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章

  他說——我的愛?

  我打了個激靈,有種東西開始在身體蠢蠢欲動。

  高大有力的男人移動著他的唇,他陌生又熟悉的味道籠罩著我,他想親吻我,他就快親吻到我。我拒絕不了。

  「爸爸!——」

  魔障突然就打破,我聽到兒子的喊叫,我突然扭開我的臉,他的親吻突然落空;小飛以為我在受欺負,他扯著我,他推著雷耀,那一瞬間,我看到雷耀的眼——遮掩不住的凶狠和殘酷!他在看著我的兒子!

  是的是的,他還是雷耀,他的心裡還是住著那頭殘忍冷酷的野獸,他為了達到目的,一向不擇手段,他想要的,他一向都能得到——我明白過來,他不是溫柔安靜的原,他也不是躺在病床上任我擺佈的假象,他是完好無損地、高高在上地、與我截然不同的活生生的雷耀,他好好地站立在我面前,他完全有能力傷害到我的家人!

  「我不能要你的愛。」我武裝自己,我抹自己潮濕的眼睛,我收拾散落一地的回憶和追悔,我明白過去的只能讓它過去,「雷耀,我現在要過我自己的生活。」

  我要走,他大力扯住我,他的眼睛不再深黯冷靜,開始一點點滲出兇惡:

  「端康,你真捨得下我?」

  我忽然就懂他:

  「雷耀,你這不是愛——在你什麼都沒有的時候,捨不下你,和你在一起的只有我,你才想你一定要愛我,你才開始覺得你是愛上我了——你自己也知道,這不是愛!不然當年你也就不會自己也肯定不了,你也就不會說你感激我——你現在什麼都有了,你又變回來了,你卻分不清到底誰是真心,誰是假意;你想讓我回到你身邊,你能肯定的也只有我——可我也不是當年的我了,我也變了,我也有自己的生活要過。」

  「我只問你真捨得了我?」他面色不稍變,他定定看著我。

  我瞪著眼睛,我瞪著還在拉著我的他,我知道我一定要把話說清,我不能再誤導他,我不能讓他做出可怕的事,我只有灌注給他我的解釋。

  「我這麼不如你,你心裡一直瞧不起我;你覺得對我這樣的人,賞賜感激和賞賜愛就是一回事了!在你心裡就是這樣想的吧?你要是愛我,早就該在癱瘓之前就愛上了,但你不是厭惡我厭惡得要死嗎?你一直都是感激我,你弄錯了,你知道嗎?你對我這種沒用的人只會感激,你愛的是跟你一樣漂亮的、會發光的、讓所有人都喜歡的人!」

  他慢慢放開我。他好像明白過來。

  我的心中掠過悲涼,和無可奈何,還有放鬆。

  「端康,說這些有用嗎?」他的嘴角浮出一個笑,遙遠的不可捉摸的,他在笑我?!他像在可憐我一樣地對我笑。

  我呆愕著,我想有用,這樣說一定有用,我說的是事實。

  這個俊美到可怕地步的男人如同悲哀憐憫的天神一樣,對因為突降的巨大喜悅而恐懼驚愕至死的牧羊人的屍體展開笑顏。

  「要是我說現在我就想把端康你壓倒在地,親吻你身上每一寸,我想舔著你的性器,進入你的身體,我要捏緊你,讓你沒辦法洩出,我要你在我身下面求饒,也絕不滿足你——我就是這樣想報復你五年來過的幸福日子——端康,你說對了,我就是這樣日思夜想地感激你,這樣你滿意了嗎?你覺得我就可以這麼容易被你打發掉了嗎?」

  我哆嗦,在他的低沉沙啞聲音面前,在他的邪惡挑逗和放浪形骸面前,我只能一點點開始白著臉發抖。

  我聽著這種話,聽著過去我一定會覺得是甜言蜜語的溫存話,竟然會聽到全身發涼!我應該覺得開心覺得臉紅,我應該立刻撲到他懷裡索求他親吻,我應該像過去一樣——我不明白為什麼此時此刻,我的喉嚨就像被人拿塊粗布似得難受,吐也吐不出,嚥下去的都是澀澀的苦。

  我害怕地抓住兒子,把他拉到我身後面,我想走,又不敢走。

  他清楚看著我狼狽遲緩的動作,他的眼沉得像黑夜,他的笑卻仍然在,放肆地邪惡地,完全是另一副樣子的雷耀,完全是涼薄無情的雷耀,他總是這樣睥睨眾人,又憑著這睥睨牢牢吸引眾人。

  「我要走。」緩慢地,畏懼地,我終於說和當年相同的話,說出口後,我就縮起身,我怕他會使強;回想起他當年的無能為力,被時間已經搾乾的記憶沖刷回來,更洶湧澎湃,這次無論如何,我也貪婪地冀望著和當年一樣一走了之,我知道我這種小人物不可能負擔得起馨蘭、小飛、家,再加上一個他。

  我的話完了。

  他退後,他的姿勢非常優雅非常高貴,他穩穩後退。

  我不由看他。

  雷耀的眼神,冰冷,就像刀子。

  我立刻調轉眼神。

  幾乎是一瞬間的事情,我竟然真的一把就抓住兒子,竟然就真的從他身邊逃跑,從這個我曾愛他愛得快瘋掉的男人身邊想都不想就跑掉,我真是瘋了,我應該再猶豫一會,我應該再跟他說清楚一會,我應該讓他明白,讓他清楚——我這個怯懦的人,我的腿,我的身體就自行逃避強大的壓力和威脅。

  我跑過走廊,我跑下樓梯,我跑出旅館。

  外面很安靜,一切如常,行人在走動,沒人知道那個大明星就在這間小旅館的三樓,還剛在一個男人耳邊上留下過濡濕的親密。

  我做完這個夢。我如常地走在林蔭道路,小飛在我身邊蹦蹦跳跳,他已經忘了剛才。

  我閉上眼,我一閉上眼,就是他——

  他一點都沒攔我,他沒有動。他讓我狼狽地逃竄掉。他像無動於衷。好像剛剛割裂空氣的刀鋒收進了刀鞘,他又開始持續一貫的冷酷和冷靜。

  但他那個眼神打進了我的心裡,在裡面生了一根刺,隱約刺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