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魏群臣都知,堯太尉口舌尖利甚於手中之劍。
就連聖上已不能倖免,誰讓他一時嘴賤捅了大魏棟樑的自尊呢?
剩下的時間,皇上的臉也說不上陰晴,只是一味回想自己昨日究竟有喊了哪些浪蕩之詞?
玉珠並沒有跟太尉一同下山,而是自留在山上再與二姐說一會話。
昨日不小心聽聞了二姐的房中之事,讓饒是向來沉穩的玉珠見了二姐時,也有些小小的尷尬之情。
但是蕭妃卻不知昨夜漏了機關,恭送了聖上後,又睡了個回籠覺,迷迷濛濛的時候醒來時,正看見玉珠站在門口並沒有進來的意思,於是半撐起身子說:「開進來說話,站在門口做什麼?」
玉珠連忙走了進來,倒了一杯溫水跟剛剛起床的二姐潤一潤喉嚨,然後小心地道:「二姐可是覺得疲累難過?要不要叫太醫過來給你瞧一瞧。」
蕭妃看著玉珠小心的神色,心知她擔心著哪一點,當下一笑道:「哪裡像還未出嫁的姑娘,什麼都懂。可是跟太尉學的?」
玉珠看她並無大礙,心裡一鬆,輕笑道:「二姐又在取笑我!」
蕭妃點了點她紅印未退的的臉頰:「兩個人都是這麼一臉的蟲包,可是鑽了後山去?」
玉珠伸手握住了二姐的手指,輕聲道:「還說!」
蕭妃取笑了她一番後,又長嘆一口氣:「不過還好,左右你們也是要成婚的了。不管怎麼樣,你將是堯家的二少奶奶,堯家家風清明,那堯太尉更是沒有妾室通房,看他現在的樣子是愛極了你的,想來一時也不會分心,成婚後要趁早有了孩子,以後就算情愛不在,也能在堯家立住腳跟。」
二姐並沒有說出什麼永結同心之言,這話想來二姐早就不信了,其實玉珠心內也不大相信的,可是聽了二姐之言,便立刻想到了她的處境。
她雖然名為妃,但其實也不是皇家的妾室罷了,而那偌大的皇宮裡,單拎出哪一個女人都不是省油的燈。
玉珠經歷了金鐲失竊的陣仗,對於二姐以前在宮內的處境更是有了深切的體會。
「二姐,你受苦了。」玉珠抱住了她的手,可是心內卻擔憂著她生產返宮後的日子。若是有人存心對二姐不利,那麼多了一個襁褓裡的嬰孩,也不過是多了一個攻擊羸弱目標罷了……
從山上返回來後,堯府便是要進入了成禮最後的準備階段。
玉珠從蕭家的家譜裡除了名,又本身無父無母,倒是節省了下聘迎親的環節。
堯夫人的意思,便是從兩個跨院走一走形勢,自家嫁自家娶。
但是按照大魏的習俗,新嫁娘在前一天,是要接受女眷或者手帕之交的贈禮。
玉珠在京城裡並無交情至深的女友,但是因為即將成為太尉夫人,所以自認為與她交情頗深的世家千金們也驟然增多。
白家小姐送來了的一幅掛畫,畫面是一片鏡湖明月,京城聞名的才女,自然是畫功了得,讓人看了賞心悅目。
若是翁老在的話,想必能品評出「我本將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的深遠意境來。
不過玉珠自認為品味不夠,不能琢磨出畫內的深意。只覺得大約白小姐是希望自己將畫懸掛在室內,讓那一輪明月日日照拂著太尉大人吧?
這般一想,玉珠便將那畫捲起,收到了一邊。而瑞國夫人送來的賀禮就喜氣多了,乃是一尊紅彤彤的珊瑚樹,樹上還掛滿了寶石做成的石榴和花生,便是有多子多福的寓意。
至於二姐,也託人送來了賀禮。是她親手縫製的小肚兜,看來是給還沒有影兒的堯家金孫縫製的。
還有一個錦緞盒子,玉珠拿起來看時發現,上面的的名簽乃是袁熙小姐的。
打開盒蓋一看,裡面是一條玉鏈子,確實小孩子的尺寸,看著那上面一串串的小花生,式樣甚是眼熟。
玉珠拿起端詳了一下,猛然想起,這不正是父親小時給自己雕琢的那一串花生手鏈嗎?只是她當時初入蕭家,因為五姐喜歡就送給了她。怎麼袁熙竟然把這個弄到手了?
可是玉珠翻來覆去仔細一看,才發現這並不是自己小時戴的那一條,雖然的確也是父親的手筆,可是拿原本刻在一顆花生上的小小的「珠」字卻變換成了隸書的「熙」字。
玉珠心內頓時一翻。
父親向來寵愛著自己,所以給她的小物無一不是精緻的,更重要的是,絕不會跟市面上的物件重樣,跟更不會再雕琢出來送給別人。可是為何袁熙有這麼一條,而且上面還刻著她的名字?
至於其他人送的禮物,玉珠已經沒心去看,只拿了那條玉鏈反覆的驗看,心思一時有些起伏。
成禮之前,新娘子再不能出門,玉珠就算有心想要問詢那袁熙也要等上一等。
可是如此一來,竟是一夜失眠,到了第二日,天還未亮,玉珠的房間裡就擠滿了丫鬟婆子。
玉珠頭天傍晚已經沐浴完了。所以晨起時只用熱毛巾帕子敷臉、待得熱敷得差不多了。再有婦人用紅線攪動,給玉珠開臉。
這是玉珠生平第二次開臉了。回想第一次的時候,因為她掙扎得太厲害,只匆忙絞動了幾下,便被匆忙推上了轎子。
雖然是再嫁的婦人,可是堯家可都是依照了雲英未嫁的姑娘章程備禮的。玉珠只好再遭受第二遍的罪過。
這一次倒是不用人按著,可是因為要修飾鬢角的試樣,所以婦人絞動得很細,立意要將這新嫁娘的臉蛋拾掇成剝殼的雞蛋一般光滑無暇。
開臉後,便是上裝塗抹胭脂。因為臉上收拾得乾淨,粉也特別的服帖。裝點完的玉珠,絳唇一點,額間花鈿宛若鳳尾,雲鬢難得盤得華貴大氣,再戴上金翅扶搖頭冠,只看得一旁的玨兒都有些看痴了眼,小聲道:「六姑娘,您可真好看……」
一旁的環翠笑著道:「還叫六姑娘?應該改口叫太尉夫人了!」
說話的功夫,院子裡的花轎到了,要迎接新娘子去堯府的前廳過禮。
堯暮野倒是沒有騎馬,而是身著一件紅袍立在門口等候,當看見玉珠被攙扶著走出閨房時,一雙鳳眼也是略顯貪婪地直望著她。
大魏的婚習不慣新娘籠罩紅紗,美麗的娘子是不畏人看的。可是現在堯暮野卻有種拿了厚紗將新娘子徹底蓋住臉兒的衝動。
所以說中原的婚俗到底是照比北地繁瑣了些。按北地的習俗,若是強權者看上的姑娘,就算是不依,也可以直接擄到帳子裡剝了衣衫,睡她一個天昏地暗!
到時直接睡大了肚子,婚宴滿月宴都可以一起賀辦了。
以前太尉在北地戍邊,聽了這等野蠻陋習都是嗤之以鼻。可是自從認識了這小婦後,每每她忤逆著自己,不肯稱心如意時,太尉都會被氣得生出北人的衝動,只想將這小婦纏鎖在自己的屋內,只讓她哪裡都去不得,更不能招惹王瘟生之流的狂蜂浪蝶。
不過如今,總算是守的雲開見月明等到了這婦人歸了自己的一天。待得成禮之後,她便是自己名正言順的妻子,到時早早要讓她懷了身孕,三年兩抱,再也離不得自己!
想到這,太尉一向冷峻的臉上,不由得帶著嚴以抑制的笑意。伸手去接住了嬌娘的一雙柔荑。
玉珠心內可不知太尉的盤算,可是如今再次披上嫁衣,心內越是感慨萬千。
她原先是立意不嫁的,可是卻萬萬沒有想到自己竟然再嫁入一個比商賈王家更加繁複深沉的侯門世家。
若是這嫁人嫁得是心甘情願,實在是違背本心,可是卻又與第一被迫嫁人時的絕望悲傷不同,就如同現在,當她的手被太尉的大掌緊緊握住的時候,除了無力擺脫的無奈之外,還有一種難以言說的感覺。
聽著四周人們的恭賀聲聲,被錦衣華服的賓客們包圍的時候,玉珠便忍不住也回握住了他的那一隻大掌,讓他抱起了自己,入了婚轎之中。
堯家的禮堂原本就很大,如今為了二少的婚禮,竟然將相鄰的幾間全都打通了,改成新的喜堂。
當玉珠下轎子時,發現需要垮過的也不是民間火盆或者聚寶盆,而是一地一直延展到了禮堂裡的完整金箔,當一對新人腳踩過去的時候,那鞋底鏤刻的特殊蓮花花紋便刻印在金箔之上。這便是腳下蓮花,步步生花之意!
等到一對新人入了喜堂,堯夫人正端坐在主位上笑著等待著一對新人納禮。
接下來的禮儀便與民間無異,皆是叩拜天地答謝父母的環節。
在座的男女賓客眾多,心內所思夜各有不同,白水流帶著妹妹與白夫人一起前來參加賀禮。
當玉珠入了喜堂時,白少便凝神忘了過去。
他一直知道這婦人極美,卻沒想到在華服裝點之下,她竟然可以美得這般令人窒息。
美色永遠是讓強者更強的源源動力,那一刻,白水流真是對自己永遠屈居在堯暮野之下的現狀,生出了難以抑制的惱意。
而白小姐則是眼帶淚意,與袁熙小姐同坐,默默哀悼著自己這段無疾而終的深情。
袁熙笑著伸手輕輕拍著袁小姐的手,一雙眼直直望向那一對新人,幽靜的眼如同一潭深水死波。
玉珠拜謝了天地之後,並不能如民間婦人一般直接回轉了洞房,堯家的新女主人豈能小家子氣,當是與丈夫一道答謝賓朋。
凡是能入堯府祝賀的,都是京城裡一等一的公侯之家。那些庶民出身的官員都是在外院落座吃酒。
只是這京城裡的世家甚多,玉珠就算先前見過一些也是記不全的。只能帶著笑隨著堯暮野一起挨個敬酒。
可就是在敬酒的功夫,她瞥見那白家七郎正站在喜堂偏院的月門裡,正與她的小姑子堯姝亭不知在說些什麼。
堯姝亭的眼圈一下子便紅了,只扭頭轉身就走。那白七郎看那架勢是要追攆過去,而就在這時,她看到了那位一直坐在尉遲敬將軍身旁的青年突然站起身來,也朝著那裡走了過去。
玉珠有心要再看看,可是卻被堯暮野一把拉拽著去了另一桌子,給皇帝的三叔敬上喜酒一杯。
這幾輪喜酒過後,玉珠回神再看,堯姝亭已經回到了喜堂上,坐在世家小姐們聚集的那一桌子上。只是不知為何,拿嘴唇陡然變得紅腫了許多,整個人也在微微的顫抖,看那神色竟然是強自忍耐的憤怒神色。
就這不到一盞茶的功夫,又是出了什麼麼蛾子?
可是玉珠還未及想得清楚。一旁的堯暮野便不甚滿意地拉著她的衣袖道:「你的婚禮,竟敢也這般走神?難道是有什麼不滿意之處?」
玉珠不知堯姝亭那裡出了什麼狀況,加之心知堯暮野的脾氣,若是此時多言,堯白二家在這等場合出了什麼口角岔子可就不好收場了,只好低聲溫言向太尉陪著不是,只說自己這不過是歡喜得晃了神。
等得敬酒幾輪後,太尉到底是心疼自己的嬌嬌新娘子,叫喜婆送了新娘子安心回到洞房裡坐床。
而陪新娘子的,自然是新郎的妹妹。
待得丫鬟婆子服侍著與玉珠在喜床上坐上了龍鳳雙喜的墊子後,便只留了這新嫂與小姑子二人在新房裡守著喜蠟。
玉珠這才得了空子問:「方才見你與那白七郎說話,可是再起了囉嗦?」
聽了小嫂嫂這般一問,堯姝亭的眼圈都紅了,似乎一下子想起了什麼羞恥以極的事情,那嘴唇抖了又抖,若不是想起這裡是新房,掉不得眼淚,真是想要大哭一場,才能洗刷掉被等登徒子佔了便宜的恥辱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