沒有,也不讓買零食,不允許互相竄寢,什麼打牌聚餐聊天,全部禁止,日子過得都淡出鳥來了。
娛樂的契機來源於一個中午。
那時他們上午訓練完,吃完午飯,正好是午休時間,大家都躺床上睡覺。其實都是大小夥子,精力充沛,沒幾個能真正睡著的,但是不睡覺幹啥啊,也沒其他事做。
陳銘生躺在床上,看著上鋪的木板發呆,他開始覺得警校沒啥意思了。
就在這個時候,他忽然聽到一聲叫賣聲。
聲音很小,只要有一點雜音都聽不見了,陳銘生坐起來,讓屋裡人安靜。
「你們聽見沒?」他說。
一個同寢室的人說:「聽見啥。」
陳銘生說:「噓,仔細聽。」
大夥屏息凝神,一屋八個人,跟神經病似的,紛紛坐了起來,耳朵沖著窗外,細細地分辨。
終於,他們聽到了一聲——
「賣西瓜了,又大又甜的西瓜——!」
賣西瓜,這是什麼大事麼,狗屁。
可現在實在是太無聊了,就這麼一個賣西瓜的瓜農,也著實讓屋裡人都興奮起來。
「有人賣西瓜!」
「西瓜——!」
「有人買西瓜了!」
「……」
陳銘生說:「想吃不?」
其他幾個人可勁地點頭,其中一個說:「可不讓出去啊,想吃有啥用。」
陳銘生說:「真想吃?」
他對床的一個人皺眉,說:「陳銘生,你該不會要出去買吧,抓著可就完蛋了!」
陳銘生不耐煩地看他一眼,「就這點膽子,幹屁員警啊。」
那人被訓的縮了回去。
「陳銘生,我記得大巴拉我們來訓練的時候,我看見外面有片瓜地。」
陳銘生精神一震,說:「什麼?有瓜地?」
那人點點頭。
陳銘生陷入思考。
最後,大家討論到下午訓練也沒出什麼結果,陳銘生留了一句:「你們就等著吧。」
當天晚上,陳銘生在另外七人的熱切注視下,像個勇士一樣——跳窗遛了。
他們住在一樓,樓層門口有打更老頭,不能驚動,所以陳銘生決定從窗戶走。
他穿著作訓服,戴著帽子,把自己的臉擋住,然後順到後面的牆根那,輕輕一蹦,手就搭在了牆上。
「我操/他媽的——!」陳銘生剛搭上手就鬆開了,他忍不住罵了一句,然後把手拿眼前一看,兩手上都紮破了,出血了。
牆面上壓著玻璃碴,天黑,陳銘生沒注意到。
出師不利,陳銘生也沒洩氣,順著牆根,然後意外的找到了一個缺口。他左右看了看,然後從那縫隙裡擠了出去。
縫很窄,陳銘生差點卡住。
他從縫隙擠出去後,瞬間就有了種自由的感覺,他接連呼吸了幾口夜晚的空氣,覺得神清氣爽。
陳銘生抓緊時間,在地裡偷了兩個西瓜,他一時貪心起來,還撿了倆大個的,一手抱一個,然後往回走。
回到洞口的時候,陳銘生側著身子往裡進。
結果就出事了。
他西瓜墊在了手掌和胸口之間,擠到一半的時候還很順利,但是之後就完了,他角度沒找對,人就被卡住了。
那時候他想扔了西瓜都不行了,西瓜移動,手背和牆蹭著的地方就疼得要命。
屋漏偏逢連夜雨,就在這個時候,嚴鄭濤來了。
按理說,這麼晚了,他是不會來這種偏僻的地方的,但就是這麼巧,他查寢結束後,從樓裡出來,走了一會忽然尿急了。
要說這人也是不講究,他懶得回樓裡廁所,就想直接滋潤一下牆根的野草。
然後,不可避免地,他發現了陳銘生。
這倆人碰面時機不可謂不尷尬,嚴鄭濤在看見逃跑的學生時,最先的反應不是嚴厲訓斥,而是把褲鏈拉上。
他咳嗽一聲,慢悠悠地來到陳銘生身邊,上下打量了一下,然後說:
「你這……什麼情況啊。」
反正都這樣了,陳銘生就破罐子破摔了,說:「卡主了。」
嚴鄭濤樂了,他還沒見過這種學生。
「你哪班的?」
陳銘生說:「三班。」
嚴鄭濤說:「喲,那就是我班學生啊。」
陳銘生說:「對,教員,幫個忙,給我弄出去唄。」
嚴鄭濤看了一下情況,覺得他的提議不錯,他說:「你等著,我找個工具。」
最後嚴鄭濤拿來一把鎬頭,給陳銘生弄了出來。
陳銘生出來後謝了嚴鄭濤,然後就老老實實地站著。
嚴鄭濤拿鎬頭的時候趁機把自身緊急情況處理了,然後好整以暇地來訓話。
他看著陳銘生,然後說:「都這時候了,你都不忘放下這倆瓜啊。」
陳銘生站在嚴鄭濤面前,往上看,身板筆直,神情嚴肅,往下看,兩手攤著,一手一個瓜。
嚴鄭濤說:「你這麼喜歡這倆瓜,那就抱著跑圈去吧。」
陳銘生一句廢話都沒有,摟著瓜就往操場去。
「回來!」嚴鄭濤沒想到這學員還真的去了,他給他叫住,來到他跟前,他說:「你真要跑?」
陳銘生一直目不直視,聽見他的問話,斜眼看了他一下,然後馬上又轉了回去,說:「教員,你要怎麼罰我啊。」
嚴鄭濤說:「你覺得我要怎麼罰你。」
陳銘生說:「只要不通知家長,你怎麼罰都行。」他說完,看了嚴鄭濤一眼,說:「我去跑圈。」
嚴鄭濤說:「你要跑多少圈。」
陳銘生說:「你讓我跑多少我就跑多少。」
嚴鄭濤點點頭,不經意地說:「那就先跑十圈吧。」
陳銘生就抱著瓜,在漆黑的操場上,跑了整整十圈。
嚴鄭濤就在一邊看著,看著那個年輕的學員,悶聲跑步。
跑完之後,陳銘生大汗淋漓,依舊抱著瓜。
嚴鄭濤忽然發現,瓜上有血跡。
他表情嚴肅起來,「怎麼回事?」
陳銘生大聲說:「沒事!」
嚴鄭濤說:「手手手,手拿出來!」
陳銘生終於把瓜放下,手伸出去,原本的傷口更嚴重了,手心磨開了一層皮。
嚴鄭濤一看那傷口就明白了,他目瞪口呆地瞪著陳銘生:「你這學生——!」他緊皺眉頭,粗聲道:「跟我來——!」
嚴鄭濤把陳銘生帶到醫務室,給他清理的傷口。
至始至終,陳銘生就跟嚴鄭濤說了一句話:
「教員,是不是不用通知家長了。」
嚴鄭濤手指頭點著陳銘生,說:「偷瓜去了是不?你還考警校呢,也不怕人笑話,去當流氓吧。」
陳銘生沒說話。
嚴鄭濤低頭看了一眼那雙包紮起來的雙手,又看了一眼面前那個渾身是汗的學員。
他忽然笑了。
他覺得,這個晚上挺有意思。
他從這個學員身上,看到了年輕,看到了無賴,也看到了血性。
他問他:「你叫什麼?」
陳銘生看了他一眼,說:「我叫陳銘生。」
那次,嚴鄭濤沒有把這件事告訴任何人,甚至讓他把瓜也拿回去了。
陳銘生開始覺得,嚴鄭濤是個奇怪的人。
後來,他慢慢折服于嚴鄭濤的專業能力,他以前天不怕地不怕,可在嚴鄭濤的面前,他完全是個菜鳥。
嚴鄭濤對他,也是有意無意地照顧。嚴鄭濤是本地人,有時候假期的時候,還讓陳銘生去他家裡吃飯。
三年下去,嚴鄭濤變得不像老師,不像教官,而像親人。
像父親。
陳銘生念大四的時候,嚴鄭濤要離職了。
陳銘生知道後,去找他,嚴鄭濤告訴他,他要調到另外的地方去。
「去哪兒?」
「去哪跟你報備啊,你小子有點上下級觀念沒。」嚴鄭濤沒理他。
陳銘生說:「我跟你一起走。」
「扯什麼淡。」嚴鄭濤說,「你要退學啊,老實讀書,你現在輟學出去能幹啥。」
陳銘生說:「你不用管我能幹啥,你走,我就走。」
嚴鄭濤看這陳銘生,四年下來,他變了很多。
最明顯的,是他的身體,和他的目光。
他不再是那種有些精瘦的身材,而且強壯了,健壯的雙腿,有力的臂膀。他的皮膚因為每天的訓練,變得有些深,臉上的棱角也越來越明顯。
他已經不是那個軍訓偷瓜被抓的男孩了。經過三年的磨練,他已經是一個男人了。
嚴鄭濤知道,就算他不允許,陳銘生也一定會跟著他。
他對陳銘生說:「你先回去吧,我過幾天再通知你。」
嚴鄭濤在思考。
要說有沒有陳銘生輟學能幹的事情,有,還真有一件事,是他可以做的。
但是,他真的要給他做麼。
三天后,嚴鄭濤把陳銘生叫道辦公室,說了一番話,讓陳銘生自己考慮。
陳銘生二話沒有,當場就同意了。
「你知不知道這要面臨多大的壓力?」
陳銘生說:「知道。」
嚴鄭濤讓他回去再考慮一下。
第二天,陳銘生帶來了他完全意料之中的答覆。
嚴鄭濤說:「你想好了,決定之前,我可以給你時間,給你自由,讓你充分考慮。但一旦決定了,我就不允許你反悔。做,還是不做?」
陳銘生沖他笑了,他笑得有些痞氣,嚴鄭濤又仿佛看到了當年的那個小孩。
大膽的,血性的小孩。
「好,明天我給你辦理手續,你需要參加一個簡單的培訓,然後——」嚴鄭濤從座位上站起身,對陳銘生說,「我在雲南等你。」
陳銘生說:「好。」
那一年,他二十三歲。
他培訓了一段時間,然後去找嚴鄭濤報到。嚴鄭濤沒有讓他直接去幹,而是帶著他先積累了一段時間經驗。
那時也趕巧,原本急需人手的活,老天開眼,被警隊解決了,於是陳銘生就留在嚴鄭濤身邊幹活,就在他基本上要忘記當初嚴鄭濤說的話時,任務就下來了。
那已經快兩年後了。
他被派任務,去臥底一個販毒團夥,老大叫明坤。
起初,警隊設計的,是讓陳銘生偽裝成一個買毒品的顧客,引誘他上鉤,從小的開始,順藤摸瓜。
但這個計畫,後來出現了偏差。
因為陳銘生的一次旅行。
那是嚴鄭濤獎勵陳銘生的,在執行任務前,他出錢,讓陳銘生出去玩一玩。他問陳銘生想去哪,陳銘生當時躺在床上睡午覺,聽了嚴鄭濤的問話,一轉頭剛好看見牆上貼的一副畫。他指了指畫,說:「這是哪啊。」
嚴鄭濤說:「你文盲啊,旁邊不是寫著麼。」
陳銘生斜眼一眼,畫邊上寫著四個字——玉龍雪山。
他說:「我去這。」
那個時候,雲南旅遊還沒有現在這麼發達,人也沒有現在這麼多。陳銘生一個人,背了個包,大理麗江玉龍雪山,一道玩過去。
結果在玉龍雪山腳底下,他碰見一件事。
那是個中午,他在一家民族客棧外吃飯。客棧外面搭著棚子,就像大排檔似的,吃飯的時候一抬頭,就能看見雪山。
陳銘生吃得正歡,就聽見後面哐當一聲,一個啤酒瓶子碎了。
陳銘生一聽那動靜,就知道不是正常的碎法,肯定是人砸的。他轉過頭,就看見四五個人在客站外面,打頭的一個手裡拿著個酒瓶子,指著一個人。
陳銘生再看向被指的那個人,那是個中年男人,穿的很休閒,一看就是出來玩的。他身邊有個小女孩,看模樣應該是他女兒。
男人可能是怕嚇到她,把她推進客棧裡面,自己一個人擋在外面。
那幾個男的一看就是沖他來的,掄起酒瓶子就要砸。
「哎!」陳銘生忽然出聲了。
幾個人同時看過來,打量了他一下,打頭的說:「誰啊。」
陳銘生筷子攪和著碗裡的麵條,說:「人家小孩還在呢,你們就下手啊。」
那人冷笑一聲,「你他媽什麼東西?管閒事?」
陳銘生說:「光天化日的,你不怕別人報警?」
「報警?」那人一句話沒有,酒瓶子就扔了過來,陳銘生側了一□,躲過去,酒瓶落地,摔了個稀碎。
「想報警啊?」那人指著陳銘生,說:「再廢話連你一起打。」
陳銘生看著他,忽然笑了一下,說:「你挺牛逼唄?」
那人說:「怎麼的?」
陳銘生低下頭,安靜了。他一隻手撓了撓自己的後脖子——就在所有人都沒有反應的時候,他忽然拿起桌上的面碗,朝著那人就扔了過去。
那是新出鍋不久的面,燙的不行,那人被淋一下,殺豬一樣滴叫喚起來,剩下的人看見,一人一句我操,直接沖了過來。
陳銘生跑到客棧角落堆放垃圾的地方,隨後操起一把拖布,拿著兩邊,往中間使勁一踩,拖布把斷成兩半,陳銘生拿起頭上的一半,轉身就動手——!
「哎呀呀,打人了打人了!」
「前面打人了——!」
「飯店門口有人打人了——!」
「——」
「……」
在不遠處的一個小湖邊上,有一群人正在拍照留念,不時地還圍著看著什麼,一邊指指點點說:「不像啊這也,嘖嘖,不咋像。」
這時一聽有人打架,有熱鬧可看,人群呼啦啦地都散了。
只剩下一個人。
那個剛剛被指指點點的人。
那是一個年輕的小姑娘,她正在完成自己的假期作業。
她坐在一個小板凳上,面前是一塊油畫布,手邊是巨大的行李箱。
她正對面的,是一座巍峨的雪山。
明明是蔚藍的天,潔白的雪,碧綠的湖水,可在她的畫面上,卻是一片火燒似的色彩。
昏黃,濃豔,就像要燃燒一樣。
畫裡的那座山,和外面的那座山,根本存在於兩個世界。
難怪,有人說畫的不像。
可不管別人說什麼,她一直安安靜靜地坐在那裡,她穿了一身長長的連衣裙,頭髮紮成辮子,她仔仔細細地看著自己的畫,一筆一筆地添加色彩。
不遠處的打砸聲,十分明顯。
可她連一下,都沒有轉身。
她的眼裡,只有那座雪山。
那座傳說中的雪上,飄渺遙遠,白雲漂浮。它就像一個夢,讓人反反復複地領悟。
雪山,雪山。
如果雪山能看見,如果命運能預知。
如果時光能倒退,如果歲月能重來。
那個過客,是否還能進入你的夢。
而你,是否願意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