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4 章

  當堯暮野的奏摺奉上龍案時,聖上正在與白水流對弈。

  新近京城流行雙陸棋。

  這種玩法從天竺傳來,只見二人的棋盒裡各有黑白兩色的牛骨棋子,在棋盤的一旁放置著兩枚玉石骰子,每下一步,都要先擲甩骰子,再按擲甩的數字出棋。

  誰先將自己的所有棋子走入棋盤上縱橫阡陌的最後六道刻線內,才算勝出。由於這種棋子有一半是靠擲甩的骰子數字大小決定,勝負俱是轉瞬間,不到最後一刻,誰也不知誰勝誰負。

  聖上向來喜歡嘗試各種新鮮的玩法,是以最近總是喜歡找來近臣對弈。

  當最後一子落定,白少才笑著道:「聖上英明,臣又輸了。」

  年輕的皇帝愜意地伸了個懶腰哈哈哈大笑道:「白愛卿,你要修習一下擲骰子的技藝了!」

  說笑完後,皇帝才轉身取來那奏摺,打開看了看後,哎了一聲。

  白水流沒有出聲,靜等著皇帝開口。皇帝又將奏摺看了看,這才遞給白水流,感嘆道:「你也看看無妨,堯卿不欲舉行大師之禮,請奏取消,改為皇家祭禮,告知先皇這一喜訊。」

  白水流看後,沉默了一會笑著道:「堯太尉奏摺裡說到這一戰傷及了大魏筋骨,不欲鋪張浪費,當真是替聖上分憂,不知聖上的意思是……」

  聖上敲了敲棋盤道:「先前戶部呈報的奏摺不是說大師之禮錢銀甚是緊張,詢問是否要向各個世家豪紳徵收『大師稅』用以充盈慶典的費用嗎?太尉體恤民情,戶部也便不要打腫臉充胖子了,逕自取消了大師之禮吧。」

  白水流笑著道:「臣遵旨,這就去辦。」說完便起身離去。

  當出了宮門的那一刻,白水流臉上的笑容不再。如今這朝堂上的博弈,與那雙陸棋頗有些類似。精心的佈局,也奈何不了突然而至的變數。

  這次大師之禮,本是要坐實了堯家好大喜功,勞民傷財,爭剝其他世家的福祉,來修飾堯家功德的罪名。如此一來,堯家與其它世家的矛盾便是日漸浮出水面。

  可是誰知這堯暮野如今倒是變得謙遜了些,主動提出了取消大禮……

  白水流想到這,倒是輕輕吐了口氣,既然這般,取消但也無妨,不過京城接來的風雲變幻,當是誰也預料不到的,對弈的趣味不也在此嗎?

  而且……她應該也跟著回來了吧。

  想到這,白水流玩味的笑了笑,整理好自己的衣袍領袖,大步流星地朝著宮門霧靄處的車馬走去……

  大魏三軍開拔進城,雖然取消了大師之禮連擺一月宴席的盛禮。可是百姓夾道歡迎的熱情卻是分毫不減!那一日的京城簡直的歡騰得如同沸水熱鼎一般。

  但是叫百姓略微遺憾的是,沒有看到主帥堯暮野和幾位將軍的身影。

  因為他們並沒有跟隨三軍入城,而是先一步去了皇家祭廟,告慰楊家的先祖。

  儀式簡單但不失隆重。聖上親自擬寫了祭文,高聲朗誦,文武百官在祭壇下垂首而立,聆聽著聖音迴響,追思陣亡英魂。

  然後,群臣被聖上耳提面命,大戰雖然結束,可是邊關流民四處流竄,造成盜匪橫行,民不聊生的困局還亟待更為士卿竭力親為,一一解除民憂。

  這些民生憂患,一時衝淡了勝利的喜悅,更像是聖上在提點著堯太尉當初一意孤行,出兵惹亂一般。

  不過堯太尉的臉上卻並不見怒色,泰然自若地恭謝了聖上的臨訓,叫暗自想看笑話的人,好生失望。

  同前朝的男子們的暗流湧動相比,世家皇族的女子們就來得簡單直白些了。

  早前因為備戰,京城裡禁止了各種宴席。諸位世家們僅是靠清湯寡水的茶宴應付日常的無聊,真是有些被茶水灌得飽足了。

  如今勝利返師,各個府宅終於尋到了正經的名目可是設通曉宴飲與親朋同樂了。

  其中以禮部侍郎的夫人的宴席最為別緻。

  瑞國夫人向來是舉辦宴席的好手,這次籌辦的宴席名目也雅得叫人敬仰,名喚「千軍宴」。

  便是夫人要邀請這次出征的年輕將軍們入園,在酒席宴會上給她們這些個身在京城不得領略大漠風光的女眷們講述一下大漠征塵鏖戰的種種。

  現在迎軍的風氣正盛,能與英豪們同飲也變得甚是吸引人。

  是以瑞國夫人的請柬發下去後,各府的女眷們基本都是回帖應邀出席的。甚至連聖上也聽聞了這千軍宴,笑著讓幾個公主也去應景參加一番。

  可是堯府的小姐卻被母親禁足,堅決不允許她參加這「千軍宴」再藉機與那白家的七小子接觸。可是堯家又是這迎軍的主力,若是不派人豈不是捲了禮部侍郎夫人的面子?

  於是這應酬的差使,自然而然便落在了太尉的未婚妻玉珠的身上。

  玉珠自回京城後,理所應當地又回到了堯府暫住。

  這次六姑娘行李開箱,太尉大人忙裡抽空督導了一番,命令所用的東西必須擺出箱子,更是又為玉珠配置了幾個丫鬟下人。

  大人還難得體恤下人,親自召來了玨兒殷切地叮囑了她所謂忠僕的真諦。

  比如,六小姐將要出嫁,這堯府理所當然是她的家。若是六小姐偶爾鬧了脾氣,要置氣離家,身為忠僕,應該勸慰六小姐消一消氣,靜過了一夜再說,而不是一味愚鈍不看眼色,手腳麻利收拾箱子行李走人。

  玨兒天生敢說,聽了太尉的提點,秉承「不懂就問」的聖人之言,徑直問道:「那太尉大人若是再哄攆小姐出府,也要勸她留下?」

  太尉臉色一緊,有些厭棄地看著這頑石般的丫頭,半響道:「混賬!那便更要留你家小姐下來! 難道我就不需要消一消氣嗎?」

  玨兒聽得懵懵懂懂,她情竇未開,自然不懂這等愛戀橫生時,男女之間慪氣的玄妙。但是更加覺得太尉大人反覆無常,她家的六姑娘受苦了。

  而且,不光要應付喜怒無常的太尉,還有這等起大早參加宴會的苦差事要六姑娘應對。

  雖然宴席是在中午開始,可是參加宴會所用的行頭衣服早早便送到了玉珠院落裡,再加上要沐浴更衣,修飾面頰,真是得起個大早呢。

  因為瑞國夫人的請柬裡點明,為了迎合「千軍」的寓意,前來參加的各府女眷們都要身著戎裝,彰顯對魏軍的愛戴之意。所以準備的衣服,也是裁縫們特意改小修飾了胸部腰線的戎裝。

  玉珠雖然天生麗質,但是不得不承認,這趟西北之旅甚是辛勞,皮膚被吹得有些乾燥。

  幸而堯府裡的杏仁鵝油膏甚是好用,在沐浴的時候,用銀勺在面頰脖頸處厚厚塗抹一層,再以水汽蒸騰,待得沐浴完畢,洗掉面膏,皮膚立刻變得水潤細嫩了許多。

  當沐浴完畢後,便是修剪指甲,修飾面容頭髮的環節。玉珠昨日又熬夜了,被按捏的甚是舒服,竟然在拍粉的時候閉眼睡著了。

  當堯夫人進來時,便是看到這女子仰面坐在高背椅上睡得正香的樣子,不由得微微咳嗽了一聲。

  玉珠朦朧地睜開了眼,正看見堯夫人朝著她走來,登時要起身相迎,卻被堯夫人先一步按住了肩膀道:「正抹胭脂呢,別亂動弄花了臉。」

  玉珠不好再動,只能任著侍女繼續塗抹。

  堯夫人倒是仔細地看了看她的妝容道:「稍微一打扮,更是嬌艷了,只怕這千軍宴席上,我們堯家的媳婦是最美的戎裝女兒了!」

  玉珠聽了有些尷尬的一笑。

  堯夫人眉色不懂,繼續笑著道:「此前以為你與二郎情盡,原是心有遺憾,不過你們這鬧過之後,大約是還要繼續好的意思,我年歲大了,看不懂你們的陰晴門道。但是有一樣,那就是你如今已經是在堯家的這條百年大船上,當風雨同舟,絕無半途下船的道理。一時的風平浪靜,不代表前方沒有暴風驟雨。若是沒有掌舵的腕力,是撐不起堯家的這條船的……」

  玉珠剛想說自己無才,不配做堯家的兒媳。可是堯夫人根本不給她開口的機會,接著道:「這次宴會,白家,石家等眾位家眷雲集,這內裡的人事也是錯綜複雜,你又不知內裡關節,我無法一一給你詳講,可是你既然能肩挑皇商,自然也有這等察言觀色之力,只記住少說多看便是,至於白家……」

  說到這時,堯夫人頓了一下。玉珠卻明白她話裡的意思,小聲道:「白家女子多才,玉珠自當靜靜欣賞,絕不會搶了風頭去。」

  堯夫人這時倒是真心的笑了笑,說道:「原來是我錯了,六小姐知道的也許並不是那麼少……」

  說完後,堯夫人又說了些近日京城裡的人事變遷,叮囑了幾句後,便起身離去了。

  玉珠梳理好了頭髮,換好了一身戎裝,當真是有些颯爽的英姿之氣。

  不過玨兒覺得這身衣服還是比不得長紗拖地的裙子來的好看,小聲嘟囔著:「不過是吃酒,怎麼穿得這般殺氣騰騰。」

  玉珠看了看銅鏡裡寬帶束腰的自己,正了正改良的小頭盔,苦笑著道:「可不是就要進了修羅殺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