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是冷食,但是玉珠事先同溫水燙過了盛裝食物的杯碟,食物的口感甚好。西北的醃肉照比京城裡偏甜的口味,味道要更重,像尉遲德賢這樣總是操練流汗的武將,吃起來口味更順口些,加之趕路,這幾日都沒有吃什麼好東西,一時吃得甚是專注。
堯暮野是吃不下的,他看著尉遲德賢旁若無人的吃相,愈加為自己的妹妹賞人的品味堪憂。
這般做派,連那白七少都不如,就算是婚前戲耍著玩的,不也應該挑個世家裡整齊的嗎?這麼個庶族出身的,舉手投足間都是難以掩飾的粗俗……
堯暮野平日起與將士們同甘苦的時候,從沒不會吹毛求疵,可是如今用妹夫嚴苛的標準望過去,尉遲小將軍的吃相滿是破綻。看得漠北王的目光愈加陰冷。
玉珠是深刻領教過漠北王浸染了世家優越的毒嘴,一看堯暮野的眼色便知道他一會說不定要說出什麼刻薄之言來,便自搶先說道:「年輕的姑娘說話往往因為害臊,而說反話,要且聽且品酌著來。我觀姝亭很是欣賞小將軍,你方才之言若是被她聽了,豈不是要白白的傷心?」
尉遲德賢沒有說話,只是將碗筷撂下,接過侍女遞來的巾帕擦了擦嘴。
然後他並沒有再多言兒女情長,只從懷裡掏出一封油蠟封漆的信封遞給了漠北王。堯暮野眯了眯眼,伸出兩指夾起那信封,翻轉著看了一下道:「這是何物?」
尉遲德賢簡短地說道:「家兄托我親自呈交給您的。」
堯暮野順手用桌上切醃肉的刀打開,抽出來一看,裡面是整整四大頁的圖紙,皆是江西水軍新式戰船的圖樣。堯暮野定睛看了一會,沉聲問道:「這是哪來的?」
尉遲德賢說道:「……偷的!」
堯暮野半眯著眼道:「白家耗費千金得來的戰船圖樣會輕而易舉被偷?是何人所為?」
尉遲德賢再次簡短地說道:「……我偷的。」
不過事情的經過並不像尉遲德賢說的這般簡單輕鬆,而圖紙也不是偷來的,嚴格的說是搶的。
原來這尉遲德賢從以前的水軍精銳中精選了出了一批水性最佳的,每個人都能在水中憋氣半柱香。又用羊皮製成了氣囊,讓士兵在身上背負重物,帶著氣囊在水下潛游。在水中訓練了月餘時間,這些士兵都能熟練地用氣囊在水下換氣。
在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尉遲德賢帶著這些水兵下水,從遠處潛水到江西水軍戰船附近,悄悄爬上船,將戰船的桅杆尾舵都要害之處都破壞了一部分。連著破壞了幾條戰船後,尉遲德賢帶著人在水中又潛游離開。
過了一段時間,這幾艘戰船上被破壞之處在風吹水泡中愈加地嚴重,先後損壞,無法正常使用。白崇得到稟告高價建造的新式戰船接連損毀,怒不可遏,待親自檢查後發現俱是自然而然地壞掉後,以為是水軍保養不力,連著砍了好幾個人的腦袋。
這些戰船當初俱是他重金聘來的海外造船匠師之手,修復起來甚難,有些關節當初參與造船的船工也鬧不明白。
只是戰船不得不修,而當時又正值備戰的關鍵時刻,來不及將戰船送到海外修理。於是,他又花費巨資從海外造船高手那裡買來戰船的圖紙,打算自己修理。
尉遲德賢一直等待的就是這一節,在打探到送圖紙戰船大致路線後,又帶著士兵在一處江灣中埋伏了十餘日,終於等到載著圖紙的偽裝成商船的戰船。尉遲德賢和士兵用摻了爐灰的菜油抹臉,裝扮成水寇,偷偷摸上船去,將水手丟進水中,扔了幾塊木板讓他們漂浮了事,然後連船待圖紙一併搶了揚長而去。
堯暮野聽了詳細經過,眉頭一皺,道:「東海局勢緊張,你這般胡亂行事,一旦戰事突起,水軍船隻不足,豈非是誤了國事?」
尉遲德賢面無表情道:「有船無船,他們皆是不行。」
原來白崇掌權之後,尉遲老將軍的嫡系將領皆是被打壓,那些善於鑽營,阿諛奉承之輩討得他的歡心,掌握兵權。
投靠白崇中也有幾個有些真本事的,卻被那些無能之輩排擠,不能握有實權。而白崇又是好高騖遠之人,讀了幾本兵書便自以為為天下無敵。
每次水軍操練,白崇和他下面的飯桶將軍們的指揮皆是混亂不堪,水戰除了船隻精良以外,更講究大小船隻的配合,可是幾次小的海上遭遇戰中,船隊隊形雜亂,士兵們在江面上橫衝直撞,如無頭蒼蠅般疲於奔命,還未開戰就已是疲憊不堪了。
若不是尉遲老將軍餘威已久,許多海寇看見了大魏的旗幟便聞風喪膽而逃,這戰果一時不好預測。如今海上寇國蠢蠢欲動,一旦真的再發生大規模海戰,這樣的水軍又如何能勝?
而當初為了威懾堯暮野而開通的江西水道,一旦失守,便是利刃刺向京城的捷徑,細細思踱起來,不禁讓人惶恐。
所以尉遲老將軍的意思是先將新式戰船的圖紙拓印下來,尋個僻靜地方打造新戰船。東海一旦戰起,若是江西水軍勝了還好,若是敗了,他們還能拉起一支水軍敵軍便可順著新近打通的水渠直達京城,以免京城陷入難以彌補的戰亂中。
這主意倒是甚好,可是這等坑蒙拐騙不走常規的路子,卻不像是尉遲老將軍一貫的風格。
堯暮野眯著眼看著眼前的年輕男子,沉默了半響道:「何處養精蓄銳?何處造船,錢從何處出來?」
尉遲德賢取了地圖後,在靠近西北的江灣裡指了指:「此處天然水港,天然溫潤,冬季不結冰,直通北海,屯兵造船的好去處。」
至於這錢銀,小將軍似乎也一早想好了,不禁抬頭望向了玉珠:「夫人善經營,聽堯小姐言富可敵國,在下為國向夫人請款,來日加倍奉還!」
玉珠聽他們談論國事,本來是收拾了碗筷,便要提食盒走人,可是誰知這位尉遲小將軍話鋒一轉,竟然將這團熊熊愛國之火引到了自己的身上,真是始料未及!
她不禁驚訝地抬頭,一時有些啞然地望向這位獅子大開口的小將軍。
堯暮野其實原本是等這小將軍張嘴管自己要錢的,這計畫若是實施得宜,的確可以掣肘江西水軍囂張的氣焰,是以待消磨了這小子的銳氣後,他願意慷慨解囊,管母親要錢銀支援。
可他萬萬也沒有想到尉遲德賢竟然打起自己富甲一方的嬌妻身上!
這怎麼說呢!可真是打瞌睡遞枕頭,實在是……太及時了!是以他竟然沒有做聲,只眯著眼兒,等著嬌妻掀開她那大大隱秘的妝匣子,解救萬里山河於危難之中。
玉珠深吸了一口氣,跟小將軍說道:「因為我來了北方,京城裡店舖經營不甚好,錢銀一時周轉得不甚及時,如今我也是盈餘不多,甚是撓頭,恐怕難解尉遲將軍的煩憂……你們慢聊,我先告退了。」
說著玉珠便提著裙襬,小腳輕盈地一路出了書齋。堯暮野看她那靈光的勁頭,全然不見孕婦的自覺,差一點出聲讓她慢上一些。
可是看見一向沉穩的小嬌妻,這次居然像被獵犬哄攆的兔子般跑出了一騎紅塵的氣魄,堯暮野的心內竟然是隱隱的解氣之感。
待回身再看向這一臉木訥的尉遲德賢時,莫名竟然順眼了幾分。
至於那玉珠一路走回自己的院落,便看見大嘴洩財的小姑子正伸著脖子等候著她。
一見嫂嫂歸來便急不可耐低問道:「怎麼樣,二哥可有好好與他說話?」
玉珠緩緩喘了口氣,坐在軟塌上直盯著姝亭看。
堯姝亭被小嫂嫂看得莫名其妙,於是也挨坐在軟塌上說著自己的擔憂:「尉遲德賢是個不善口舌恭維的人,這樣要家世無家世,又不會言語逢迎的人如何能討得二哥的歡心?我一早便知,我跟他便是天上地下,壓根不可能在一起的雲泥!我一早便知……」
說到這裡,堯姝亭竟然悲從中來,一時哽咽出聲。明明自己一早便知的事情,怎麼就演變成了今日的樣子?而自己為何還心存奢望,覺得與他還有一絲希望?
玉珠卻並沒有如往常一般去勸慰小姑子,而是任她自哭去,自己倒了杯茶水,先解一解心火。
還木訥不善逢迎?不出一個時辰的功夫,那位尉遲小將軍便是盡解了漠北新王的國仇家恨!
他的獻計,叫窩在北方的虯龍有了再升天的踏板,更是有機會狠狠扇那在京城裡一對君臣的耳光。
最重要的是,此計不用花漠北王的錢銀,卻算計到她的頭上來!
這麼叫漠北新王稱心如意的好妹夫,可真是挑著燈籠都難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