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浴完畢到了吃晚飯的時候, 玉珠也不見太尉回來吃飯。遣人一問, 書房那邊回話說不會來吃了。
玉珠一個人用了飯後,又看了一會書, 還是不見太尉大人回轉, 更沒有小廝前來通稟那邊的情形。玉珠摸了摸半乾的頭髮, 又揉了揉眉心, 越發篤定太尉一定是在那窗下停留得甚久了。若是就此不管, 那人憋悶了一肚子的氣,一定撒向玨兒, 搞不好連王郎都要受些無妄之災。
於是乾脆起身穿上了便服,又問環翠今天的宵夜是什麼。
新婚的這幾日, 太尉都是夜裡盡興睡得很晚,有時難免饑餓。所以一般院子裡的小碳爐上都有一個小鍋,用來溫熱些現成的食物。
聽少夫人問起, 環翠輕快地回答:「今晚廚下包了紅豆沙的湯圓, 若是夫人不想吃甜的, 還有一碗蓮藕燉排骨配小切糕。」
玉珠叫她將這些儘是裝在食盒裡,然後便帶著環翠和一個拎食盒的小丫鬟一起去了太尉大人的書齋。
待到了書齋,玉珠只一抬眼便透過軒窗看著了屋裡的那人。
哪是什麼在辦公事呢?只半躺在軟塌上,將胳膊放在了臉上,寬大的衣袖倒是將臉遮擋得嚴嚴實實的。整間書齋儘是瀰漫了修羅惡煞的氣場。
玉珠也沒用小廝通稟,自己接過了食盒單拎著便進去了。
堯暮野聽聞了門口的動靜,半抬起眼就橫掃了過去。
他向來有規矩,若是沒經允許,不許閒雜人等擅闖書房,母親和妹妹也皆知他的脾氣,平日都不會來打擾他。
偏偏這新過門的小婦無人教規矩,就這麼貿貿然闖進來了。
不過太尉並沒有立時冷言瞪過去,而是閉起了鳳眼,將頭轉向了另一邊。
這等孩子氣的表現被玉珠看在眼裡,倒是心裡一軟,只放下了食盒,坐在了他的塌邊輕聲道:「看你如此疲累了,要不要吃些宵夜?」
太尉今天的確是很疲累。
早晨時起得太早,堯暮野覺得自己昨夜之言並無什麼錯處,可是見她不開心的樣子,心內也有些發堵,便早早醒來,看著她依然沉睡的模樣出了一會神。
這小女子睡著時的模樣最可人,嬌嬌軟軟的,倒真像是個不諳人事的絕美少女一般。可是醒來時的模樣最氣人,先是警覺地往後撤了撤,好似她身邊躺著的是洪水猛獸一般,然後便是刻意的伏小做低,口裡聲聲喚著「大人」。
因為昨夜言語賭氣,那小婦明顯是不開心的樣子,跟自己也是疏疏離離的。
堯暮野覺得自己的年歲終究是要比她大上一些,難免要做謙讓的先鋒。不跟她婦人一般見識。
不過昨日她的那一番言語,也觸動了他一早便有些忌諱警覺的心思,白家的勢力的確是增長得越來越大了。是以他早早結了婚休,前去上朝了。但是立意今日要早點回來,再哄一哄她便是了。
不過再站在朝堂之上時,看著大殿上四排依次列隊的官員,那小婦人之言便不由自主地漂浮到了腦海之中。
他以前只是留意著白水流的人事動向,雖然白水流極力將自己的人脈安插進各個要害衙門,但是依然是堯家的勢力牢牢把控著朝野的大權。
就算白家族長現在位列丞相,可是事關重大的事情,若是沒有他這個堯家族長點頭也是不行。
但是他的人……的確都是太老了!在請奏的時候,說話久了都要歇息一下,喘一口氣。
反觀白水流近日重用的臣子們個個都是正值壯年,就連參遞摺子時,說話都帶著嗡嗡的精益之氣。
而那些中肯的周折,往往也是那些精幹的庶民官員呈遞上來。他們通常不可能在各個衙門裡神劇要職,但是具體實在的差事皆是由他們承擔,而由此得到的聖上的褒獎,則盡歸衙門中身居要職的世家子弟所有。
這在大魏朝來說,實在是已經司空見慣,沒有什麼稀奇的事情了。
可是今日太尉卻似乎開了另一雙天眼一般,將平日習以為常的事情,又盡數地審視了一番。
恰好戶部短少了個從缺,白水流已經擬寫好了舉薦的人選呈交給了陛下。
皇上則按著以往的慣例朝著堯暮野開口問道:「愛卿可有何意見?」
若是以往,堯暮野是不會在意這等類似於吏的小小官職,自然也無甚意見。
可是今日他想了一會道:「現在大魏戰事方歇,戶部乃是關係民生所在,任命的官吏當時勤勉而踏實的。白大人舉薦的那些人,雖然才高八斗,卻五穀不分,若是問他們關於黍米生長,桑麻耘田之事,恐怕也儘是說不清楚,不過臣這倒是有些人才,堪堪一用,若皇上不急,待得臣整理一份,呈交給陛下。」
這一番話,登時叫白水流的眉毛微微抬起,有些驚詫地望向堯暮野。實在沒想到一向不干涉小吏任免的堯暮野突然干涉起了他從來不涉足的戶部的事情來了。
雖然有心反駁,無奈堯暮野說到的確都在點子上,他舉薦的那些官員都是京城裡小有名氣的才子,但是對於耕田這一塊的確都不熟識,就算想要反駁未免也太早了,倒不如等堯暮野的名單呈遞上來再說。
而且白水流也實在想不出,滿京城的世家子弟裡,又有哪個熟諳種田。
下朝的時候,左相邀約眾人過府去吃一杯他金孫的滿月酒。
堯暮野與左相關係甚好,自然不便推卻,便欣然前往。但是因為心裡立意要早些回去陪伴新婦,所以吃了幾杯酒後便早早辭別了主人。
當他回轉回府的時候,還特意在街市上買了一包玉珠愛吃的桂花豆粉黏糕。
堯府的飲食雖然精緻,可是對於吃慣了市井之食的玉珠來說,還是街市上的小食更美味些。他曾經無意中見過玉珠的房裡有這家糕餅鋪子的包紙,所以記住了前來買上一包,哄得佳人開心。
回去的時候,一早便看見僕役們送熱水,便心知婦人要溫泡沐浴,於是這心內倒是起了急需調皮之心,想要繞到窗邊一窺,嚇她一嚇,這麼嬉笑一番,自然是將晨時的尷尬糊弄過去了。
可是沒有想到,當他一臉笑意地立在了窗邊時,便聽到了裡面主僕二人的真心之言。
凝結在嘴邊的笑意,在聽聞了那該死的丫頭說了「不配」之言之後,所有的笑意頓時凝結住了。
他屏息凝神等著自己的新婦反駁不知所謂「新不如舊」的胡言。可是等來的,卻是那該死的小婦人更氣人的話——竟是叫那個丫頭休要多舌,免得連累了那個福薄的王瘟生!
他先前不過疑心王昆心內愛慕著前妻。可是玉珠這一邊,始終是待他如兄長的態度,倒是看不出什麼異樣。而如今私下裡的言語確是露出了狐狸尾巴!
堯暮野直覺得自己的心都要氣得炸裂了,若是當時進去,只怕是要拖人砸了木桶的。所以只用力擊打了一下窗欞洩憤後,便轉身走人了。
待入了書房裡時,又一個人生了半天的悶氣,連晚飯都省了。沒想到這婦人倒是自己眼巴巴地過來了。
堯暮野冷眼看著玉珠半晌,冷冷道:「不敢勞煩六姑娘親自送食。」
玉珠聽著他的陰陽怪氣只做不知,依然道:「今晚有紅豆沙的湯圓,廚子們特意包的大餡,煮得也軟糯,還是趁熱吃了吧。」
堯暮野望著執調羹的素手,卻依然不肯張嘴,只是眼裡的冷意越來越重。
玉珠微微嘆了一口氣,放下了調羹,從懷裡掏出了那條雙魚吊墜準備給堯暮野戴上。
堯暮野看著這不知何時脫落了吊墜,便心知玉珠發現了他再偷聽。如此一來倒是甚好,這滿腔的怒火也不用藏著掖著了。
於是,他單手握住了她的手腕道:「倒是說說,你的那個病癆鬼前夫是哪裡比我好?」
玉珠覺得若是真說了,太尉只怕惱怒起來是要砸了這間書房的。於是隻伸手摸了摸他的手背道:「小丫鬟的無知之言,你也放在心上,你我已經成禮,我……是要跟太尉你過一輩子的,老提那些個前塵幹嘛?」
堯暮野也知君子不宜小肚雞腸,可是只要一想到這婦人每每在心中將自己與那病瘟比較,心內的火氣登時若澆了油一般往上竄。
玉珠被他握得甚疼,只好靠入了他的懷中,小心翼翼地親了他的下巴道:「老是這麼生氣,眉間都要起褶子了,我可不要我的夫君這般老。」
堯暮野都要被氣得升仙了,他大魏堂堂第一美男子,遊走於京城名眷貴女間,還真是頭一次有婦人說他老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