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2 章

  溫疾才自從做了西北的大將軍以後,從來沒有栽過這般狼狽的跟頭。樂—文

  這場仗輸得處處憋著一股說不出的火氣。若是他真手刃了那翻墻的小賤人,就算被部將「反水」也可以自認個倒霉,無人處自罵一聲活該。

  可是他難得大度一回,想要效仿先賢寬恕了自己熱血方剛的愛將,成就了一對狗男女,換來自己愛才的美名,誰知沒等雇來文人潤筆著色,在大魏的酒樓茶館裡傳唱呢,那麼蛾子便接二連三地發生了。

  先是那小妾不明不白地流產而死,接著沒等他這頂著綠雲的丈夫哭得天崩地裂,那姦夫倒拿出一份痴情不渝感天動地的勁頭,先叛節投了敵,打的還是他娘的為他的小妾報仇雪恨的旗號!最後自己一時不察還被這龜蛋兒子打得潰不成軍。

  這要是個沒有氣量的,只遭逢了這等連環窩囊炮,就得先活活氣死。

  溫疾才雖然一時沒有被氣死,還好好地活著,可是他自知自己的軍旅仕途卻已經苟延殘喘,維繫不了多時了。現在聽到冷落自己多時的堯太尉傳喚自己,一時間也是心內忐忑,不知吉凶禍福。

  當聽聞太尉由此一問,便知這事情尚且是有轉機。當下撩起了軍袍跪在軍帳內道:「只要太尉能再給末將一次機會,那便是末將的再生父母,沒齒難忘。」

  太尉坐在帥椅上正轉動著一隻泛著寒光的匕首,聽了溫疾才這話,倒是難得溫和地一笑:「溫將軍言過了,我的兒子恐怕難有你這般俊才 ……不過機會還真有一個,只是不知將軍能否牢牢把握。」

  溫將軍自是全沒有聽見堯暮野的話裡的調侃之意,只一心問道:「請太尉明示,是何機會?」

  堯暮野單手轉著匕首道:「想必溫將軍也有耳聞,朝中欲結束此番對北人的征討,開始議和,若真是如此的話,那你戰敗的恥辱便再難有洗刷翻局的時候……大魏的國史裡,你溫疾才的名字,便要和此前的戰事一起長留汗青……」

  溫疾才擰了擰濃眉道:「還請太尉莫要試探末將了,只要太尉指路,除了弒君殺父,其他的溫疾才便是連眼都不會眨!」

  堯暮野等的就是溫疾才的這話。此將雖然風流誤事,可是當年赫赫戰功也是憑藉這一股子勇悍血氣換來的,前一陣子他在宮內調戲妃子的事情,雖然被聖上一時壓製了下來,可是太尉卻從母親那裡聽聞了些,既然有這等天蓬元帥調戲嫦娥的勁頭,那麼堯暮野覺得此事,便非溫疾才莫屬!

  於是他將手裡的匕首,精準地疾射在了賬內的木柱上後,目光陰沉地瞪著溫疾才道:「我要你殺一個人!」

  「……」

  北人的大汗乃是先祖元洪,可是在最近的一次內亂裡分裂成了兩部。

  一部是兵強馬壯的東陰族,而另一部則是與大魏尚算較好的北邵部,可北邵部的實力較比東陰就要略遜一籌了,而當初聖上便是將觀陽公主嫁給了北邵的可汗。

  此番堯暮野攻打的對象便是一向驍勇好戰,意圖在大魏邊疆圖謀不軌的東陰族。東陰北邵本來並不和睦,彼此間的小部落糾紛不斷,但是堯暮野這一番對東陰的窮攻猛打,倒是讓本來有坐享其利打算的北邵族有了唇亡齒寒的擔憂,兩族之間的關係卻是比戰前融洽了不少。

  此時還在路上,一路向北地奔波的特使,離開京城時被聖上囑咐著到了北疆先往北邵,由北邵可汗派親信代為引薦給東陰大汗。

  只是本來一路還算順暢的路程,半途卻遇到了波折,連接兩個部族的一座木橋,許是年久失修,踩上去差點出了意外,於是修這斷橋就花費了幾日的功夫。過了木橋,尚在半途,信使收到飛鴿線報,大魏的將軍溫疾才,在看守軍糧時,玩忽職守,時常爆飲痛醉,以致糧營走水失火,燒燬了千餘擔糧食,而大火被撲滅時,他居然還是酣睡未醒。堯暮野大怒,欲斬殺溫疾才以證軍法,只是溫疾才的舊部念及溫將軍的恩情,將他私放出來。這溫疾才無路可走,一咬牙,居然效仿了那個給他戴了綠帽的部將,一舉也投奔去了東陰。

  不過這下東陰大汗倒是樂了,看著被東陰兵押解上來一身狼狽的溫疾才,狠狠地把手中啃了一半的羊排擲在地上,油膩的雙手在身上使勁蹭了蹭,哈哈大笑著站了起來「你們大魏人有句話說著什麼來的,無事不登三寶殿,怎麼你們大魏的將軍接二連三地都到了我的王帳中來了?你可知你的部將投奔我時說了什麼?」說著,他一指立在旁邊,怒目瞪視溫疾才的大魏叛將道:「他別無他願,只想取了你的人頭。」

  溫疾才惡狠狠地朝地上吐了一口血沫道:「本將軍是在斬頭刀下逃出來的,這條命本就是撿來的,現在走投無路,活著也沒甚意思。吾也唯有一願,若是可汗砍了那通姦背主,投敵叛節的小人,吾願將那堯暮野的人頭和大魏萬里河山奉給可汗!」

  東陰大汗聽了,自然是哈哈大笑,瞪著眼道:「溫將軍可真是敢說啊,你拿什麼給我萬里河山?」

  溫疾才未有答話,低頭俯下了身子,旁邊的東陰士兵立刻將手中大刀壓到了他的脖上。溫疾才沒有理會脖上的利刃,雙手解下了小腿上的甲冑,用力撕開外層的戰袍,在貼身處摸出了一軸畫卷,站起身,慢慢打開畫卷,展給東陰大汗。

  東陰大汗猛的吸了一口氣,畫卷乃是一張大魏北疆的地圖,上面不但註明了糧草所在之地,甚至還有各處關隘,守城的人數。有了這張地圖,北疆對東陰就沒有了任何秘密,不必像現在這樣只能被動防守,可以挑選大魏薄弱之處進攻。就在他要細觀時,溫疾才雙手用力猛地一震,將畫卷震成碎片,一手撈起大半的碎片扔進口中,嚼了幾口,用力嚥了下去。然後大笑一聲,看向震驚的東陰大汗,說道「這地圖就在我的心中,大汗若是想要,還請斬了那個小人」

  東陰大汗冷笑道:「你若想要他的性命卻是不難,可總要拿出些東西給我看看是否值得」說著,命人將降將捆綁起來。降將先是一陣求饒,見大汗瞧都不瞧他一眼,心生絕望,知道自身地位能力和溫疾才千差萬別,大汗是絕不會選擇自己的,自己這次必無幸理,一陣破口大罵,旁邊的士兵上前幾個耳光,打落了他一口牙齒。

  溫疾才看著害得自己這步田地的部將的淒慘,心中冷笑「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對大汗道:「我便讓大汗看看我的誠意,拿過紙筆來」。

  在紙上畫了一處所在,對大汗道:「這便是大魏在邊疆屯糧的一處所在,此處頗為重要,守衛士兵亦是甚多,大汗打下這處既能鼓舞士氣,還能多有補益。」

  是夜,東陰大汗便派手下幾個得力的幹將帶著大隊士兵悄悄出了營門,奔向溫疾才所畫之地。東陰大軍到了那裡,果然發現很多守衛,一場大戰,大魏士兵阻擋不住,被殺得大敗,四散奔逃。東陰殺退了魏軍,果是發現了許多糧草,俱是拉回了東陰大營。

  東陰大汗見兵卒大勝而歸,心中大喜,設宴款待溫疾才,更是在宴席之上,兌現了自己的諾言。

  大魏的降將對大汗來說,皆是些可以利用一時的犬狼罷了。既然現在又牙齒更加鋒利的溫疾才,那先前的降將不用也罷。

  北方的野蠻在這王帳之中顯示德充分。就在東陰可汗一陣狂妄的大笑聲中,那先前的降將已經被周圍的人拿住,當著溫疾才的面,被一刀砍掉了腦袋,脖腔的血呼的一下噴得老高。

  溫疾才笑著,用手擦了擦灑落到臉上的幾許殷紅,送到嘴邊允吸,一臉快意恩仇的暢意。大汗笑道:「好,我就喜歡這樣有狼性的英雄!」

  就在這時,營帳之外傳來線報,北邵護送大魏特使前來與大汗商議合談之事。其實,早在十幾天前,東陰大汗便已經聽到了議和的風聲,並透了口風應允。

  當時還頗為心動。可是,現在有了溫疾才的說明,他已知道堯暮野雖然前段時間打得破凶,其實早已是色厲內荏,因為他的窮病黷武,魏朝已經民生凋敝,怨聲載道了。朝中大臣也紛紛彈劾太尉,就連魏朝的皇上也因他功高震主,對他頗有微詞,前段時間更是遣來了白侯爺準備取而代之,軍營裡為此也是人心惶惶,早就無心做戰了。大汗只要再撐住一段時間,魏朝大軍必不戰而退。

  大汗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魏朝明明佔據優勢還來議和,卻是自己已經撐不下去了。而聽聞溫疾才所言,整個大魏也只有堯暮野一個算是知兵善戰的,餘者皆是碌碌之輩,只要趁著堯暮野不得勢之機將其剷除,到時就可策馬攜兵,一路南下,打到大魏京城,佔據中原了。

  大汗心中想得清楚,當下大笑到:「魏朝老兒特意送來勞什子特使給我東陰祭旗,來人,給我把特使綁了起來,明晨祭旗出兵。」

  第二日一早,東陰軍營牛角陣陣,士兵列陣在列,東陰王在將軍和溫疾才的陪同下,親手將議和特使的頭顱斬下,高高掛在軍旗之上。然後,大軍在溫疾才的指引下,蜂擁而出,隨後的幾站東陰全站告捷,而溫疾才更是一箭射在了站在城樓之上的堯暮野的胸膛,眼見著他啊呀一聲翻倒在地。

  東陰大汗心內狂喜,便是指揮大軍全線進攻……

  後世《魏書》記載,此番大戰史稱定康之戰,大魏太尉堯暮野以逸待勞,與西北大將軍溫疾才定下連環苦肉計,引得狂妄自大的東陰大汗率領大軍一步步踏入大魏的埋伏圈。

  經此一戰,以少勝多,狂斬東陰兵卒五萬,剩下的北人潰不成軍,一路向北逃竄。大魏丟失了數百年的千餘裡北地國土一夕之間盡復,「遺民淚盡」的悲劇終於可以終止。

  大魏定康四年,萬里河山一統,王師終於可以回轉京城。

  當大魏特使被斬的消息是隨同魏軍大捷的奏摺一起遞送到聖上的龍案之前,這內裡的曲直在這舉國歡慶之時實在是不好細細詳查。聖上在欣慰之餘,也只是命令白侯前往收斂特使的屍首,護送忠烈遺體返京。

  不過,白水流心內清楚,這特使被斬一事實在是有蹊蹺。

  自己明明已經告知了堯太尉將要議和的消息,他卻偏巧在這個時節指示溫疾才詐降東陰,攪亂了議和之事,卻成就了他堯暮野另一樁驚世偉業。自己苦心安排,布設接洽的種種,在堯暮野立下的豐功偉績前俱是化成了雲煙,實在是讓人心頭惱怒。

  可是,成者為王敗者寇,事到如今,再細究內裡的詳情也於事無補。臨回京之前,他有心去見堯暮野一面,可是卻得到通報,堯太尉為了讓東陰大汗中計,以身返險,胸口中了箭傷,傷勢嚴重,正在調養,不宜見客。不過太尉心有安慰,已經替這些慘死在東陰賊寇屠刀之下的特使復仇雪恨,以慰亡者在天之靈。還請白侯代勞,將這些英烈的屍身快些送回京城,只是路程遙遠,莫要忘記在屍身上灑些鹽,免得英烈屍身發臭,招來蠅蟲便不好了。

  白水流豈能聽不出這話裡的譏諷,可是事已至此,多做盤旋也是無益,不如早早回京,於是不多做停留,告辭歸去了。

  而此時堯太尉的確是在養病,血流過多的癥狀豈能少了一碗鮮美無比的參雞湯?

  他不得不承認,那個小婦的確是聰穎得很,只這些時日的功夫,廚藝便一日千里,精進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