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2 章

  既然有了堯夫人的首肯,開設店舖的那些瑣碎煩亂的頭緒便能理順清楚。

  大魏的世家多少祖上都是江南的大族,家道殷實,田產甚多,平日裡倚靠的也都是佃農繳納的地租。所以族中子弟不事生產,整日裡不是在府裡鑽研所好,便是聚友遊玩。堯太尉的父親便是如此,除了不擅上馬出戰,戰場廝殺,對於文物古玩,琴棋書畫無一不精。可是這番精通卻是大把銀子換來的,當年堯家的沒落除了朝中沒有精於官宦之道的人才之外,錢財消耗太過,無力支撐也是原因之一。

  從堯夫人掌家以來,情形倒是為之一變,身為高門貴婦,自然不便於親身料理那等子下賤的商賈生意,但堯夫人卻另闢蹊徑,專門招攬了一些精明能幹,擅於經營的門客,贈與錢財,資助他們開設店舖,入了幾許暗股,統算下來,每年的進賬頗豐。

  所以,這一點單論起來,范青雲現在籌謀的也不過是走了堯夫人的老路罷了。現在,玉珠想要開設一間與范青雲分庭抗禮的玉石店舖,在堯夫人看來也並不是什麼難事。堯夫人命管家將這些年堯家暗自買下的店舖詳情呈給玉珠過目,讓她從中揀選幾家中意的,在管家的陪同下一一去店舖看過,最後選定了一家位於京城最熱鬧的長安大街上的店舖。至於夥計人手,倒是不急,可以慢慢揀選。

  期間范青雲親自過來,看了看玉珠準備店舖的事宜,更是親口解釋了一番胡萬籌抄襲她鳴蟬的事情,只說他這徒兒求勝心切,一時走了下乘,不過胡萬籌已經主動來跟他這個師傅承認了錯誤,所以他也捨下了臉面,來向玉珠賠個不是。

  既然范大人想擺出一副慈善故人的嘴臉,玉珠也懶得戳破,只是一路笑著應酬。

  不過范大人還是說出了此番深意,那便是他還是想與玉珠的店舖合併,免了兩家競爭的煩憂。

  可是就在范大人說話的功夫,玉珠手下辦事的小夥計便接二連三送了幾份侯門高府預定玉器的單子過來。

  這就叫范大人尚未出口的話噎在了嗓子眼裡。

  自從大賽之後,玉珠已經是不勝而揚名,許多貴人中意她清雅不流於俗套的品味,都想要預定她新鋪的玉品。反觀胡萬籌,雖然贏得了大賽的優勝,卻因為那隻帶響的夜壺,敗壞了大世家最最看中的清雅品味。

  堯家向來是京城世家崇尚的標尺。最近連堯夫人都在幾次茶宴中不吝讚揚袁小姐雕工精湛,有當年袁大師的風采,其他的世家又怎麼會甘落人後?自然是人人爭相追捧了。

  清楚了這一點後,就連范青雲也心知,此時開口合併鋪子,自己也討不得什麼便宜。此時玉珠風頭正健,怎麼會肯輕易低頭?

  向來會拿捏人心的他便不再多言,起身告辭了。

  玉珠看著他的背影,厭惡得緊皺眉頭。

  玉珠深知若想與范青雲競爭玉石買賣,根本上還是玉料毛坯的質量。而大魏最好的玉石還是產自西北玉石鎮,一方面是因為玉石鎮有大魏最大最好的玉石礦,還因為玉石鎮的開料師傅多是家族生意培養的老手,世代經營,手法上有許多獨到的技巧,同樣的玉料原石玉石鎮師傅開出來的就要比其他地方開出來的好上一截,若是提供大宗原料,除了玉石鎮蕭家,不可作他選。

  而現在的蕭家,失了御供的機遇,又被范青雲百般刁難,恐怕僅有的玉石礦山也要不保了。

  只是當初她被轟攆出來後,也相當於與蕭家決裂,就算她有心幫助蕭家度過這道難關,可是該是如何開口接洽,這便成了撓頭的事情,玉珠揉了揉頭穴,決定親自給蕭府的老太太寫一封書信。滿府裡也只有這位老太太是「利」字當頭,倒是節省了繞圈子,解開心結的麻煩。

  有了開設店舖的瑣事煩擾,一時時間過得飛快,竟然忘記了吃午飯。

  這天當玉珠出了店舖時,卻看見太尉大人也剛下馬,正將馬鞭扔甩給一旁的馬童準備進入這叮咚裝修的店舖中來。

  玉珠連忙喊道:「太尉,小心腳下的匾額!」

  堯暮野看了看匾額上「璞玉渾金」四個大字,劍眉不禁又是一縮。只抬起大腳繞過那匾額,舉步來到了玉珠的面前,緊繃著下巴道:「這幾日我忙著公幹,才知你比我還忙,我叫來操辦婚禮的管事幾次見你,都被你推三阻四,可是這邊卻不聲不響地準備懸匾開張了!六小姐,你是不是有些不分輕重了?」

  玉珠知道,一般太尉陰陽怪氣地叫自己「六小姐」時,大抵是心情極度不悅,能不招惹就儘量不招惹。

  但是眼前這事兒又是躲避不掉的,只能硬著頭皮將太尉拉拽到一旁的小廂房裡,問他:「太尉怎麼有空來此?」

  太尉懶得回答這小婦,只一屁股坐下,垂掛著眼皮磋磨著自己的兩根修長的手指,一副愛答不理的模樣。

  玉珠挨著他坐下,想了想道:「此時正值作戰,不是提及婚假的好時機,而且太尉在宮中高價買下我那玉壺,實在是給夫人增添了不小的煩憂,現在開設店舖,不僅解了府內的燃眉之急,若是太尉軍餉不夠,我還可以再提供些,又何樂而不為呢?」

  玉珠也算是拿捏住了太尉的心頭憂患。果然聽她這麼一說,太尉的臉色便和緩了下來,伸手捏了捏玉珠的下巴道:「羸弱的一個小人兒,總是瞻前顧後盡想些沒用的。難道我沒想到現在正值戰時嗎?不過就是走個儀式,免了你我苟合的嫌疑,一切從簡便好。至於府裡的開銷,總歸有我母親在操持,你還沒過門就替婆婆分憂,是不是有些本末倒置了?」

  說完,他臉上的慍怒終於沒了蹤影,喚了那掌管婚事的過來,叫玉珠選看嫁衣的布料。

  玉珠無奈,只能裝了忘記吃飯,胃有些發痛,算是躲避了這場面。太尉陪著她吃了一碗夥計在街面上買來的軟面後,有軍營的兵卒來報,說是收到了十萬加急的文書,太尉大人這才起身離去。

  玉珠看著面前一堆紅艷艷的布料,細眉微微蹙起,也算是徹底知道,太尉的確是真的想要迎娶自己,並非誆騙女子委身的戲言……自己當初不過隨口一言,堪比西邊日出一般無望的事情,為何太尉大人卻當真了呢?

  正自愁苦的時候,突然有夥計跑進來遞交給玉珠一封書信。玉珠展開一看,竟然是王朗寫來的。

  信裡只說他已經抵達了京城,正寄住在城外的客棧裡,因為不便主動找尋玉珠,還望她若有空當面一敘。

  玉珠知道王敬棠思慮周詳,他是她的前夫,若是冒然上門不免對她的名譽造成影響,是以選擇了清淨的城郊客棧,只等她撥出空子來一見。

  若是仔細一算,與王朗分離就是悠悠一年。

  她從嫁入王家起,便與王朗朝夕相處。同蕭山相比,王朗才更像是一個慈愛的兄長。他如今又是為了自己,不顧病體,長途跋涉來到京城,她怎麼能不見?

  於是藉著去京郊挑選玉石夥計的功夫,玉珠只帶著玨兒僱傭了一輛街市上的馬車一路來到了京郊。

  等到了客棧時,一問才知王朗去了客棧一旁的竹林飲茶,於是她便也去了竹林之中,

  離得老遠,便看見在一片青翠裡的一抹白衣。

  玉珠緩緩走過去,小聲地叫了一聲:「敬棠……」

  那白衣男子聞言轉身,只見這看似清瘦的男子靜靜地獨立在那裡,細眉俊眼,丰姿奇秀,神韻淡然,很是有種江南美少年的翩然之氣。這種氣質對於西北男兒來說便太顯不夠男子氣概。所以蕭府老爺總是嫌棄著王昆太過淨白,直喚他為人蔘果。

  可是對於江南的男子來說便是得天獨厚的文雅之氣了,有多少世家子弟以一飯為節,誓要餓瘦出這等子羸弱之氣。

  看見玉珠來了,王朗薄唇溢出了一抹輕笑,仔細地看了看她道:「嗯,總算是變胖了些,我的珠兒長大了呢!」

  看著他身上的衣服太過單薄,玉珠急急地走了過去。替他緊了緊披風道:「竹林陰濕,怎麼不多穿些衣服?」

  可是這般慣性使然之後,玉珠也意識到了不妥,畢竟她已經與王朗和離,此番再如以前那般親密,總歸是有些踰矩了。

  不過這裡清幽,她心裡又歡喜得緊,一時也顧不得這些小處了。

  「不是寫信叫你莫要來嗎?為何這般不聽人勸?」扶著他坐下後,玉珠開口道。

  王昆笑道:「送信之人旅途略耽擱,他書信送達時,我已經到了京城。只是聽聞你參加玉雕大賽,不想擾了你的心神,便等到賽後再請人給你送信。」

  玉珠聞言心內一柔,只看著王朗的臉兒,也不說話,相較於倆人剛分開時,敬棠的臉色倒是好了很多,看來神醫名不虛傳,到底是在閻王殿前搶回了一條人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