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9 章

  玉珠覺得二姐話裡藏有玄機,便問:「為何不能接了這單子?」

  蕭妃低聲道:「妹妹身在堯府,應該心內能清楚這內裡的玄機吧?堯家與白家雖然表面榮辱與共,一團和氣,但是實則還是互有掣肘,保持著微妙的平衡。堯家經歷過袁家的打壓禍亂,對於世家的平衡最為看重。你如今也算是堯家未過門的媳婦,卻做了替白家爭臉面的事情,豈不是要叫堯夫人猜忌?」

  玉珠靜靜地聽著,又問:「姐姐,難道只是因為這些個嗎?」

  蕭妃看著自己的六妹,心知一向聰穎的她一定也是發現了這事情的端倪,只苦笑著說:「身在這皇宮裡,若是無家世,無榮寵,總是要想法設法尋些安身立命的根本,我閒暇無事時,總是喜歡到太后的跟前陪伴下她老人家,她愛聽戲,我從家鄉學來的摺子戲也算是有了用武之地……白夫人討要玉石那天,我也在太后的身邊……太后雖然是笑著答應,可是那笑意可並沒有到眼底啊……」

  話說到這個情分上,玉珠的心內全都明白了,若是接了這份玉器單子,她不但要得罪了堯家,更重要的是會得罪了太后。

  從皇宮裡出來時,蕭妃還是不太放心,又叮囑了一句:「如今你身份甚是敏感,這處境比你嫁入西北王家時要凶險很多。現在太尉又遠離京城,若你真有了意外,只怕他也是鞭長莫及,所以妹妹萬事且要小心,不求有功,但求無過啊。」

  玉珠聽了,默默點頭,與姐姐告別之後,便出了皇宮。

  如今她暫居在太尉贈與的京郊別院處,院中還是原先的那些僕役,聽聞是按照太尉的命令留下,依舊各司其職。

  玉珠如今的臥房是太尉當初的那一間,而她原先住的那個房間因為前些日子別院新增加了一處跑馬場,被改置成了馬師們的住所。

  玉珠也不願僕役們過度勞累,為自己再重新收拾一處房間,便在此住了下來。只是在這充滿了陽剛之氣的房間內,每一個物件都烙印著太尉的痕跡。玉珠轉了一圈,來到了看著那墻壁上懸掛著的字畫,這些都是二少親筆製作,下面的落款都帶著堯暮野的表字,看著那熟悉的「敬棠」二字,玉珠心裡略略又有些不適,眼前又浮現出那日太尉圓睜著鳳眼,瞪著自己的情形,不禁心內微微有些煩亂。

  不過她知道自己現在不該因為這些無聊的情緒而分散了心神,眼下最要緊的是去戶部爭取了內供的供銀份額,不然的話,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沒有銀子再華麗的店面也盤轉不開,更無法與胡萬籌所主持的錦秀玉堂分庭抗禮。

  是以,到了去戶部入名的那一日,玉珠起得甚早,帶了自己的玉品名冊和各項開銷的細賬到了戶部,因為來得太早,戶部衙門的大門還沒有開,等到好不容易有衙役開門後一問才知,按照慣例,應該是快要中午,官員們下了早朝後,才開始錄入。

  只因為她是初次入選皇商,毫無經驗,一時來得太早了。於是乾脆一併現將自己帶來的賬目圖冊交由主理皇商內供的小吏,先佔了前面的排位。

  錄入名冊的小吏聽到玉珠自報家門後,立即面帶笑容,道:「原來是袁小姐!白侯爺一早便叮囑了小的,要多照拂袁小姐一些,這邊再過一會皇商都要湧過來了,一群男子擠擠挨挨臭汗瀰漫,袁小姐實在不宜與那些男子擁擠,還請到一旁廂房等候,生下需要填寫的名冊單子我自會幫姑娘填寫完畢。」

  玉珠謝過了那小吏後,便安坐在一旁的廂房裡飲著香茶。

  雖然時間還在,可是不一會便看人潮漸漸上來,看來其他的皇商們雖然知道時辰,也按捺不住想要早些排到好名次,於是操著各地口音的商賈們紛紛到這裡排隊,錄入名冊。一個個都是低眉順眼,點頭哈腰,指望著官吏能將自己的排名排得前一些,也好早點見到主審的官員,分到個好份額。

  玉珠稍等了一會,並不見小吏過來給她名冊,心裡有些發急,便想起身過去問一問,過不多時,旁邊的珠簾微微掀動,一個穿著官服的高大男子走了進來,玉珠抬眼一看,正是剛剛下朝的白少。

  玉珠趕緊起身施禮,白少微微笑道:「六小姐不必多禮,請坐。」

  玉珠低聲道:「先謝過白少的照拂。只是白少主理戶部,當日理萬機,奴家不過一個小小的皇商,何須如此關照?奴家還是自己去排隊,白少不必為奴家耽擱時間,自去忙碌便好。」

  白水流聽了,微微一笑:「敬棠不在京城,我照拂你一二,也是應當的,會有誰敢說閒話?倒是你每次見了在下,都是一副謹小慎微的模樣,可是在下哪裡做錯,讓小姐不喜了?」

  玉珠微笑道:「白少謙謙君子,守禮敬人,京城之中誰人不知?玉珠哪裡會對白公子有不禁之處?」

  白水流沒有說話,只是微笑地看著這個口齒伶俐說著奉承之言的女子。

  初時見這女子,只覺著她容貌艷麗,並未發現其他出眾贏人之處,後來發現堯暮野為她傾心不已,竟然到了有些神魂顛倒的地步,他才留意起了這個來自西北的婦人。

  只是這一留神,才發現此女的有趣之處,雖然不是出自世家,可是待人接物滴水不漏,甚是老道圓滑,更是有著自己的一番主意,不是其他一些出身低賤,攀慕虛榮的庸脂俗粉,那一雙眼兒,在不言不語的時候總是閃著明媚的狡光,讓人怎麼都移不開眼。

  這樣新奇的發現倒是不打緊,白少發覺自己每每一看到這女子,眼神便不由自主地被她吸引了去,就是明知她是堯少的心頭所好,也不能阻止他心內的芒草瘋長。

  只是,他畢竟不是那行事魯莽的廣俊王,做事不知瞻前顧後,總是要看一看時機與火候。如今,這女子雖然頂著堯暮野的未婚妻的頭銜,可是白少知道這樁婚事大約是要告吹了的。現在,太尉不在京城中,倒是一個不錯的時機,可以與這女子再細細的相處一番。

  於是,欣賞夠了玉珠纖纖而立,低眉垂首的風韻後,白少也懶散了婉轉客氣,直接開口邀約道:「不過是份額之事,交給小吏一併處理即可,小姐不必擔心,此處人多,實在是不好靜靜閒聊,若是六小姐有空,可否隨白某到郊外湖上泛舟一敘?」

  玉珠壓根沒想到一向謙和的白少居然如此唐突開口,不由微微吃驚,抬眼望著他道:「既然是公事,自然是在公署裡商談便好,玉珠實在不敢叨擾白少太多的時間。」

  白少微微一笑,站起身來,慢慢踱到玉珠的身前,微微彎腰道:「玉珠小姐與堯少解除婚約之事,我已知曉,那麼六小姐便不必顧忌著堯太尉而拒絕在下的邀約。既然你說並不討厭於我,為何又這般冷然拒絕著呢?」

  玉珠深吸了一口氣,突然覺得這幾位貴人不愧是一般好友,在邀約婦人之時,都是一樣豪邁而不容人拒絕。既然他已知悔婚之事,玉珠倒不想打了誆語,只是淡淡道:「你與太尉乃至交好友,玉珠不欲讓太尉太過難堪,因為一些公事倒教你二人起了誤會齟齬。」說完,起身便要離開。

  不過白少卻微微一笑,淡定地說道:「怎麼公事還沒談完,姑娘怎麼就要走了?要知今日若是不能將份額定下,翌日姑娘起了悔意,再來到戶部怕也於事無補了。」

  玉珠知道白少這是立意要拿著份額的事要挾拿捏著自己。這人不似廣俊王楊素那般光明磊落,平時看起來溫雅謙和,從不露聲色,這番突然發難,竟然叫自己措手不及,可是這事就算她說出去,也是無人可信。大魏堂堂的一品侯爺怎麼可能會為難一個商賈小婦,只怕聞聽的人大都是要猜忌著是自己這婦人不夠檢點,妄圖用美色勾引侯爺就範吧?

  聯想到昨日二姐所言,玉珠決定不趟堯家與白家內鬥的這攤渾水,當下淡淡道:「我的賬目明細一清二楚,求戶部諸位大人秉公處置,若是份額少了,玉珠也不敢叨擾白少。所幸堯太尉甚是慷慨,就算不要小婦,也捨下了一筆安家置業的銀子。若是實在不夠,玉珠便只好厚顏再寫信與太尉大人,直言自己處境艱難,望大人看在往日的情分,再舍了玉珠一筆分手俺安家的費用吧。」

  若是換了旁的女子,被白少這般要挾,要麼怒目而睜,怒斥他的無禮;要麼委曲求全,與他虛與委蛇。

  可是這位玉珠小姐倒甚是落落大方,直接告知了他:若是戶部不肯舍了銀子,那我就叨擾了身在前線的太尉大人,死乞白賴求他再給銀子,填補了白少刁難的錢窟窿。依著太尉大人的秉性,十有八九是會給錢了事的,可是這錢拿得不舒服,大約還是會找自己這個始作俑者算賬的。

  這位姑娘還真是厲害,也不直言自己妄想佔了她的便宜,卻反將了自己一軍,端看他如何接招?

  白少想到這裡,再也忍不住嘴角的笑意,只看著玉珠哈哈大笑。

  可是心內卻升起了淡淡的遺憾——為何這等妙人,卻被堯暮野先發現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