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心思精妙,可是玉珠卻發現這個小玉匠的雕工不如他開石的技藝那般精湛。雖然還差了一道打磨的工序,但這隻玉釵的線條真是難掩毛躁不穩的缺憾,當然對於一般的玉鋪來說,這個玉釵打磨之後,還是值得一買的,但是若是高手雲集的盛會,這般功底實在是難登大雅之堂。
就連玨兒也看出了門道,不禁開口說道:「這雕工也太粗糙了吧!」
小玉匠原本是很自傲自己的這番巧心設計,可以看出黑瘦的小臉上隱隱帶著一番驕傲,可是聽玨兒這麼一喊,那臉騰地從黑色裡又透了紅色,便有些發紫的傾向。
玉珠自然察覺到了這小玉匠的窘迫,輕聲道:「你學師琢玉有多久了?」
小玉匠沒有料到這位女客竟有這般一問,更是被問到了軟肋處,只漲紅了臉,憋悶了一下道:「不足一年……」
玨兒聽了不由得瞪大了眼:「不足一年也敢上街攬活?你的師父怎麼也不管管你?真是不怕砸了手藝,掉壞了別人的玉料嗎?」
那小玉匠用胳膊抹了抹額頭的汗水,小聲道:「若是二位小姐不滿意,可以另找工匠打磨,我少收些錢,只十文便好……我的師父生病了,不能起身,已經有一天沒有吃飯了。我收了這十文可以買一碗熱湯餅給他吃……」
正常雕琢玉品,最少是要半錢銀子的加工費用。這十文的確是便宜到家了,再說這玉釵也不是不得入眼,若是往後再找個手藝精湛的玉匠接手打磨也不失精品。小玉匠這麼說也算厚道。
玉珠默默地想了想問道:「你師父現在在何處?」
原來這小玉匠乃通州人士,他的師父聽聞京城有玉匠大賽,便帶著他一路經營著路邊設攤的生意一路輾轉至京城,打算能觀摩到賽事,也算長了見識,怎麼之,玉匠的師父年歲已大,臨來京城前,淋了一場雨,之後便是高燒不退咳嗽不止,至此一病不起。
因為看了幾次大夫,這一路的盤纏也就此耗盡,小玉匠無奈,只好自己一人設攤,指望賺取些日常用度,再給師父醫病。
玉珠聽了小玉匠所言,輕聲道:「若是你願意為僕,賣身醫治你的師父,你可願意?」
小玉匠一聽,瞪圓了眼,默默想了一會,撲通一下跪倒在地道:「若是小姐能醫治好我的師父,再送他回家鄉,那麼常滿願意賣身入府,不求分文……」
玉珠慢慢地掀開了自己的頭紗,笑著看著這小玉匠道:「年紀雖小,卻懂得『義』字實屬難得……我也不用你賣身為僕,只需你幫我做些粗活便好……」
那常滿卻不見回答,微微張著嘴愣愣地呆看著眼前突然而至的天仙……
當玉珠讓玨兒拿了銀子拜託堯家侍衛尋了郎中和丫鬟去照料常滿的師父,再帶著常滿回了別院時,已經快是黃昏。
當她洗漱了手臉,換了了便衣時,玨兒猶在不滿:「六姑娘既然找尋得力的幫手,放著那些年輕力壯的工匠不要,怎麼偏尋來這麼一個半路出家的小和尚?他雖然可憐,可是我們幫了他解了圍困就是了,實在不用將他帶回……要不要明日玨兒上街,再找一個回來才保靠?」
玉珠一邊梳頭一邊輕笑:「這般不滿?因為他不是俊帥的少年郎,叫玨兒不喜了?」
玨兒被六姑娘調侃,頓時小臉微紅:「六姑娘,你怎麼又笑話我,玨兒才不嫁人呢,要陪著小姐才好……」
調笑一番後,玉珠才言道:「他只學了一年手藝,可是開石的基本功卻紮實的很,可見是個有靈性的人。而且他能對自己生病的師父不離不棄,這般心思更是難得……琢玉易,琢心難啊!」
玨兒對六姑娘的話不甚明白,可是見她很滿意這小玉匠,便也不再所言。只幫她將秀髮梳通後,便想起一事,小聲道:「方才打水的時候,聽見錦書姑娘說,那堯太尉下午時候來了別院,可是見六姑娘您還未歸,似乎大為不悅,沉著臉便走了……錦書讓我跟小姐說,以後若是有事,最好也儘早歸府,免得太尉大人尋人不到……」
玉珠轉臉看著玨兒道:「你是怎麼回的?」
玨兒皺著眉心,小聲道:「玨兒似乎又說錯話了,聽錦書那般說,一時氣憤不過只衝著她道,我家小姐又不是太尉的侍妾,何必隨傳隨到……六姑娘,她該不會將這話學給那太尉聽吧?」
玉珠早就料到依著玨兒的性情,一定是回嘴了,只安慰地拍了拍她的手背道:「你說的是事實,何必怕人學嘴?待大賽之後,我了結了京城的事務,我們便轉回西北,自回自己的家中,不必再看人臉色,不過現在我們畢竟身在他人屋簷之下,有時還要忍耐一二。」
於是主僕二人說了會閒話,吃了晚飯,玨兒又替六姑娘的手臂換了藥後,便服侍著小姐上床安歇了。
堯暮野入夜時又折返回來。他今日得了空子回了趟堯府,堯夫人見兒子終於返家,自然是微微嘆了口氣,只對他道:「既然年歲漸長,還是要及時安家立業才好,這般久久不歸,只怕哪天家裡的府門改了朝向,你都不知如何返家了!」
可是堯暮野的心情不大好,對於母親的之言,也是有一句沒一句的聽著。到了入夜的時候,還是忍耐不住,便又備馬出府了。
這一路奔馳再返別院時,聽聞六姑娘已經回來了,便大步朝著她的園子走來,可是來待院外的時候,卻看她的屋子已經黑了燈,這心內的悶火便又騰然火起了。
在堯少以往的紅顏之交中,也不乏清高冷淡的女子,然後無論人前怎麼冷淡,在私下裡卻是對他柔情蜜意,處處小心體貼,生怕遭了他的冷落嫌棄。
可是這個西北小婦雖然在他面前也是柔順乖巧的模樣,可是他還是察覺到此婦與別人有些許的不同。只是一時又說不出是什麼來。
直到這一刻,他望著漆黑的窗戶,才有所頓悟——此婦似乎是對他不甚上心!
說起來她就算手未受傷之前,也刻了無數的玉件,可是卻從不曾為自己琢刻過半件玉珮飾物,試問哪到個女子不會為自己的情郎雕琢定情的信物,可這婦人卻似乎偏偏不解這等香帕荷包傳情的妙處。
再則今日本是朝中休沐,他原本是打算帶著她去湖上泛舟,好好遊玩一番的。可是這婦人明知今日休沐,卻偏選了這日出門去揀選工匠,又遲遲不歸,當真是讓人著惱。
堯少豈是這等委曲求全之人?是以得知她還未回來後,氣得拂袖而去,立意要冷落這婦人幾日。
可偏偏回了堯府之後,意態闌珊,最後到底又是折返了回來,只打算不與婦人一般見識,與她一起宵夜時再敲打一二,讓她以後自當用心些罷了。
誰知等入了院,才看見那屋中一團漆黑,那婦人居然這般沒心沒肺地早早便睡了,憋悶了一天的邪火登時按捺不住,大步流星地走進屋內。
幾步來到了內屋的床前,藉著屋外的月光可以看到,那小婦睡得甚是香甜,呼吸綿長,宛若嬰孩一般。堯少看了一會,逕自彎腰將她連被抱起,大步流星地走出了房間。
玉珠睡得並不深沉,忽然覺得身體輕輕地搖曳,彷彿身在水上舟中。西北少水,她生平唯一一次泛舟的經歷乃是以前與敬棠在家鄉的小河上。那時敬棠的身體稍見好轉,見她久久憋悶在府中,便有意帶她出門,消解下心情。
而此時,她彷彿從未入京而是又回到了船上,感受著湖面的水波盪漾,微笑地望著那船頭久未相逢的故人。
頭頂陽光雖明媚,西北的河水渾濁,遠遠比不上京城郊畔的山清水秀,可是敬棠立在船頭,頭帶蓑帽,面帶和煦微笑,卻讓人有種如沐春風,身處綠楊白堤之感。
「珠兒,快些來,船家捉了條大魚,晚上吃烤魚可好?」
玉珠便笑著向他伸出了手,輕聲言道:「敬棠,我好想你……」
這一出聲,人也從幻夢之中驚醒,頭頂是滿天的闌干星斗,人卻被抱在健碩的臂膀之中,一路疾行……
聽聞玉珠這一聲夢囈,堯暮野慢慢頓住了腳步,低頭望向了懷內剛睜開睡眼的佳人。
一時暮夜昏暗,玉珠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只是覺得那男人的眼眸隱在暗影之中,抿緊的嘴角也看不出喜怒……
這一刻,再深沉的睡衣也消失了,玉珠知道自己方才提的確是喊出了前夫王昆的名字,也入了這抱著自己的貴人之耳,自己若是受了苛責倒也無妨,可若是因為這一句禍及了王郎……
想到這,玉珠也顧不得自己被他抱在懷裡,便是掙紮著要起身。
「老實些,不然一個失手。你就摔在地上,可是要再添些摔傷!」堯少的語氣倒還平靜,微微頓了一下後,便繼續箭步走回到了自己的房間,然後將懷裡的佳人輕放在了自己的床榻上。
玉珠裹了裹被子,心內正思踱著如何搪塞過去,化解了這場尷尬時,那堯暮野卻若無其事地說道:「平日裡一副守禮的模樣,夢裡卻是敢說!」
玉珠被他嘲諷得一窘,正要開口解釋,可是男人的薄唇毫無預兆地襲來,兇猛地封住了她的檀口。
整個人也被推倒在了床榻之上,只任憑著他巨石一般的壓得服服帖帖。
今日男人的吻變得比往日更加急切,卻並不帶怒意,只是貪婪地纏繞了她的小舌,吞嚥了她的香津後,略略分開,低聲道:「既然想我,為何一日都不折返?下次若是這樣,休怪我不再見你……」
「啊?」饒是玉珠玲瓏心腸,也一時摸不透堯太尉這一言的來龍去脈,只能愣愣地微張著小口,任憑太尉再次覆唇輕薄了去。
這一夜,堯暮野並沒有放玉珠回去,而是與她同榻而眠了一夜。雖然顧及著她的手傷,並沒有孟浪到底,可是抱著香玉軟濃在懷,不品嚐一二也不算真正的男兒了。
只這一夜的功夫,玉珠算是徹底品盡了乳母的辛苦,雖然太尉事後體貼地替她穿上了半解的肚兜,可是到了清晨醒來時,猶然覺得雪峰山巔儘是酸麻疼痛。
太尉起得倒是甚早,因為趕著回京入早朝,天還未亮便早早離去了,免得了清晨四目相對的尷尬。
玉珠雖然醒來,卻不急著起身,只是微微撫額,揉了揉發疼的額角。
原以為這等以色相償,若是心內無礙,是最為輕鬆的,也不過是閉眼一夜的事情,可是如今玉珠才知自己還是太年輕,原是不懂男人若是想要折騰褻玩,竟花樣百出得很,自己倒是沒了底氣,是否能應付了那如狼似虎的太尉。
因為是在太尉的房中,是不允許玨兒入內服侍的,是以晨起後,是錦書端來了梳洗的瓷盆,服侍著六姑娘起身。
玉珠沉默地了洗了臉兒,又換上了衣服後,在梳頭的時候,慢慢打量著墻上懸掛的長畫,突然開口問道:「瞧著這屋內懸掛的那副長松圖頗為雅緻,不知書畫者何人?」
錦書順著六姑娘的眼神望過去,輕輕笑道:「那落款乃是敬棠,不正是我家二少的小字嘛!當年仙逝的老爺取了自寫的詩句『暮野長亭敬秋棠』,替少爺取了名與字,這畫是我家二少親筆書畫,是不是很有一番意境?」
玉珠默默地點了點頭,心道竟有這般巧合!而她倒是明白了昨夜太尉大人為何不惱羞成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