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溫疾才在男女私情一事上,向來是甚是放開。他雖風流卻自詡不下流,采玉尋芳憑藉的俱是你儂我願。至於流連勾欄妓館之事,也絕不沾染。畢竟使了銀子權勢換來的艷色怎麼能彰顯出溫卿的名流本事?

  可是如今回頭髮現,自己方才的言語俱被這身後之人聽入了耳中,竟然難得升出了勾欄銷魂被人抓包現形的窘迫。

  只因這位一身奢霓華服,通身貴氣的男子不是別人,正是大魏堯家的二公子堯暮野。堯家百年富貴,將養出來的靈氣到了這一代儘是附著在了這位二公子的身上。

  只見他墨髮束於峨冠之中,長長的髮帶在腦後飄逸,襯托得微吊的眼兒帶了幾分攝魂的不羈風流,一身柔鍛華服下襬寬大,衣袖飄搖,看上去飄逸灑脫,寬寬的腰帶勾勒出挺拔的腰線。這等峨冠博帶的風姿在西北的漫天黃沙裡甚是少見。當地人深受北人影響,衣著服飾自然崇尚節儉,不似京華的絢爛奢靡。但連溫疾才這等武夫在見了大族的風采之後,也對這等鮮衣華服的風雅心生愛慕之情,暗自琢磨著過後要不要效仿之,裁製幾件來穿穿。

  可此刻,他可顧不得欣賞二少的風度,只被二少嘴角的似笑非笑弄得有些忐忑。只讓溫疾才擔心著自己剛才撩撥商婦的行徑,被這位高門子弟鄙夷了。

  「久聞溫將軍雖戰場之上驍勇滅敵,可身在後宅卻是個難得的文雅知趣之人,今日一見,果然不是虛言,真是叫堯心生艷羨啊!」

  自從堯二少到達西北後,溫將軍便一直陪伴他左右,只是這位貴人許是嗓子受傷的緣故,平日裡不太多言,加之那高高在上的氣質,更是叫人有種相形見絀之感。是以溫疾才並沒有私底下與這位二公子攀附上什麼交情。

  但是現在這堯君的調侃之言,倒不似嘲諷,更像是同袍們互相交流著風流韻事,這不由得讓溫將軍的心情為之一鬆,低頭抱拳也跟著笑道:「讓堯太尉見笑,只是憐惜那婦人生得姣好,卻偏偏在臉面上生出毛病,不加思索便胡亂應下了那婦人求醫之事,現在想來,陶先生正在為太尉醫治,在下方才之舉,甚是欠了周詳,不若一會在下派人去回了那婦人,免得干擾了太尉之清淨。」

  堯暮野慢慢舉步來到溫疾才的身前道:「我已經向聖上辭官,賦閒下野,不過是個散漫的閒人,堯將軍不必再喚某的官職。」

  的確,就在一個月前,堯暮野以身有頑疾,不堪國事為由,請辭了總管政務的太尉一職,然後便前來西北尋醫訪藥。

  溫疾才不是京中的官員,不太瞭解內情,可當聽聞他受了堯家大公子所托,要接待這位京城貴客時,要好的同僚可是暗自給他提了醒——別看這位二少如今下野,但那不過是以退為進,給皇帝一個下馬威罷了,這位閒人的手裡,依然緊握著大魏的命脈,要不了多久,這位二少就會東山再起,所以千萬別誤判的局勢,怠慢了貴客。

  溫疾才是個識時務者,自然將好友的提點記在心頭,只拿這位閒人依舊如朝中太尉一般敬重。但聽到二少之言,也立刻改口道:「二少莫怪,只因為溫某極其敬仰君之治國之才,在溫某的心內,只君才配得上這般國之重任。」

  堯二少也許是近幾日喉嚨順暢,心情也大鬆的緣故,一向面色冷淡的他,竟然是含笑聽完了這一頓西北風情的馬屁。然後接著溫疾才的話道:「君子中諾,既然將軍這般看中某,某又豈敢讓君在佳人面前失信,明日,某便不去醫館,陶先生當是有空,將軍自可去醫館安排求醫之事。」

  溫疾才一聽,對這位堯二少倒是真正生出了幾許的類友之誼。

  既然得了二少的首肯,接下來的事情如入渠的流水一樣順暢了。

  溫將軍在照拂佳人上一向心細而周到的,但有很能把握體貼的冷熱火候。府宅裡的良家並非那些個館妓,一味的慇勤獻媚,反而讓人心生疑慮。

  還不若張弛有度,讓佳人琢磨不定,便增長了幾分相思,平添了幾分日後的纏綿。是以溫將軍雖然很想再會一會佳人的嬌艷,卻到底忍住,只指派了自己的隨侍前去接送六姑娘入醫館行醫。

  於是柳媽與玨兒便陪著六姑娘一同上了溫將軍派來了馬車,到了山腳下時,又改乘了軟轎,這才到了半山腰的醫館。

  半屏山林茂通幽,雖然是入了深秋時節,可是舉目一望,依然有溪底白石,枝殘紅葉的野趣。而陶先生的茅屋便在一道石頭壘砌的半墻之後。

  陶老先生乃是當今隱世的六大怪才之一。一手回春的妙術,脾氣卻甚是古怪。他只所以肯答應給堯家的貴公子醫治,也是在是因為當年欠下了堯家的一份人情,這才勉強出手,現下卻驟然又多了一份給小娘子治疹子的差事,怎麼能不勃然大怒?

  待得侍從表明來意後,任憑他把溫大將軍的名頭說得山響,老先生卻是話從嘴裡橫著便扔了出來:「這等毛病,叫她去自家的爐灶裡抓一把爐灰抹了便是!何苦攪了老朽的清靜?不看!不看!

  那辦事的久在溫疾才的身邊,自然是瞭解自家將軍的秉性,原本在佳人面前說滿的事情,卻生生被這老兒攪合得失了顏面,若是溫將軍此時就在此院,恐怕是要勃然大怒,一刀砍了這老兒的實心頭顱!

  可將軍此時不在,若是真讓這蕭府的小娘子頂著半邊的紅臉回去,只怕將軍失了臉面,那犀利的一刀便要砍在自己的脖子上了。於是便硬著頭皮道:「此事將軍昨日已經稟明堯二少,二少也是點頭了的……」

  老頭的山羊鬍一翹:「既然他點頭了,你找他便是,乾老朽何事?快走!污濁之氣,仔細熏壞了我一院子的草藥!」

  就在這時,玉珠慢慢摘下兜帽,輕移蓮步走到了老先生的面前道:「玉珠向老先生賠不是,若不是因為小女子,先生自當飲茶自在,小女子有一物贈與先生,還望先生笑納。」

  說著,從斗篷的懷裡取出一捧絨布包。玨兒在一旁看得分明,那包裡包裹著的,正是六姑娘臨行前,在斗室裡耗費了一夜的功夫雕刻出來的玉器。

  這玉器其實便是一個盛裝藥丸的玉盒,乃是尋常可見的器物。

  陶老先生倒是不奇怪小姑娘此舉,因為陶逸愛玉的癖好,早就流傳於世間,有心人稍微打聽一下便可知。顯然這小婦人也是聽說了這傳聞,便投其所好,討好自己。

  他雖然被這姑娘出眾的容貌晃得失神了一下,可到底是久歷滄桑的老者,比那些個根基不穩的年輕人要來得穩重,所以很快就回過神來,語氣依然不見溫暖,卻是比較著先前和緩了些:「這等俗物,我有許多,不缺你這一個,自拿回去吧!」

  可是玉珠卻微微一笑,伸手解開了蓋子,玉手輕托,展示著藥盒的內裡。

  陶老先生原本是不屑的一瞥,可這一眼,便再也移不開眼了。

  前朝玉雕多是浮雕,講求的是花紋的精細。到了當代,又以圓雕為最美。雕品立體不再侷限一面,觀者可從四面八方欣賞精美的雕品。可是浸染玉雕的資深者當知,世間最難得的珍品當時鏤雕,世間掌握這等奇技之人寥寥無幾,尤其是在一代玉雕大師袁中越身故之後,除了他遺留下的幾尊雕品外,此技近乎成為了絕唱。

  可是眼前這小小的藥盒,卻是極浮雕、圓雕、鏤雕技藝於一身,小小盒蓋上的蘭花蟋蟀浮雕紋理清晰,逗趣可愛,整個盒身仔細一觀,通體圓潤,不見敗筆,原本白玉之上有一塊暗褐色的瑕疵,也被巧妙地雕刻成了圓環卡扣,可以固定盒身與盒蓋。這等圓雕技藝,可謂上乘。而再看盒子的裡面,竟然是被鏤空雕琢成兩層,中間那一層,如同荷葉脈絡一般,隱約見底。這樣的藥盒,最適合盛裝需要保濕的藥丸,下層注水,而中間的一層如籠屜一般講藥丸架空,蓋上蓋子,藥丸可以保濕很久。

  這三種技藝交融本就不易,更何況這藥盒小巧得很,更是考驗雕工的功底,若不是熟諳袁大師的技藝,還真要疑心這時袁中越的遺作呢!

  陶老先生本就愛玉,加之這又是與他的藥理相關的小物,一時間竟是比絕色佳人一般還叫老先生血脈泵張,急於想要佔為己有。

  待老先生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竟然已經將姑娘的纖手連用藥盒一併摟在了手裡,頓時大窘,連忙收手,又咳嗽了幾聲,冷聲道:「這物想必花費了小娘子不少的金錢,若是有心贈與老夫,老夫也不會無功受祿,該是多少,老夫會等價奉上。」

  別看老先生閒居茅屋,是隱士的高潔志趣,可是早年積累下的金銀卻是不少,遇見心愛之物,還是用真金白銀買來才心安,也免得事主反悔,日後再來索要。

  玉珠雖然被老先生不小心輕薄了玉手,卻一直面帶微笑,聽了老先生的話,才不緊不慢地道:「不必老先生破財,惟願先生肯出手醫治一人,玉盒願無償相贈。」

  陶逸覺得與婦人糾纏甚是疲累,懊惱道:「你那臉兒,不過是沾染紫葵花粉,被毒性蟄了罷了,幾日後自會便好,何苦來用這等雅物來拿捏老夫?俗人也!不可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