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為何玉珠總覺得小姑子與那位怪力小將軍之間有些微妙的僵持之感。
可是想到堯姝亭先前說到這位尉遲德賢小將軍時, 語帶嫌棄之意, 想來,他倆之間也不會有些什麼。
等堯姝亭與她的那些個手帕交們聚到一處閒談時, 玉珠也算是得了空子休息了一下。
當看向這庭院裡的華衣錦衫的人們三五成群時, 玉珠似乎覺察出了什麼微妙之感。
堯暮野與白水流並沒有在一起傾談太久便各自分開了。在這兩個大魏權臣的身邊, 各自聚攏著一些朝中的權貴重臣。
到底是白水流的主場, 所以在他的身旁聚攏的人多了一些。
但是叫玉珠微微有些不安的, 是堯暮野身邊傾談的那些人——他們個個朝中的重臣,身居要位, 位高權重。但是……他們實在都是太老了,一個個鬍子斑白, 帶著夕陽晚照的腐朽之氣。
反觀白少那一邊,以中年為主,還有一些青年的官員。他們的臉上都帶著雄途霸業的野心, 大約也是相信緊隨著白少, 會更上一層樓!
玉珠看了一會, 不知為何心內又些微微發緊。
她從不涉身仕途,如今已經一個旁觀者的身份冷眼一看,竟是替堯暮野隱隱有些發急。
如今她早不是那個剛從西北出來的小商婦了,身為皇商,接觸到的貴族不在少數。自然能感受到京城交際圈子微妙的冷暖。
堯家固然是人人需要仰望的貴族世家,但是……太過清高,竟讓人有貴不可攀之感。
堯家向來不看重庶族,雖然堯暮野的軍帳下有很多庶民出身的將軍,可他們畢竟是武夫,再如何晉陞也不可能在朝堂上與太尉一起揮斥方遒。
反觀白家,恩威並重,加之白少的長袖善舞,無論是在世家裡,還是庶族中,風評都是一等一的。
雖然他重用的也是世家子弟,但也不乏出眾的庶民子弟被他委以重任,雖然官職不能與世家子同日而語,但是也算是昔日追求上進而不可得的庶民子弟不可想像的了。
長此下去……玉珠幽幽地嘆了一口氣。如今她隱約看出了一些端倪,卻難以再如從前一般,冷眼旁觀置身事外。
雖然堯暮野在她看來,一身改不掉的臭毛病,可是他對她的好也是實實在在的。如今不管願不願意,她的姓氏前已經冠上了堯字,就如她的婆婆堯夫人所言,她已經身在這艘百年大船之上,當是風雨同舟,共抵狂浪。
堯暮野一抬頭便看到自己的新婦正在轉角處望著自己發呆,於是與眾位同僚寒暄了幾句後,便朝著她走了過來道:「怎麼只你一個人?亭兒撇下你幹什麼去了?」
玉珠半仰著頭,看著自己的新婚丈夫,不得不承認他實在是個翩翩美男子,尤其是錦衣華服的修飾下,更是儀態高貴,讓人有不可攀附之感。
很難想像這樣一個男人若是有一朝從高處跌落下來,會是何等的模樣。
想到這,她心內不知為何一酸,不由自主地拉住了堯暮野的大掌。
堯暮野的目光變柔,他向來厭惡女子太過黏膩,可是眼前這小婦,從始至終似乎都不知黏膩為何,只是在他一味的主動下,才不得不依附在自己的身旁,而如今,她終於肯在人前拉住了自己的手。
那一刻,竟是由種別樣的滿足,於是他也伸手緊握住了她的。然後拉著她一起立在池旁,看著水中的錦鯉暢遊。
英挺的男子身旁依偎著婀娜嬌小的身子,當真若剪畫一般叫人沉醉。
袁熙立在亭台前默默地看著,印象裡一直清高傲慢的男子,這一刻竟是笑得溫和透著化解不開的寵溺。
這曾經是她奢求很久,卻總也得不到的溫柔——本以為在這男人的身上根本就不存在的東西。
可如今,他卻輕而易舉地對另一個女人毫不吝嗇地展現了出來……
「別看了,不然會更加不甘心。」就在這時,她的身後有人開口說道。
袁熙回頭一看,白少不知何時端著酒杯立在她的身後。
雖然他的嘴裡勸著她莫看,可是他的眼睛也直直地望著那一對男女,不由得心下瞭然地一笑,輕聲道:「我看這話,應當留給大少你自己吧,既然心有不甘,當初為何沒有爭取?」
白水流收回了目光笑了笑,伸手輓住了袁熙的肩膀,將她帶入到亭台後側的暖閣裡,輕吻著她的臉頰道:「因為我心知,你才是適合我的妻子。」
袁熙被他撩撥得有些情動。多年的青燈長伴,並沒有盡數湮滅她身為女子的本能,而不得不承受,白少也的確是風月的個中好手,很會耐心地撩撥著女人,勾起女人的那蟄伏在心底的種種慾念。
不一會,袁熙便倒伏在軟塌上,可是心內遙想的卻是另一道身影
只是偶爾抬眼看白少時,他閉著眼,似乎在想像著身下躺著的是另外一個女人。袁熙嘴角微微一翹,渾不在意未婚夫婿此時的走神,只是她也閉上了雙眼,緊緊閉著的雙眼也隱去了心內所有的真實思慮,隱約似乎能辨析出,她低低叫著的是另一個人的名字:「敬……棠……」
一場臨時起意的雲雨之後,袁熙慢慢地起身穿衣,整理著散亂的發鬢,然後對著白少道:「你的七弟一時不懂事,竟然放棄了與堯小姐的姻緣,這般因小失大,鼠目寸光,實在是不該。」
白少也穿著衣服,看著攬鏡自照的女人,漫不經心道:「也不怪他,堯家主母的冷傲豈是他一個黃毛小子能受得住的?再說堯夫人不肯,這姻緣本也無望。如今倆人就此情散了,倒也不用遺憾。」
袁熙取了一旁小妝盒的篦子,細細地梳弄頭髮,繼續說:「好好的棋局,生生叫他自己走毀了。堯暮野看似冷硬,其實最是心疼妹妹。他當初能把白水清調撥到軍營自己的麾下,便是心軟要放水的明證。後來堯夫人雖然禁了他與堯小姐見面。可是堯暮野不也是將你七弟又調撥到了兵部供職嗎?這便是立意栽培妹婿的意思。若是他能咬牙吞嚥下堯家給的冷臉苦頭,想必不出一年,便可以再上門提親,成為堯家的乘龍快婿了,到那以後,前途自不可限量。白家雖然在朝堂之上親隨眾多,但是在軍隊之中確實短板一塊啊!」
說到這,她轉過頭來道:「現在倒好,一個揚州瘦馬就把他給撂躺下啦。只是丟了上好的姻緣不說,只怕他在兵部的仕途也算是要止步了。」
白少搖了搖頭道:「還是你下山得太晚,不然早些出言點撥下我的七弟便好了。」
袁熙笑了笑,坐回床榻前,伸手輓住了他的脖頸道:「那也要看他是個什麼樣的,若是一心敬重著大哥,是個也野心不強的,點撥下他也無妨。如今堯白兩家鬧得太僵也不好,娶個堯家的女兒過來,也多了些拿捏。可是他若是個又野心的,那就只配娶了揚州瘦馬,畢竟你才是我未來的丈夫,誰若是敢阻擋了你的前進的路,便是親生的弟弟,我也要將他翦除乾淨……」
說這話時,袁熙不再是人前溫婉的模樣,她的眼中閃爍的是堪比男子一般的剛毅,又透著陰冷的絕情。
白水流緊盯著她的眼,笑了笑:「老早以前我便說,袁小姐你有一顆男人宏圖大志之心,可惜偏偏投生了女子的皮囊,當真是天意弄人啊!」
袁熙低頭親吻了白少薄薄的嘴唇道:「是女子有怎麼樣呢?反正我有你,當你蒞臨高處之時,便也是成全了我志向之時,上蒼終究是待我不薄,叫我遇到了你……」
白水流慢慢回握住了她的手,慢慢地一笑,說到:「放心,你我的心願終究俱是會達成的……」
那次喬遷之宴舉辦得甚是圓滿,雖然期間袁熙小姐消失了一小會,可是特意請來的戲班精彩的表演,也算是彌補了主人偶爾的懈怠之時。
只是玉珠覺得自己的小姑子玩得並不盡興,一臉地鬱郁之色,大約也是跟白家七少有關係吧。當時她與太尉欣賞了一會錦鯉,去前院聽戲時,發現堯姝亭又不在了,而她身邊的侍女婆子也一併跟小姐走散了,急得差點投池,後來堯姝亭才一個人從後園子裡走出來,臉頰緋紅,整個人都是恍恍惚惚的。
玉珠有不由得疑心她又去跟白七少私會了,可是白七少一直跟幾個青年一起飲酒,似乎並沒有離開的樣子啊。
堯暮野沒有去想太多,只是看妹妹不甚高興,覺察到了這一點,他心內也是不大高興,只盤算著明日便著人安排,將那白水清調出京城去外省供職,到時他愛招多少妓女在眼前都可,只要別礙了他妹妹的眼便可。
回到了府宅裡,堯暮野回到書房公幹,而玉珠則要去想婆婆請茶問安。
堯暮野向來不喜女子干擾公事。玉珠是深知這一點的。所以有些話不好直接對堯暮野說,倒是可以向婆婆吐露一二。
在她委婉地說出心內的擔憂時,堯夫人的眉目漸漸收緊,目光裡帶著難得的犀利。
若是換了任何一個世家裡教養出來的女子,都不會說出希望出身高貴的丈夫多多親近庶族這樣大逆不道的想法來。
可是她的這個兒媳婦,偏偏就不是世家裡的姑娘,就這麼異想天開地說了出來。
換了別家的主母,定然是痛斥她勸誘丈夫自甘墮落,不顧身份,白白落了人的笑柄。
不過萬幸的是,堯夫人偏偏也不是尋常宅院裡的婦人,玉珠雖然說得語帶含蓄,可是她的心內為何焦慮已經表達得一清二楚了。
雖然白堯二家如今在朝堂上還算力量均衡,維持著臉面上的和睦。
但是想來走穩重自持路線的堯家,顯然後勁不足,假以時日,老臣們漸漸隱退,到時候堯白兩家的力量平衡將要再次被打破。
權利的爭奪,從來都伴著腥風血雨。關於這一點,久歷京華宦海變化的堯夫人看得比誰都透徹。
所以初時聽聞了玉珠相仿的震驚過後,堯夫人迅速地思索了一番後,平靜地說道:「這些個話,我是不能對你的丈夫講的。他向來是個倔脾氣,又極其看中結交的親友的門閥地位。不過你說的有一定的道理,倒是不妨在得了空子時,講給他聽,可若是想讓他聽得進去,便要看你的法子了。」
這大約就是千斤重擔託付給兒媳婦一人之意。
玉珠聞言不由得苦笑。於是又與堯夫人閒聊了一會,便轉身回到自己院子裡。
等她入了院子時,聽侍女環翠說,堯小姐過來尋她,已經在屋內等候了。
此時快要用飯了,院子裡的侍女們都忙著布菜,燒煮沏茶的熱水。玉珠回來時已經換好了衣服,所以便沒有叫貼身侍女進屋,只一個人進了去。
她這幾日極愛軟底軟幫的便鞋,厚厚的軟綿鞋底,走起路來也輕盈無聲。
這麼悄無聲息地走入屋子時,卻發現堯姝亭正立在內室的小書架上低頭翻看著什麼。
玉珠出聲道:「看著什麼這麼入神?」
結果這麼突然一出聲音,堯姝亭嚇得手微微一抖,竟將手裡的書冊掉落在了地上。
玉珠原先是不在意,可是待看清了小姑子看得是什麼的時候,那淨白的臉登時炸起了兩朵紅雲。
丈夫無恥,前幾日又新拿了幾本閨中圖冊。據說是東瀛的海船運來的貨色,裡面的畫風更加匪夷所思。就連她已為人婦,與丈夫共賞時,也羞臊得睜不開眼。
可小姑子今日不知為何,偏偏跑到了新婚夫妻的內室,在書架上的隱秘處翻出了這麼一本來,開著展開的情形,應該是翻閱了大半吧。
玉珠記得自己當年此次看這類圖畫時的羞臊震驚心情,可如今小姑子不僅偷看,還被人現場抓包,她不禁替小姑子又感受到了無盡的尷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