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俊王心內一陣激動,只覺得自己苦尋了多日的畫中仙子,總算是有眉目。
原來近日廣俊王苦心構思,立意畫下一副踏春賞花長卷,其畫卷之起為宮中正殿,畫卷之末為京郊的群山遠路。一路穿行街市、河道、城門,上至皇族,下至三教九流無一不有,其磅礴廣弘堪比《清明上河圖》。
可是一路畫得得心應手,偏是在花仙廟那一處,不知該如何描繪氣質空靈的花仙。正是這番作畫不順,才讓廣陵王想轉換心思,出城送兵透一口氣。
誰知卻在這內監府衙的大門處,正撞見了這偷下凡來的仙子。這怎麼能不叫楊素心中生喜?連忙開口問道:「我乃廣俊王楊素,敢問小姐是哪家府宅裡的?待我去你府上與你父母稟明,邀你入我畫中可好?」
他瞧見了玉珠身後跟有侍衛,身上的衣服雖然顏色素雅,卻是名貴的綢緞,當下心內便認定,她一定是京中富庶人家的女子,若是未出嫁的那就好辦了,只跟她的父母稟明一聲煩請小姐安坐上一會,讓他臨摹下來便是。
要知道能讓廣陵王入畫,可是京中許多高門貴女千金難求的美事。一則,廣俊王素來格調甚高,與堯家二郎相若,皆是便覽群美甚是挑剔之人。能讓他入畫,那女子定是美過了天際的雲霞一般。
再則,京城中貴胄雲集,姻緣門閥登基森嚴,雖然不曾有宗法言明,但是高門大族向來是不會迎娶庶族女子為妻的。可偶爾也有貌美女子因為才學出眾,一時被人傳誦為才女而被大族子弟納為偏房的軼事。若能入廣俊王的畫中,必將揚名,將來就算不能嫁入百年旺族,對於女子的未來婚姻也大有裨益。
像廣俊王這等名流,在京城裡可以說是無人不曉,所以廣俊王這般貿然自報名號開口,準備邀約玉珠入畫,在他看來並不應該有什麼阻礙。
可惜玉珠還真是不知廣俊王的大名,只是聽聞他帶了個「王」字,心知其身份必定顯貴,只微微福禮道:「民女並非京中人士,方才多有衝撞,這廂賠禮告辭了。」說完便準備告辭。
廣俊王久負盛名,這等被人當做街邊菜幫子的冷遇,真是許久沒經歷了,當下便想攔住玉珠。
可就在這時,門外又有車馬停了下來,只見范青雲范大人從馬車上下來,看見廣俊王立在那裡,便笑著道:「未知廣俊王親臨,下官有失遠迎。」
廣俊王回身與范青雲大人寒暄的功夫,玉珠便低頭從一旁回去了。待廣俊王再回過身來,那麗人已經轉過街角,不知所蹤。
廣俊王不由得心內一陣悵惘,若是追過去又失了自己的身份,忽然想起剛才看到的碟牌,靈機一動,轉身向范青雲問道:「此屆玉雕大會,可有一個名喚袁玉珠的女子參加?」
范青雲先是一愣,言道:「女子……袁玉珠?下官不曾聽聞,待一會詢問主管人事的吏官,再來稟明。」
廣俊王聞言,眉頭一鬆,道:「待得知了那女子的地址,送到我府上就好。」說完,便笑著跨入府門,要看一看那雕好的玉品。
范青雲一路陪笑著隨廣俊王入了府門,只是當他走在廣俊王身後時候,臉上微微閃過一絲陰雲……
再說那太尉大人,立在城門,送走了浩浩蕩蕩的軍馬之後,先是恭送聖上回宮,然後也總算是得了空子,便叫來了身旁的侍衛趙金,問道:「今日是你的弟弟趙銀陪著六小姐入城,可知她們此時在何處?」
趙金連忙說道:「方才有小廝前來通稟,說離了內監府正準備出城回轉。」
堯暮野聽了,眼眸微垂,眉梢微微上調,熟知他脾氣的人當知此時的不悅。
本來聽聞下人稟報這小婦今日要來進京時,他只當她也是要出城觀賞出兵的盛況,於是欣然同意,還吩咐趙虎,在距城門不遠處的觀雲酒樓裡包下了一套臨街的雅間,方便那小婦臨街觀覽,免去在街下的擁堵。
這般的貼心,對於堯少來說實屬難得,他在陪皇上行至城樓時,曾有意無意地飄向那城樓一眼,可那酒樓卻是門窗緊閉,未曾有人。
直到他派人去看才知,那小婦壓根就沒有上樓,徑直去了內監府等著錄入去了。
堯太尉聽了後,臉陰沉了半晌,只叫來隊列裡的范青雲,吩咐他交代下去,給內監所有的辦事吏官一天的休假。
范青雲一時摸不著頭腦,也不敢問詢太尉,便逕自吩咐了下去,而那些本來就在觀看遊街的官吏聽了,更是樂得一日清閒,個個觀禮後便回了家中去了。
如今大事已畢,堯暮野心內的悶氣也消散了些。聽了趙虎的話後,擺了擺手道:「我明日還要早朝,總不好再遲去,今日便不回轉別院了,你去跟趙銀說,莫要送六小姐出城了,今夜隨我歸府便是了。」
趙虎領命,連忙派小廝找尋趙銀六小姐一行。
不多時,小廝回來稟報說:「六小姐說,不便去堯府叨擾,她自出城便好,若是太尉大人一意相留,那她便尋一家客棧暫住一晚。」
堯太尉憋悶了半晌的悶氣,這一刻登時又澆了一層滾油,他素來習慣了女子遷就於他,此番不順真是磨掉了最後一點耐心,只騰得站起身來,冷冷道:「告訴她,願意住哪且自便吧。」說完便拂袖而去。
玉珠本來想著今日錄入之事恐怕是不成了,既然如此,倒不如先回去,明日入城打算。可是聽聞太尉的口信後,她猶豫了。
若是可以,她真是不想再登堯家的府門。那位堯夫人雖然和顏悅色,可是她是能敏銳地感覺到些許什麼。是以當下便推拒了。
可想而知,這般不順服自然引得太尉大人極是不快。
不過玉珠倒也未作他想,堯家不比郊野外宅,她並不是他的妾室,這般貿然入了堯府過夜,原本就是情理說不通的。但若此時出城,與太尉大人作對的嫌疑太大,是以權衡了一番後,她便請侍衛尋了京城裡的一家客棧,暫時打尖歇宿一宿,也免了第二日再次進城的囉嗦。
再說那堯太尉,聽聞玉珠真的住店的消息,反而消散了怒意,冷笑了一聲之後,便允了白水流的邀約,第二日下朝趕赴了城中靜水園的宴席。
此番宴會乃是城中名士流觴賦詩。靜水園因其引入一條小溪,在園中蜿蜒穿過而得名。小溪僅兩步寬,幾十位京城名士在小溪兩側順序坐下,由侍者將斟滿的酒觴放入小溪。酒觴順流而下,名士探手自溪中取來,然後賦詩一首,由眾人評論。若是賦得好,便滿飲觴中之酒;若是賦得不好,便要還觴入溪,不得飲酒。這曲水流觴卻是只有這等名士雅人才得其趣,若是換了俗人,絞盡腦汁也賦不出一首好詩,只能看著小溪酒觴,徒嘆連連,卻不得飲。
不過若是平日,太尉從來不曾參加這等雅會。堯暮野素來隨心盡意,活得暢快灑脫,喝酒就要喝它個酣暢淋漓,哪需要這般繁瑣周折。是以今日他突然而至,倒是叫白水流有些吃驚,笑著說道:「原不過是客氣一番,送張請柬給你,沒想到你這等忙人竟能撥空前來,待我命人送來一壇金盞陳釀,此酒性烈,最合你的口味。」
此時廣俊王也從觴席上站起,他剛才賦詩最多,是以有些微酣,見太尉前來,便大聲說道:「堯二,不作詩便飲酒,這是什麼道理?」
堯暮野若是平時倒也能起一起雅興,可是今日實在是懶得作答,只一起身,入了溪旁的靜謐雅室。白水流和廣俊王與諸位名士略一招呼,便跟著入了雅室,看到堯暮野正坐在書桌邊,拿著桌上的畫凝神看著。
這副畫是廣俊王剛才的隨性之作,畫的乃是一位女子。寥寥幾筆便勾勒出一位美好女子,容貌出眾,儀態不俗。尤其是那微微翹起,似笑非笑的嘴角,真真是畫出了幾分原主人的風韻。
廣俊王見堯太尉捧著那畫,看得目不轉睛,徑直笑道:「堯家當真是我知音也。這畫尚未完成,你便看得如此專注,莫不是也被畫中的女子迷住了。」
堯暮野這時慢慢將目光從畫中移開,望向了廣俊王,說道:「不知王爺在何處見到這女子?」
廣俊王放下酒杯,用力地拍了下堯二的肩膀,說道:「果真是我的知音也!虧得白少還說我這畫中之人是杜撰出來的,他的意思若是京城有此等貌美女子,早就名動京華了。」
堯暮野將那畫放置一旁,勾起嘴角道:「聽這話裡的意思,此女子乃是廣俊王偶遇,並不知她是何人嗎?」
廣俊王略為遺憾地嘆了一口氣道:「此女是在內監府的門口偶遇,只知她的名字是袁玉珠,看這架勢此女是要參加玉雕大賽,不知這等羸弱的女子如何執得動刻刀鐵鎚?不過我已委託范大人代為查明她的下落,待得探聽她的消息,定當攜此女一同來見二位兄台。」
廣俊王自覺自己這番言語甚是大度,頗有些見色而不忘義的高風亮節。
奈何太尉大人卻並未感受到他這般好友情誼,那嘴角雖然勾起,可是卻沒有半點笑意,聲音微冷道:「聽王爺話裡的意思,此女已經是你的囊中之物了?」
廣俊王覺得這般言語是對花中仙子的不敬,搖頭道:「這話不對,應該說,此女將是我等座上之賓才是。」堯太尉無意再探討此女歸屬,只是抱拳與二位說道,突然感覺頭痛不耐,自將告辭先回府休息去了。
於是太尉大人來去如風,在這靜水園裡呆了不到片刻,揮袖離去。
廣俊王略微遺憾地拿起那張畫紙,看著畫紙的一角因為抓握得用力而起了褶皺,不無欽佩地對白少道:「你我三人中,原以為我才是脫俗的,現如今看,還是堯二定力更高深些,對這等麗人倩影,也無半點憐惜偏頗之心,當年坐懷不亂的柳下惠也不過是如此,由此看來,我還要再修行美色當前的德行定力啊!
就在楊素感嘆之餘,坐懷不亂的堯太尉已經是一路疾馳伴著清涼的野風,直入了京城裡最大的一家客棧。
趙金頗有眼色,不待太尉吩咐,已經入店詢問,問明了六姑娘的房間後,一路引著太尉上樓去了最裡間的一件套房內。
待太尉入了房間時,玉珠正倚靠在窗前,用左手執筆描畫。
她雖然右手受傷,但是不耐空閒,加之幼時慣用左手,是被大人生生扳回來的,是以這幾日用左手作畫,除了初時的生澀外,倒是越畫越流暢了。
太尉覺得自己今日看得佳畫也夠多的了,實在是懶得再看這小婦執筆丹青,只是冷聲道:「六小姐好雅興,天色已黑也不入睡,不知是受了何人的熏陶,畫興甚濃。」
玉珠早知自己不願入堯府惹了太尉不高興,是以見他臉色繃緊,倒也沒有惶惶,只是笑著道:「昨日一時捲拂了太尉的好意,實在是因為那酒樓甚高,看得遠些便不大清楚,只是擠在人群裡,倒是近近地看了大魏將士們的風采。以前未曾見過大魏男兒戎裝,今日才發現颯爽得很,尤其是鎧甲外的衣鉤甚是特別,我便依著樣子稍作改良,過幾日給太尉大人也雕琢一對,待得騎射時配掛可好?」
聽了這話,堯暮野這才看了一眼她手裡的畫樣,果然是一對豹頭衣鉤,別緻得很。
玉珠說話向來輕柔,搭配著笑意,總是讓人不自覺地也跟著放緩了語氣。
事實上,太尉大人這一路來的悶氣,在嗅聞到這小婦身上剛剛沐浴後的清香味時,就消融了大半了。
現在看著小婦主動示好,那氣便又消減了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