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珍兒一聽玉珠答應,一時歡喜得胃口大開,除了吃完大半砂鍋的參雞湯外,又叫玨兒將她自帶來的野鴨蛋放到爐膛裡去燒。
「這些是獵戶新送到府上的鴨蛋,新鮮的很。我聽聞妹妹去了郊縣的窮鄉定居,生怕你吃不上好的,就叫人撿了兩筐給你,除了蛋外,還備下了臘肉米面,誰知你這吃的比我們府上還好,這鍋裡的不是北域的極品老參吧?祖母櫃子裡珍藏的那一棵不及你這鍋裡的大,就這麼囫圇地全燉了雞……妹妹,是不是哥哥偷給你體己錢?若是不愁吃喝,我倒是想跟妹妹你一起在府外閒住,少些管束呢。」
那參是出了總兵府時,堯少的侍衛們逕自搬到了玉珠馬車上的。既然被他捏得斷了手骨,所以玉珠也沒客氣自然照單盡收了。
沒想到,趙媽從來沒見這等稀罕的珍品,自然不知這是與進貢宮中等級的稀罕物,只覺得比那平常的花參看著顏色整齊些,不過裝參的錦緞盒子甚是不錯,還搭配了檀木的扣子。於是依著煮蘿蔔的路數燉整隻的貢參,正好空下來盒子給六姑娘盛放雕琢好的珠串。
想起老祖宗每次都是命侍女從老參商切些根須下來,一點點地衝泡飲茶,金貴得要命!五姑娘逕自認定六妹這等豪邁的吃法定是悶聲發了大財的緣故。
聽了她的這話,玉珠才笑了笑,不急不慢地道:「不過我閒得無聊,雕琢了些玉器來賣,手頭也算是有些盈餘,大哥乃一家之主,因為貢品出錯的緣故,店面上的錢銀吃緊,宅院裡也緊衣縮食,哪裡會有閒錢給我?五姐平日說笑也就罷了,這些個不要胡說嘴,不然叫大嫂聽了,豈不是疑心要同大哥對賬?」
蕭珍兒被六妹慢聲細語地點撥著,倒也不惱,只因為向來六妹比她來得穩重而多禮,所以大多時候,她很聽六妹的。
不過聽了這話卻笑道:「就你想得多,我們的那位大嫂哪裡敢跟大哥對賬?俱是讓大哥管教得連大氣兒都不敢喘。只是聽我要來尋你,還直說著讓我勸你快些回去呢!」
玉珠其實倒是想起另一樣要緊的來:「前些陣子傳聞著,這次朝中的欽差是要揀選些玉匠進京的,可有此事?」
蕭珍兒臉色有些漲紅,氣憤地說:「可不都是想爬到我們蕭家的頭上來嗎!也不看看自己的雕工,竟是妄想取而代之,娘都說了,這叫養虎為患!那個范大人,當初吃了我家的多少好處?年年京中的各大店舖都有他的一份乾紅,而現在這便是吃得愈加貪婪,想要乾脆取而代之,這番招攬玉匠的大舉動,聽說便是范大人所為,他美其名曰是為皇家招攬能工巧匠,待得入京比試,其實是在為自己的店舖招攬人手呢!聽說京中的老夥計有不少俱都被他挖去了呢!俱是養不熟的白眼狼!」
蕭珍兒的這幾句痛罵,當真是有娘親王氏的風範,可以想像得出王夫人裹著勒額在炕沿處,捶著被子痛罵的情形……
玉珠微微蹙眉,低聲道:「若是這樣,就算是公正的比試,蕭家也是無工匠能派出了……」
玉珠起身下地,踩著厚底的便鞋,來到一旁的玉作坊,在架子上來回看了一圈。叫玨兒取了她受傷前剛雕琢好的一套水粉玉盒包裹起來,然後交給了蕭珍兒道:「你回去時,將這玉盒交給老祖宗,就說這是我親自雕刻來孝敬她老人家的。」
蕭珍兒自然是接過了,好奇地打開看了看,低呼道:「呀,六妹,你現在雕刻的小物還真是有模有樣呢!不過你畢竟是個小姐,萬萬莫沉迷進去,要知道連我們大哥都不願擺弄這些個呢!說到底,『匠』這個字難登大雅!哥哥最大的心願,便是能如那位范大人那樣,最後入了仕途,這才算給我們蕭家脫胎換骨!」
玉珠笑著說:「五姐說得極是。」
一時酒足飯飽後,歇息了片刻,便告別了玉珠,準備返回府上將玉珠的答覆告訴老太太。
看著遠去的車馬,玨兒望著六姑娘的倩影,不由得心內有些發急:「六姑娘,我們如今好不容易出來了。何苦又要同五姑娘攪合著去那京城?那個……那個溫將軍擺明著是衝著姑娘你來的!」
六姑娘看那馬車走遠了,便讓老僕將院門關上,她一邊搓著有些發冷的耳朵,快步走會屋子,輕鬆地說:「不過是去京城,爹娘也跟著去,你這小丫頭擔心個什麼?」
玨兒看六姑娘依然輕輕鬆鬆的樣子,急著說道:「六姑娘,我們在這舒服的度日不好嗎?我怕老爺和太太也……也不是真心疼你的人……」
玉珠摸了摸玨兒也凍得有些發涼的臉蛋,笑著將她也一併拉到了火炕上,慢慢語道:「總是我的不好,不能要玨兒好好的安穩度日……此次你便不要去了,留下來給我看家吧……」
玨兒最聽不得離開六姑娘的話,急得連忙爬下暖炕,跪在地上說:「是我多嘴,六姑娘別不要我!離了您,我便活不成了!」
玉珠見珠兒又犯了痴,噗嗤笑道:「又是學了戲台上哪個小生的浪蕩之語?」
玨兒卻極是認真,紅著眼圈道:「真的,也就是只有六姑娘您從來沒有拿我當個丫頭,奴婢得您賜名『玨』時,老爺覺得這字犯了您的名,又顯得太尊貴不配丫鬟,可是您卻笑著說,玨與「訣」同音,有開竅之願,而且有雙玉合璧,二玉相碰,發出悅耳聲響之意,寓意以後主僕和諧,與您的名姓是極其配的。這些,奴婢都牢記著,暗下決心,以後都要跟六姑娘你琴瑟和鳴,絕不離開六姑娘您!」
六姑娘被這個小丫頭的「琴瑟和鳴」逗得有些發笑,只捏了捏她的臉:「好了,莫要哭了,以後便只跟你一人舉案齊眉可好?」
逗笑了一陣,玉珠倒是正經地對玨兒吩咐道:「若是要跟去也行,你得把荒廢了許久的雕工技藝撿拾起來,以前你也不過跟著我學著玩兒,可是最近我的手受了傷,有些活計使不上氣力,需要你幫忙打下手……玨兒想的及是,所以要自己爭氣些,叫旁人輕慢不得,就算典賣了也得叫人賣得高價些,不能若個無足輕重的棋子般被輕易地送了人……」
玨兒覺得有些聽懂了六姑娘最後話裡的意思,可又不盡全懂,但是六姑娘吩咐下來,她便用力地點了點頭,轉身便要準備六姑娘進京的衣物去了。
其實老祖宗從來也沒有想過六姑娘能這麼痛快地點頭答應。她當初讓孫女老五過去,也不過是打個頭陣。畢竟讓個小輩以玩耍之意來勸導,總是比長輩的壓迫來得要強。
這個六姑娘看著不聲不響,主意也是太大了!竟就這麼的自立了門戶。過後她才知道,原來是那個王家小子替六姑娘張羅的這點薄田家產。
不過也不奇怪,玉珠生得那般的貌美,哪裡男人不為之心動?那估計那王家小子也是難以忘情,才私下裡這般照顧著下堂的前妻吧?
只是這麼一來,在溫將軍那裡便說不大清楚了。可是當看到了蕭珍兒帶回來的那個粉盒後,老太太半天都不出聲了。
作為蕭家掌事多年的老祖母,看玉的本事是常年浸染的。她手裡的這個粉盒,雕工精湛,切料老道,打磨圓潤,雖然並沒有什麼高深的技巧,可是造型的獨特優美,叫人過目難忘,這等設計的功力,就算是蕭家店舖裡原先的大師傅都是望塵莫及的。
輕輕將玉盒放在了一旁,老太太難得嘆了口氣:「她若是個男孩,又是我的親孫,該有多好……」
因為此番進京是跟隨溫疾才將軍一路,所以沿途都有親兵護衛,壓根不用擔心流寇宵小。想來這一路也順暢得很。
西北距離京城路途遙遠,能去上一次實在不易。雖然不一定能進宮,可是給宮裡蕭妃準備禮物卻不可短缺,裝了足有一車,其他的林林總總也是瑣碎而細緻。
溫將軍很是周到,出發的那一日,特意派來了親兵引路,指引著他們沿著驛道與將軍的車隊匯合。
等到終於匯入了大隊,溫將軍並沒有坐車,而是騎著馬提著韁繩,一路自由地奔跑著,他先是與蕭家老爺和夫人說了話後,便徑直跑到了玉珠的馬車前,笑著說:「二位小姐可在這車裡?」
蕭珍兒聽著溫疾才富有磁性的聲音,只覺得血全湧到了頭頂,連忙撩起了車簾道:「溫……溫將軍安好……」
可是問完了話後,卻聽不到將軍回答,待抬頭一看,才發現溫疾才一雙俊俏的眼直勾勾地盯著她身後的玉珠望去。
猶記得上次,見這女子,因為半邊臉起了疹子的緣故,不得一窺芳人全貌,而這次,在明媚的陽光下,那女子並沒有戴兜帽,一頭烏黑的濃髮趁著嬌俏雪白的臉龐,額角揚著明潔的光,嘴角微翹似笑非笑地望著自己,竟是有種漠上花開,雪中生蓮的驚艷怒放之感……
溫將軍生平第一次覺得,自己先前那些風流俱是無聊的荒唐,他現在只想摒棄所有的人,好好地欣賞眼前的這一抹絕代芳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