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珠靜默了一會,她的性格文靜,見人也喜帶笑,溫吞得如煮不開的水。可是聽聞了那一聲「切磋玉雕」,竟是驟然升起如若倒轉了光陰,一錐子將那玉鎖眼捅碎的衝動。
不過那侍從的理由冠冕堂皇得不容拒絕,只說堯二少給了六姑娘幾塊極品的玉料,卻想起忘了吩咐樣式,堯家主母甚是講究衣著行頭的細節,至孝的二少便想趕在離開西北前當面指點一下六姑娘免得不能博得母親的歡心。
玉珠當初拿了那些個玉料,也不過是順水推舟,以二少委託玉料為由,免得在行館裡惹來他人的非議,可誰想這二少這般的囉嗦。
她之前出了王家時,在忙轉不開的玉鋪裡接了些玉雕的私活貼補家用,像這種主家有特別要求的作為盡心的玉匠自然得是一力應承,加之二少給的那幾塊玉料個個都是出挑的,他若是不放心想要囑咐幾句也是合情合理……
想到這,玉珠溫婉道:「二少若不放心,只管派人送來圖樣,我依圖而做便是,我一貧賤白丁,總不好失了自覺總出入二少眼前。攪鬧了二少的清靜。」
那侍從倒是毫不以為,儘是一抱拳道:「二少吩咐,若是姑娘你一時撥轉不開時間,那便不多叨擾了。只是陶神醫也與二少隨行,似乎是想去茂縣的模樣,不知姑娘有沒有什麼話需要我帶給陶神醫?」
茂縣緊挨著玉石鎮,正是王家老宅所在之處。二少的話看似謙和,可是卻也毫不掩飾他的冷硬,那話裡的意思很明顯是;來不來隨你,可讓不讓神醫前去茂縣隨我!
想清楚了這一點,玉珠也不想再拖延,便讓那侍從車馬稍等一下,她回到自己的屋室中換了身深色顯老氣的衣服,簡單地輓起了髮髻用木簪別住,披上外氅便帶著玨兒徑直出門了。
玉珠本以為這一路要前往的是半屏山的行館,可誰知馬車只行了不到半個時辰的功夫,便在西北重鎮嶗羊關停了下來。玉珠一問才知,早在幾日前堯二少便來嶗羊關會訪舊日同袍,所以他寄居在嶗羊關總兵萬水流的府宅之中。
待玉珠攜了玨兒,從府門的後門入內,便有人請她在偏房裡稍作等待。玉珠等了好一會,眼看著日到響午,腹內隱隱有饑餓之感時,才有人來請六小姐去後花園。因為只請六姑娘一人,玨兒只好留在偏房等待。
上次堯二少一身鬆散的出浴衣著給六姑娘留下深刻印象,加之內室解鎖的坦誠相見,六姑娘自問自己的雙眼也是久歷沙場,處變不驚了,沒想到進了後院卻還是了怔一下。原來二少正與一位身形高大的漢子切磋劍術。
這二少在玉珠的心中一直是個養尊處優的紈褲子弟模樣,雖然聽聞他的那段從軍經歷,可大約也應該是為了博取了名聲,混在軍帳裡熬度些時日罷了。
可是眼前這一幕,卻叫她豁然明白,他那一身結實的肌肉是從何而來。
只見二少依然身著一身勁裝,許是對打的時間甚長,竟然已經除去了外衣,只穿著長擺飄搖的下裳,而上身卻是裸著的,寬闊的肩線搭配著結實但不過分糾結的肌肉一路向下收緊,束在寬大的玉帶裡。在凜冽的寒風裡,那胸肌上卻不斷滾落下大滴滾燙的汗珠……
玉珠善於雕琢,自然也懂得欣賞人之俊美。這堯二少的身材是她從小到大見過的最為周正的一個,尤其是在劍擊揮舞時,那種陽剛之氣的勃發更是妙不可言。
不知那堯二少究竟是使了多大的氣力,不過出劍的速度卻是迅疾猛烈,與他對打的男子顯然疲累得不行,移動的腳步漸漸踉蹌,一個閃神的功夫便被長劍拍打到了膝蓋處,一下子跪倒在地。
那男子喘著粗氣道:「我自認輸,二少的劍道又精湛了!」
堯二少微微一笑:「是萬兄你養尊處優,太久沒有拿劍了。」
那人哈哈一笑道:「太平盛世,哪裡會像在兵營時,找尋不到婆娘,憋得一身的煩悶便是找人耍練摔角宣洩,如今我三房妻妾,總是要挨個暖了她們的床榻,冷落哪一個都是後宅不寧啊!不過二少你怎麼這般的來勁?可是一路西行,不得可心的嬌娥,憋悶了太久?要不要我找個好的來,替二少疏洩一番?哈哈哈!」
這等男人之間的葷腥之言,在軍營同袍間倒是毫不稀奇,可是玉珠立在一旁聽得有些尷尬,正待轉身準備過個片刻再來,那二少已經轉頭看到了她,一邊用巾帕擦拭腹肌上的汗水,一邊道:「讓六小姐久等了。」
那個與他對打的男子正是嶗羊關的總兵萬水流,聽二少說話,他也循聲望去,這一望頓時也直了眼。
我的乖乖,這是憑空掉下來的仙子不成?雖然這女子一身黑色外氅不得見玲瓏身段,可是露出的一張臉兒卻是未施粉黛也照樣瑩白嬌嫩,簡簡單單的髮髻輓在頭頂,更顯得五官明媚,說不出的惹人憐愛,萬總兵是個老粗,一時詞窮,總是感覺她與尋常所見的女子相比,多了股說不出的味道。
這時那女子許是被他看的窘迫,緊了緊外氅,將帽兜戴上,向二人施禮道:「見過二少,見過這位大人。」
二少在侍女錦書的服侍下,穿上了外衣,一邊繫著扣帶一邊漫不經心地說:「錦書,帶六小姐到小廳去吧。」
錦書點頭應下,便走向了玉珠,伸手福禮:「六姑娘這邊請。」
等進了小廳,玉珠看見一張小桌上已經擺滿了酒菜,還散髮著騰騰的熱氣。
「六小姐應該是餓了吧,請上桌用飯。」
玉珠的確是餓了,因為晨時只飲了一碗稀粥,此時聞了菜品的味道的確是有些饑腸轆轆,於是也沒客氣,謝過錦書後,便用在一旁侍女的服飾下,除了外氅,用小銅盆淨手,便端起了碗筷,準備吃上幾口填一填肚。
可是還沒有吃上幾口,便聽到門口傳來了陣陣腳步聲響。不一會,堯二少的身影便出現在了小廳前。
玉珠嘴裡正咀嚼著米飯,不及吞嚥,也來不及說話,只是放下碗筷準備起身施禮。可是二少的大掌已經先到,只單手壓在了她的薄肩上,微一用力,她便起身不得。
「不必拘禮,六小姐繼續用餐便是。」
說完這話,二少也淨了手,坐到了玉珠的對面,端起了碗筷,也跟著吃了起來。
對著大魏頂級的公卿,玉珠就算再餓也有些食不下嚥,正要放下碗筷時,就聽到對面的男子微微不悅道:「怎麼?與某就餐食不下嚥?可是在下哪裡得罪了六小姐?」
玉珠心道:據說堯家不與寒族同飲同席,她這般無禮,先上桌動了碗筷菜餚,當是她得罪了堯二少才是。
不過玉珠此番不欲與這位二少多逞口舌,於是隻說了句「哪裡,菜餚甚美,謝過二少。」便低著頭繼續吃了起來。
酒桌上的菜餚甚是美味,許是二少從京城帶來的廚子烹飪,無一不精緻,若是玉珠一人,定當好好品嚐一番,可是如今與堯暮野一同就餐,就算是瓊丹玉露也全失去了味道。
好不容易吃了完了一碗飯,玉珠暗自鬆緩了口氣,正抬頭準備再次向二少道謝時,這才發現,他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停了筷箸,只是直直地盯著她的嘴唇看。
玉珠疑心沾了油漬,連忙用手邊的絹帕來擦拭。
就在這時,堯二少開口道:「聽聞六小姐離開了蕭府可是為何?」
玉珠低頭道:「不過下堂棄婦,幸蒙前夫寬仁,得了薄田屋舍,既是有衣食著落,總不好拖累著養父母。倒是民女有一事不明,二少是從何處聽得民女現在的住處?」
二少接過侍女遞來的香茶,品了幾口道:「只吩咐了下人去請六小姐,至於他們如何做事,恕在下無能,不便一一細問。」
堯二少這話說得卻是妥帖合理。玉珠一時也不好再問下去,可是她不說話,二少似乎也沒有開口的興致,二人俱是用餐完畢,這般對坐真是有些尷尬。
玉珠決定早點了卻了這尷尬,便先自開口道:「不知二少這次召喚民女,是有何事要交代?」
說這話時,玉珠不禁拿眼微微瞟了一眼二少的長裳襠下,心道:總不會是又被淘氣的女子鎖了那裡吧?
二少自然是將她的那一眼看在了眼裡,卻不見羞惱之意,僅是飲著茶道:「只那一日蕭府的大公子來得匆匆,在下未及與小姐你吩咐些要緊的,近日才得想起,便勞煩了小姐親自走動一趟。還望小姐見諒。」
平心而論,這位堯家的公子雖然從侍從到主子皆是高高在上的倨傲,可是表面上禮節辭令,卻是滴水不漏,宛若謙謙君子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