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得他握住了那頑皮的小腳兒, 只使勁一拽, 便將頑劣的小妻子拉拽到了自己的懷中:「當我是制不住你了?一會便取了紅繩捆住你的手腳……就如昨日繪冊上一般,門戶大開綁在扶手椅子上, 倒是方便了受用!」
玉珠心知他可是說到做到的, 連忙伸手抱住那生氣了的俊臉, 主動在他的嘴唇上印一吻後道:「就是想跟你說會話, 一會任君處置可好?」
堯暮野依舊冷著眉眼, 心道:狡婦也!伏低做小的倒是快!
可是使勁勒著她的手倒是鬆了,只光裸著上半身靠躺在床上的軟枕上道:「有什麼話這麼急著跟我說?」
玉珠想了想道:「我想給玨兒尋訪一門親事。」
堯暮野的眉毛都要飛起來了, 只覺得當初真應該尋了藉口將那不受教的丫頭沉入深井裡去,省地現在白白的讓這等丫鬟的瑣事耽誤了他親嘗溫柔的時刻!
當下不以為然道:「不就是嫁個丫鬟嗎?看中了哪個小廝僕役, 開口便是,嫁妝自去管家那裡提取,她伺候了你許久, 你也要做個大方些的主子」
玉珠小聲說道:「我不想再府內找, 而是想給玨兒找個官家……」
堯暮野慢慢地抬起了頭, 聽了這無稽之言,就算那小腳尖不搔他的肚臍眼,他也有些想笑。可是再看自己的妻子卻是滿臉的認真。
他一向知道玉珠親近那丫頭,所以此前也只是警告而沒有真的去狠狠懲戒玨兒。但是一個丫鬟找官家也實在是太荒誕了,難道那個丫頭以為她的主子能嫁入世家,那麼她這個丫鬟也能嫁入世家嗎?
不怪太尉這般想,在魏朝裡能做官十有八九是世家,無論大小,都是不屑於與庶民通婚的,更何況是個下人?
所以所以太尉也沒有隱瞞,逕自將自己心內之言,說了出來,只說玉珠有些異想天開。
玉珠輕聲慢語道:「玨兒自知卑賤,並不奢求嫁入世家,然後我今日在宴會上聽聞白少任用了一批庶族官吏。掌管工部水利的柳大人本家原本是河西的殷實的地主之家,只因為他熟諳河西水道,善於疏通引導,所以被白侯委以重任。雖然他家道殷實,但往上追溯三代,也無非是耕種田地的農戶罷了。如此類似的庶族官員還有很多。雖然玨兒只是個侍女丫鬟,但是也算是從世家堯家裡出來的,若是太尉肯出面為她尋覓一個庶族如意郎君,必定能尋到吧?」
堯暮野聽得一皺眉,覺得這婦人沒由來的無理取鬧,所以揚起了聲音道:「那你是叫我挨個去跟白侯的這些個親隨懇談?」
玉珠鎮定地回道:「我也不願太尉屈尊,然後費心想了半天,也沒有想到太尉大人舉薦過哪些庶民官宦。倒是今日在宴會上見太尉身旁俱是些鬍子斑白,兩鬢染霜的老臣,反觀白侯身旁,人才濟濟都是些青壯年的官員。」
堯暮野一向聰明,聽到了這裡,雖然覺得話語刺耳得很,但是也隱約明白了玉珠的深意。怪不得今日她一反常態,拿婢女的事情煩擾自己,原來話繞了一圈竟然拐到了這裡。
這女子倒是會說,效仿了那些春秋的先賢們,竟然學會諷諫了!
是以他再沒接話,只是目光陰沉地看著玉珠,過了好半響才道:「難道你也要我效仿那白水流,籠絡人心,到處結交那些個青年,身旁也圍繞著一群庶族?」
玉珠沒有說話,她從床榻上下來,來到書架前,抽取了這幾日在看的《孟子》。
她小時是一直上學堂的,後來跟隨祖父修習技藝,不再跟先生學字,可是祖父也沒有放棄了她的學業,只是教的不甚得法,買來書叫她自看而已,讀過的許多書,當時也是看得懵懵懂懂。猶記得當年祖母還搖頭,不讚成祖父拿她如男孩一般教養,只說女子讀書多了是禍事。
然而她入了京城以後,才發現知識淵博的世家女比比皆是。白家小姐詩詞書畫無一不精,那個袁熙在與一些儒生暢談時,也是引經據典。
淵博的世家,自然能容納一群卓有見識的才女們,雖然不用她們治國安邦,可是在情趣高雅的茶宴上,容貌綽約的女子侃侃清談,也是靚麗而叫人迷醉的風景。
相比較之下,玉珠自覺自己的見識談吐皆是不足的。只是她天生聰慧,很會藏拙,遇到自己不懂的,笑而不語,不會露出讓人恥笑的短處罷了。
可是如今嫁入了堯家,較比著以前,赴宴會客的機會驟然增多,再如此藏拙下去,遲早會露出馬腳。
玉珠是個做任何事情都極力讓自己做得更好的人。雖然她此前無意去做個世家貴婦,可是現在已經成為了堯家的兒媳,總是要再拿出頭懸樑錐刺股的精神,努力修習一二。
所以這幾日她再次尋來學堂裡的課本,慢慢地咀嚼一番,若是有不懂的地方,倒是可以向小姑子討教,不至於讀得囫圇吞棗了。
而現在她翻到的,正是《孟子》裡的一則:「舜發於畎畝之中,傅說舉於版築之間,膠鬲舉於魚鹽之中,管夷吾舉於士,孫叔敖舉於海,百里奚舉於市……」
一邊指著這一段,玉珠一邊感慨:「小時讀了這一段時,只是死記硬背,後來得小姑子講解了一番,才知,這裡列舉的賢者個個都出身卑賤,舜帝是個種田的,身為丞相的傅說也曾經是個修築城墻的苦工,那管仲甚至做過牢,但是這並沒有影響了他們後來輔佐帝王取得的成就。只是玉珠不明白,為何到了今朝,滿京城的權貴只知其父其祖,卻不知其人有什麼傑出的才幹成就……」
聽到這裡,堯暮野再也聽不下去,只陰沉猛喝地道:「袁氏,你踰越了!」
堯暮野的這一聲冷喝,一時間叫室內變得沉寂了。
玉珠收回了書冊,沒有再說下去。就如婆婆所言,她的丈夫是不聽人勸的,他母親的話有時都成了耳旁風,她這麼一個玉匠出身的商婦之言,又能聽得進去多少?
只是話說得多了,心也難免覺得乏累。玉珠愈加懷念起了以前在王府裡的日子。
那時她雖然不曾與王郎水乳交融,可是那個謙謙君子總是一臉含笑,耐心聽她之言,無論她說得有多幼稚,他總是能聽得進去,放在心間。所以那短短的兩年,她在那人事糟亂的王家卻並不覺得難心孤單,王郎便是她的良師益友。
而如今,身在這珥金拖紫的大貴人家,每日與丈夫的日常卻多是在床榻上翻滾而過的,這樣的日子,雖然身體極致纏綿,卻沒由來叫玉珠過得心慌。
玉珠收好了書後,熄滅了蠟燭然後在一片黑寂中走到床前,翻身上了床去。
過了片刻,身後的男人去摟她,玉珠沒有動,只是平靜著呼吸,讓自己沉沉睡去。
第二天,玉珠不知怎麼醒得很早,可是當她睜眼的時候,卻藉著外面微弱的晨曦發現,身邊的男人似乎醒得更早,只用一雙黝黑的鳳眼不知盯看了她多久。
玉珠是不善於與人慪氣的。雖然昨天睡時心內難受的很,可是這麼一覺過去,那些心內的風浪已經逐漸恢復了平靜。
太尉大人說得沒錯,她的確是踰越了。要知道就算沒有她袁玉珠,他依然是大魏朝頂尖兒的人臣,這等肱骨之臣本來也不需要一個無知女子的指點。
所以待四目相對時,她便主動開口問道:「天色還早,太尉要不要再睡會?」
太尉摸了摸她的臉頰道:「不了,今日要去早朝,你莫要起,接著睡吧。」
說完後,太尉便起身命侍女送水洗漱了。
按理說,婚休的日子還沒有到,太尉實在不必這麼早上朝。
不一會的功夫,太尉已經更衣完畢,命人準備了馬車去上早朝。
玉珠也實在是睡不下了,只待太尉走了之後,她也起身了。因為堯暮野的痴纏,她也有幾日沒有去店舖了,今日倒是緩了時間可以好好梳理店舖裡的瑣事。
於是她便帶著玨兒上了馬車,一路去了店舖。
昨晚是玨兒當值,是以屋裡最後兩人的爭吵,她是聽得影影綽綽的。玉珠念的那些個書卷,她是不懂,可是挨著內室,大致也聽出了太尉是因為六姑娘要給自己張羅一門官家的婚事而被太尉恥笑自不量力鬧了彆扭。
所以玨兒自責難過的這一夜都沒有睡好。
她覺得自己太不懂事,竟然又給六姑娘平添了許多的麻煩。她能看出,六姑娘為了適應侯府的生活,做了許多的努力。可是自己到底還是滿身的莊院小家子氣,時時拖累了自家小姐。若是以後六姑娘再因為她而與太尉大人鬧彆扭的話,那麼她豈不是罪孽深重了?
所以在馬車上,玨兒深吸了口氣,主動開口求六小姐安排給自己相親店舖裡的夥計。
玉珠見玨兒想通了,心內也是一寬,她倒是不覺得玨兒累贅,而是真心希望她能嫁給一個知冷知熱的人,將來過上殷實富足不必擔驚受怕的的日子。
之前玉珠曾經打探過,那個寇玉匠有個表侄在店舖裡學徒,甚是靈透手巧,人也長得精神,年齡更是與玨兒相當。正是合適得很。
所以當時委託了掌櫃的內人,給安排著,讓倆人見上一面。
可是沒有想到,等入了店舖旁的茶室時,除了掌櫃內人和那個小夥計外,竟然還有一人立在那裡。
玉珠抬眼看時,詫異問道:「常滿,你怎麼在這?」
常滿如今也在玉珠的店舖裡做小師傅,他的雕刻技藝本已升堂,只差入室,如今也算能獨當一面了。今日的常滿顯然是精心打扮過一番的,以前瘦弱的身板如今壯實了許多,一陣淺灰色的長衫好像是新做出來的,衣襟處還掛著沒有去乾淨的線頭。
他明顯有些緊張,緊盯著玉珠身後低著頭的玨兒,然後說道:「見過六小姐!」
可是他為何又在這裡呢?
掌櫃內人也是一臉的為難,只請了玉珠去另一間屋室才道清了原委。原來是這常滿無意間聽掌櫃提及六姑娘想要給她身邊的侍女玨兒相親後,便也要去相。
可是掌櫃是嚴格按照六姑娘的要求跳挑選的。得是父母俱在,家道小康的。常滿可是個孤兒,哪裡符合六姑娘的要求啊?
所以當然沒有選了他給六姑娘備選。但是常滿卻毛遂自薦,這麼死皮賴臉地來了。
聽到這裡玉珠恍然一笑說:「既然來了,總不好轟走吧?既然是玨兒嫁人,端看她自己的選擇了。這裡還要麻煩你多加照應了。」
掌櫃內人雖然覺得腦殼很疼,但是六姑娘親自委託的差事,自然是一一答應了下來,準備盡力做好這三人的相親之約……
玉珠不宜進去,便出了店舖,準備帶著侍女環翠,在街市上走一走,可是才走了幾步,便有馬車停靠了下來。
「太尉夫人,好巧啊,竟是在這裡遇到了你。」有人撩起車簾,出聲與玉珠打著招呼。
玉珠抬眼一看,的確是好巧,只見袁熙巧笑嫣然地坐在了馬車裡。
「若是夫人得空,可否與我閒坐片刻?我正要去莫言齋選賣筆墨,正愁無人做伴。」袁熙開口邀約道。
玉珠其實也正想與這袁熙見上一面,好好與她閒聊一下她贈送給自己的那兩件玉品。於是欣然同意,也上了馬車。
莫言齋是京城數得上的風雅店舖。店裡售賣的筆墨紙硯皆是上品。
所以二位女眷下車時,便有身著長衫的夥計,慇勤地將二位女眷引入一旁的小茶廳裡,一邊飲茶一邊選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