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尉看玉珠看得專注,不由得也望了過去,不過他的心境自然與玉珠又是不同,從身後抱住了她道:「待朝政不忙時,我帶你去萬州的別院,那裡也有成片的田地,我與妹妹小時,還在那種了幾棵李子數,借出的李子個大且甜,到時候我摘給你吃。」
看了一會,玉珠也收回了目光,只順著他的話道:「太尉事忙,只怕今年是無這等閒情逸致了。今日你特意抽空替我尋訪到這位老者,當真是不知該如何感謝……」
在西北時,玉珠無意中在一本當朝的野史裡看到了關於徐太后與隋將軍和先帝的這段前塵往事,再聯想自己以前在民間之中,關於徐太后的種種傳言,覺得大相逕庭。
在民間的傳言裡,徐太后是不守婦道,在丈夫出征時主動與皇帝有了首尾的。但是在這本明顯是由文筆不錯的文人編撰的書籍中,徐後卻成了忍辱負重,成就君臣一團和氣的頭等大功臣。
其實細細思來,徐太后如今穩坐後宮,可以以過來人的閒適,安心地旁觀著自己兒子的嬪妃們內鬥不止,那麼她這樣一個大魏最尊貴的女人,心內最大的遺憾,便一定是自己名聲在有生之年不能洗刷得再乾淨一些。
所以當時玉珠便萌生了一個想法,那就是將那塊從太后手中要走的玉佛像雕琢成太后年輕貌美時的模樣,讓她受千人膜拜,萬人敬仰。
當時玉珠把自己的想法告知太尉時,太尉也深覺此女雖然平日們悶聲不響,但是拍馬屁的功夫真是十分的精深了得,如此一來,倒是可以彌補了玉珠參與到白夫人攪和的索要太后貢品的爛事一二。
只是宮中有畫師所繪的畫像,講求的都是要具有皇家的端雅氣質,那人物端正地坐在椅子上,只剩下了三分的相似,剩下的全是套路化的皇家貴氣。
若不是太尉提及了這位前夫隋將軍又繪畫的癖好,並派人這麼一路尋覓而來,玉珠的想法還真是不能付諸實現。
不過太尉聽了玉珠的感激之言卻不大高興。他垂著眼眸道:「再跟我這般客氣,便將那些畫像盡扯了,真要謝我難道不知該如何?要不今晚再試試昨夜沒試過的那套鴛鴦環可好?」
玉珠一定,登時漲紅了臉,那等邪物,活該一鎚子敲碎!竟然要吊起女子的雙腿,懸空然後……
侍衛們離得遠,自然聽到二人在說什麼,只見太尉摟著懷裡的女子一陣輕笑,引來那女子不依的捶打,二人依偎在山上的一棵花樹下竊竊私語,一陣清風吹過,花瓣飄搖而下,那畫面看起來倒是甚美……
到底是情人眼中出西施。隋將軍痛失愛妻後,原本就俏麗的佳人在記憶力更加鮮潤!所以有了他的畫像,真是事半功倍,仔細專研又臨摹了幾幅後,玉珠終於準備妥當,開始入手雕琢。
雕琢人物的五官本來就是她的強項,這般閉關不出,花了不到半月的時間,終於在成婚之前,雕琢好了這尊玉佛。
而這時,慈雲庵的大梁已經修繕完畢。但是在玉佛運回慈雲庵前,依著白夫人的意思,是要先在京中的皇家寺廟中開光,由太后給玉佛開慧眼後,再行運回。
而此次開光,參與了慈雲庵修繕的眾位貴婦們也皆是一同到場了。
胡萬籌先前幾次想要看看袁玉珠雕琢的成品,奈何她身在堯府足不出戶,連店舖都不去。
他有心想去拜訪,卻被堯家門房告知,堯家從無請庶民入府做客的先例,還請自行離去。
是以當他憂心忡忡地將此事說給自己的恩師範青雲聽時,那范青雲倒臥在床上吸了一口水煙,在瀰漫裊裊的煙霧裡模糊了面孔,冷笑道:「莫說是你,我如今官居侍郎也從來沒得入過堯府的朱門深檻。世家裡頂數堯家最為清高,你貿貿然去,必定要吃閉門羹的。再說你又擔心什麼?須知再好的雕工也要講究留白,你故意將留白侷限得那麼狹窄,她就算有通天的本事,也不過雕琢出個千手蜈蚣出來!你沒過眼也好,到時候在太后的面前丟了醜,便是她一人手藝不精,關你何事?」
說到這胡萬籌也深覺有理,頓時暗鬆了一口氣。
就在這時,范青雲又吸了一口水煙道:「……這幾日,京城裡關於那袁氏的謠言,可是你散佈的?」
胡萬籌小心道:「實在也算不得小的有心為之,不過是出事那天,慈雲庵裡貴婦眾多,那些個婦人們在議論這等蹊蹺時,小的略往那袁玉珠的身世上提了提,然後是冠雅夫人一路暢想到了一處的。就算當時人在場,回想起來,也是冠雅夫人起頭,眾人的閒言碎語攪和到了一處,那些是個貴婦的舌頭都是二兩的份量,過了段時間,這麼人云亦云,算不得是誰散佈的……」
說到這,胡萬籌又是憤憤然道:「既然那堯府那般清高,怎麼到了堯家二郎選妻這裡,竟然這般的隨意?那等出身的女子,就算給我為妻都是不配,就算模樣標誌也只堪為妾而已,堯家的長輩可是瘋癲了,竟無人阻止?」
范青雲聽到這裡終於抬起了緊閉的雙眼,目光陰霾道:「也不撒泡尿照一照自己,那等品貌的能給你做妾?……既然這事不是你起的頭兒便好,下次再有這等事情,你切莫做了出頭鳥,隨便亂嚼那堯家的舌根,你可知那冠雅夫人的兄長前些日子落了貪贓的罪名,被查抄了府宅不算,據說在牢裡也是用了大刑的。冠雅夫人睡過的那些個相好也皆不管用了。只提點她這案子是堯太尉親自點選的,立意做了今年布政的政績。那些個吃了瓜絡的官員,家裡皆是瘋傳堯家流言最厲害的幾個婦人,幾次茶宴上頂數她們說得歡實,如今全是傻了眼,瑟縮在家中恨不得將自己的那一根舌頭吞掉!」
胡萬籌哪裡知道這些個朝堂風雲,一聽也有些惶恐。
范青雲又閉眼開始吸菸,緩緩地吐了一口煙霧,那煙霧繚繞宛如密密結成的蛛網,而他便是隱匿在暗處伺機而動的捕獵者……不急不急……他范青雲從一個無名小卒能夠攀爬到今日,可不是一蹴而就的。如今堯家根深葉茂,他如螻蟻一般豈可撼動?總是要依附在一處安穩的巨石身上坐等那大樹被連根拔除的一天。
只是到時,那等嬌滴滴的小娘子一夕間成了罪婦,跌落塵埃,身負枷鎖……真真是叫人憐惜,到時便要看她的造化乖巧了,便是要學會用滿身的鮮嫩才能換得些許的安逸無憂呢!
想到這,范青雲的臉上閃過一絲陰笑,只看得跪在下手的胡萬籌也有些不寒而慄。
玉佛開光的那一日,玉珠早起準備梳頭更衣。卻被環翠告知不必另外準備車馬,堯夫人也要陪她一同前往,到時候她坐上堯夫人的馬車便可以了。
玉珠心知,堯夫人對此事一直敬而遠之,今日卻破例前往,不知為何故。
堯夫人的馬車自然又是不同,乃是當年先皇親賜的鎏金珊瑚碧璽鑲嵌頂蓋的八架馬車,舉國的誥命夫人,無人能有此殊榮。
當玉珠安坐在馬車裡時,便將堯夫人盛裝的模樣映入了眼中。
她這位未來的婆婆雖然人到中年,當真姿色不減,按照先皇的荒誕,只怕是對這位當朝的一品夫人也是要暗自垂涎的吧。若不是皇家式微,不及堯家的根基,還真難保那位先皇能做出些個什麼無恥的事來呢!但是若堯夫人進宮的話,依著她現在的不動聲色的心機,這太后之位還會不會是徐氏,那又是說不定了,而堯暮野呢,變成楊暮野又會是何等情況,大約自己就不會再與他生出此等孽緣了吧?……
堯夫人看玉珠在神遊,自然不知她竟然一路無聊亂想了一篇深宮恩仇錄,只當她在緊張,開口寬慰道:「此番雖然太后親臨,不過她為人向來隨和,你莫要拘謹太過,失了禮儀儀態。」
玉珠連忙回神恭謹說到:「是,玉珠全自記下了。」
皇家寺院在京城的最繁華地段,這日因為要舉行典禮儀式,門口的香燭商販一律驅攆乾淨。而各府的貴婦們下車後,也沒有急著入寺,有序地站在門前等候著太后親臨。
玉珠下了馬車時,習慣性地掃視了一圈,突然發現這些個貴婦裡驟然少了幾副熟面孔。
最起碼當日與她相鬥的那位石府夫人,還有冠雅夫人一類俱是不見了蹤影。
她隨著堯夫人一路來到隊列最前面,與幾位相熟的夫人微笑地打過招呼後,便耐心地等待太后的青鸞鳳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