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換了旁的貴人,這等背後挖人墻角,揮袖召喚綠雲的無恥勾當,定會是一場狂風暴雨,血肉迸濺的雪恥決鬥。
可是廣俊王這人,雖然在公職之上無甚擔當,但做人向來講求一個率直,見堯暮野突然出現,雖然初時尷尬了一些,可是後來一想,竟覺得這樣開誠布公,彼此心內有數也是極好的,也算是有了妥帖的公正,讓佳人放心。
於是,便走過去認真說道:「堯二,你來的正好,且給我打個證明,我此前之言皆是真心實意。若是有日你和玉珠的情緣已盡,還請務必將玉珠託付給我,我必然一片真心待她,不叫她受了委屈,他日若有半點推脫之詞,你當面斥我言而無信!」
堯暮野知道廣俊王平素有些荒誕,行事異於常人所思,頗有些不羈難以預料之感。但絕沒想到他居然會荒誕到自己的面前,當下眯了眯眼,伸手拍在廣俊王的肩上,貼著他的耳,沉聲道:「六小姐不願做妾,若王爺真有愛美之心,回去且散了自己的妻妾,再來等我與六姑娘情盡可好?」
聽了這話,楊素就是一愣,直直地回頭望向了玉珠。
此時玉珠正立在翁老的竹林前,碧影蕭疏,映襯著她的腰肢挺拔若竹,纖弱裡卻帶著幾許若不出的堅毅……廣俊王一時又看得發痴,只覺得畫中的花之仙子,其實附著的是青竹的魂魄才是!
這樣的女子怎麼能委屈她將來做了妾室,苟安於後宅中?
不必求證,廣俊王也覺得堯暮野此言有理。可是他的妻妾無罪,怎麼可以說遣散便遣散?一時間楊素竟是覺得遇到了生平的難事,一時悵然若失,只覺得造化弄人,內力的愁苦竟是凝寫成一本厚厚的無言摺子戲,真是道不盡天意弄人,「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的悲涼……
最後竟是不發一語,只急急甩著長袖,一路沉悶地默默離開。
將廣俊王打擊得落花流水,毫無招架之力,只得悵然離開之後,堯暮野覺得心情頓時好了許多。方才,他聽聞到那女子親口對廣俊王說道她已經有了意中之人,如同三九天喝了一碗陳釀一般,心內熱烘烘地,全身都說不出的舒坦。
他來到了玉珠面前,輕拉起她的手,笑著道:「可是有些疲累了,怎麼看起來這般沒有精神?」
玉珠本以為堯暮野看見自己與廣俊王如此夾雜不清,又要勃然大怒,卻沒想到這男人今日轉了性,眼看著廣俊王口出痴人之言,卻毫不動容,如此的和顏悅色,著實讓她有些詫異。
可是微微驚異之餘,更多的是少了本以為躲不掉的麻煩而鬆了一口氣。
當下也微笑著看著堯暮野,只是她這禮節性的笑意在太尉此時眼中便演繹出了別樣一番甘甜滋味。
堯暮野一時興起,也沒上車,說道:「今日公幹少了些,難得清閒,陪你游一遊京中的美景可好?」
只要不拉著她去客棧,玉珠覺得看看美景甚好,長街熙攘,人潮熱鬧,少了夾雜不清的曖昧,很是叫人安心。於是便點頭應下。
太尉想了想,也不叫侍女護衛相隨,只拉著她的手沿著翁府的巷子一路穿過曲折街道,走到了城中幽靜的河道旁。
此時,日頭西斜,便似一個紅色的大圓盤掛在天邊。暗金色的陽光灑到平靜的湖面上,幾隻烏蓬小船在餘暉中停船靠岸,偶爾吹起一陣風,湖面碎裂成一片片,小船微微地盪漾幾下,
此處幽靜而景色宜人,乃是京中幽約佳地,每當日暮時分,總會有三兩男女在此處相約。岸邊垂柳依依,沿著河道曲折,和不遠處的城墻圍成了一片隱秘之地,甚是方便風流。
堯太尉的情事總是在初時看得順眼時,便一路直接跳躍到了最後一處,倒是沒有與女子在這餘暉之時,在河道旁牽著柔荑漫步的興趣。
如今倒是又多了些許新鮮的經驗,一下子便體會到了其間的曼妙。
雖然入夜後,來到此處的才子佳人漸漸兩兩成群。可是憑藉著柳林橋墩的掩護,倒是彼此互不干擾,各自尋得一方天地互述衷腸。
不過玉珠對於這等暮天席地的情懷卻沒有半分欣賞。上次在客棧干擾了師太們的清修一直叫她心有餘悸。此番被他拖到這等京中風流子弟幽約的場所更是渾身都不自在。
她並非不通事的姑娘了,那一處樹幹搖晃得厲害是為何,這一出橋墩下不時傳出幾聲喘息和女子的低吟聲又是哪般事故,稍稍一想皆是猜出了七七八八,這真是讓玉珠渾身都不自在,便拉著太尉的衣襟小聲道:「這是何處……難道是京城的煙花柳巷嗎?」
堯暮野本是也是自覺自己不太適宜出現在這等少年郎出沒的風流之地。
他這等尊貴有成的子弟,出現在這,若是被人認出,總是有些不合時宜的。
可是此時,卻被玉珠緊張認真地表情逗得噗嗤一笑,他只拉著她坐在河道下的台階上,此處也甚妙,藉著河堤的掩護,誰也看不到他們,便低低地說道:「珠兒倒是膽大,居然說出這等話來,這不過是京中貴族子弟幽約佳人之處。京城不似你們西北小鎮那般地淳樸,雖然婚約由父母所定,不過在婚前還是有些許的自由,只要不鬧的出格,家長們也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這河道的兩旁,皆是世家貴族的府宅,能來此處幽約的也都是這些府宅裡的子女,日落則來,過一兩個時辰便自然散去,既不驚動大人,又解了自己一番相思之苦。珠珠應該喚此處為『解憂河』才對。」
玉珠聽了,一本正經地說:「京中貴地繁華,多是些新鮮的事務,奴家來自窮鄉,自然不能理解,只是知道若是此等事發生在玉石鎮,這河面只怕會飄滿豬籠,浮屍片片,而玉珠只怕也要被浮在其中一隻籠子裡了。」
太尉聽得此言,又是被她逗得低笑,摟著她道:「有我在,誰敢捉我的珠珠?」
正當他準備低頭含住玉珠的櫻唇時,卻有不識相的前來打擾。
就在這時,她們頭上的河堤處傳來一陣輕巧地腳步聲,緊接著便聽到一位少女略顯緊張地輕聲道:「七郎,你將我拽到這裡作甚?若是被人發現,那我……」
接著,便聽到年輕的男聲安慰道:「莫怕,此時正是府裡用飯的時候,你我皆是藉口胃腸不暢離了飯桌,僕人婆子隨後也要吃飯的。等他們吃過飯後,我們也已經回去了。況且來這裡的人皆是心照不宣,誰也不好輕易亂言。你又帶著面紗,不用怕被人認出來。」
聽了男人的安慰,少女似乎長出了一口氣,接著,低低地問道:「若是你我能時時如此相處,該有多好?可惜,母親專斷,哥哥又不通情理,非要將我許配給你的兄長,明年春天我就要成為你的……嫂嫂。到那時,再看著你與別的女子成親,我的心都要碎了。七郎,你說我們該怎麼辦?」
那個喚作七郎的男子,倒是很有主意,似乎痛下了一番決心後,道:「我怎會讓你如此這樣淒苦,那豈不是讓你墜入烈火之中,日日煎熬?我已偷偷籌夠了銀子,備下了馬車,又拜託相熟的朋友,準備了易名的牒牌,然後你我二人攜手出了京城,就如同你哥哥當年那樣,隱姓埋名遠走天涯。那時天高地遠,我們盡可一路遊山玩水,隨心所去,諒你我的哥哥們也尋不到我們。」
這一對小兒女盤算得倒甚是周詳,可是河堤下的太尉大人早已聽得渾身僵硬,整個人猶如即將崩裂開的岩石。
雖然玉珠有些緊張地握著他的手,可他還是一甩手,騰地站起身來,連台階也顧不得上,雙腳猛地踏擊地面,呼地一下子蹦到了河堤上,猶如憑空鑽出來的惡靈一般,渾身煞氣陰沉,出現在那一對小兒女的面前。陰冷地道:「白七公子,你這般計畫周詳,心思周密,卻沒在朝中謀求一官半職,當真是屈才了。」
那方才還牽著手,柔情蜜意地少男少女,彷彿被巨蟒盯住地青蛙一般,呆愣愣地不動了。少女更是嚇得雙腿一軟,噗通一聲跪坐在地上,驚聲道:「哥……哥哥……」
原來,太尉撞見的這一對幽約的男女不是別人,正是自己的妹妹和白少的弟弟——白家排行在七的公子白水清。
玉珠慢慢地從台階上探了頭,細細地打量著岸上的情形,心內感嘆道:這京城中的「解憂河」,遇到這種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的不開明大家長,怕是隻能變成「豬籠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