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4 章

  廣俊王最近總算是有些逃出升天之感了。

  當初先帝駕崩,幾位現存的皇叔便被擺在瞭亮堂之處,以供滿朝文武揀選。

  他也不知何德何能,甚受經歷了喪子之痛的徐太后的另眼青睞,力舉他登上帝王寶座。

  對此廣俊王稍微一琢磨,頓時理解了皇嫂的心思。他是出了名的不學無術,包舉他這樣的登上皇位,跟弄個幼兒登基沒有什麼兩樣,保管是聽話好擺弄的,甚至比親兒子都貼心呢!

  可是他的那幾位皇兄都不是茹素的啊,皇帝的遺詔在那擺著,他平白為什麼衝上去搶奪別人眼看到口的肥肉?搞不好王府裡就要點燃上一場無妄的火災,燒得他去與自己在天的侄兒團圓。

  廣俊王向來是「風緊扯呼」的能人。一看這形式不妙,立刻收拾行囊開始遠遁。直到新帝登登基,他才長出了一口氣。

  只是都城的烏煙瘴氣,難免叫人心生倦怠厭煩之意。廣俊王在外面走得時日長了,不禁懷念起年少時,與先帝還有堯暮野一干舊友遊歷的往事。心生感嘆之餘,竟然生出了替昔日的親友們再遊歷一番的心思。

  於是他便一路舟車,來到了北地。

  北地風光壯麗,不是江南水鄉所能企及。加之北朝最近政治清明,治安良好,也再不用擔憂如以前一般半路遭遇盜匪突襲的危險。

  所以廣俊王乾脆弄了商牌,喬裝成過往的旅客,到北地暢玩,寄情山水之間,這一逛竟是足有兩年的時光。

  這一日,他來到了一處叫鳳霞山的地方。此地遠山被雲霧籠罩,到處鬱郁蔥蔥,不過附近村落甚是稀少,還有村民警示他莫要再前行了。

  可是廣俊王天生好奇心甚重,村民越是阻止,他越要看個究竟。山腳下還有造型雅緻的高亭長廊石凳,看上去似乎是某位貴人的私人領地。

  不過廣俊王向來喜好結交朋友,明明山腳下立著警示「私地之地,閒人莫要入內」的的石碑,他依然帶著僕役順著小路舉步上山了。

  山上的精緻迷人,雖然草葉露水未退,打濕了衣衫,也叫人捨不得離去。

  只是期間有兩個身材魁梧,看上去像樵夫的人,腰間別著嶄新的斧頭從他的身邊走過,一直拿眼冷冷地上下打量著他,差點讓他疑心遇到了盜匪。

  此後倒是山路無人,愈加清靜。廣俊王走到一處開闊地帶,看著濃霧山徑,一時間畫興大發,於是命書僮在半山腰一處石桌上鋪展畫紙,準備對著面前的山景揮毫潑墨。

  就在這時,盤旋的山路上突然傳來孩童的笑聲。

  楊素停筆舉頭望過去,只見石階濃霧處,突然出現一個四五歲樣子的小童,身穿亮綢小褂子,脖子上戴著項圈的小男孩,跨著一根縫綁了布馬頭的小竹竿,一路碰碰地跳下石階。

  在他身後,還緊隨著一小兒,圓臉大眼,胖嘟嘟的樣子,也騎著馬頭竹竿,還甩著一根小馬鞭,嘴裡高喊:「駕駕!」

  在這密林裡怎麼會有這麼兩個粉雕玉砌的小兒?莫不是深山裡的人蔘成了精變成了娃娃不成?

  廣俊王正準備趁著兩個小兒下來時,與他們逗趣問個究竟,在那迷霧中又走來了一位身形綽約的婦人,嘴裡喚著:「鯉兒,符兒莫跑,小心摔倒!」

  廣俊王眯縫著眼,直到那婦人走到了近處,這才大致看出那婦人的眉眼甚是熟悉,競肖似那與先皇一起葬身火海的淑慧夫人!

  這下倒叫廣俊王一陣心驚了,怎麼這般的像?正徬徨不定的時候,那婦人的身後又下來一名男子。

  只見他身材高大,俊朗的臉上帶笑,無論是微微翹起的嘴角,還是眼角的笑紋竟是跟逝去的先皇一模一樣。

  而現在這一男一女都是面帶笑容望著他,亦步亦趨低朝著他飄飄悠悠地走了過來……

  在這深山濃霧裡,伴著一陣陣陰風,乍見逝去的親人,還有兩個人蔘小妖,廣俊王就是生出缽大的膽子也是不夠嚇的。

  眼看著一男一女朝著他越來越近,廣俊王終於怪叫一聲,嚇得畫筆跌落,兩腿微軟一下坐在了地上,這麼慌亂間,還打翻了桌面那滿滿的墨汁,一點都沒浪費地倒扣在了自己的臉上,順著高挺的鼻樑一路往下長淌。

  這般駭人的模樣,倒是將前面的小兒嚇住了,裹步不前,而後面的那小胖子膽兒大些,逕自跑了過來,用竹竿敲著廣俊王的腦袋道:「黑臉的,你是黑山老妖嗎?」

  廣俊王瞪圓的眼,只緊緊抱著同樣無措的書僮大腿,嘴裡呼喝:「鬼……有鬼……」

  「符兒,莫要胡鬧,不可用竹竿敲長輩的頭。那女子柔柔地喚著淘氣的小妖,於是那小胖子便扭著胖乎乎小身子繞著嚇傻了的廣俊王跑圈圈:「鯉兒,他是你叔公,怎麼看上去傻傻的。」

  那個叫鯉兒的也是滿臉失望,覺得自家的長輩在小友面前甚是上不了檯面。

  就在這是,濃霧裡又走出了一男一女。待那女子緩步下山時,裙襬輕輕擺動,高高輓起的發鬢垂下幾綹碎髮,映襯著額頭明潔,雙眼漾著湖波,叫人一看便移不開眼。

  廣俊王本來已經嚇抽了的心在見那女子時,忽然一鬆,只覺無論何時再見夢中之人,都是仙子下凡,仙氣繚繞將漫山遍野的陰霾霧氣儘是退散了乾淨,升點起了萬道霞光……

  就算廣俊王被黑墨潑面,堯暮野也能將這位廣俊王垂涎自己女人的德行看得一清二楚!

  相隔數年,他倒是半點長進也沒有!

  堯暮野冷哼一聲:「廣俊王,不必大禮,平身吧!」

  知道聽到堯暮野帶著調侃意味的聲音,廣俊王才恍然從痴夢之中醒來。只瞪眼看著眼前的本應該風馬牛不相及的幾位,並特意留神看了看那兩位早應該逝去的親人留在地上的影子,頓時有些恍然大悟。

  只一骨碌,便立刻爬了起來,瞪著眼道:「皇上……你……沒有死?」

  隱居此地兩載的的南帝,現在倒不像是在南地時那般消瘦了,可是當年吸食五石散所造成的臉色蒼白的後遺症還沒有散去,他看著多時不見的好友笑著道:「昔日南帝已死,我閒居在這鳳霞山中,號放山居士,你叫我放山便好。」

  楊素雖然不理朝政,可也知道當年南朝困局。他是親眼看到皇上是如何從一個胸懷大志的君王,一點點地遭受打擊,最後變成沉迷在五石散內的廢人,懶散度日,鬥志全無的。

  現在想來,當年找到的焦屍全看不出樣貌,若是皇帝詐死的話,也是有情可原。

  只是比南帝死而復生更叫人瞠目結舌的是,他此時竟然與北地堯暮野一同在山間漫步,甚是愜意的模樣。這不能不叫楊素百思而不得其解。

  原來廣俊王一入鳳霞山,便有山間堯暮野身邊的侍衛認出了南朝的廣俊王,向正陪同愛妻在此地逗留的北帝通稟。

  這兩年來,堯暮野在政務之餘,得空來此處與舊友一同下棋飲茶,倒也有忙裡偷閒的快慰。原本勢不兩立的的南北君王,在放下了權勢利害後,竟然重拾起舊日的幾許友誼。現在聽說又一位舊友來訪,便問了鳳霞山主人的意思。

  放山居士沉吟了一會道:「既然是他,但見也無妨……」

  於是便有了先前這一出鬼影重重,嚇怕了廣俊王膽的場面。

  待得廣俊王知悉了隱情後,顧不得臉上的墨跡沒有擦洗乾淨,只一把上前,緊緊摟住了死而復生的皇侄兒肩膀,不禁熱淚縱橫,淚水將那黑臉兒衝刷成一道道水痕,那一片溝壑,越發叫人慘無忍睹。甚至將放山居士雪白的肩頭都蹭上了墨汁。

  然後廣俊王又放下了國仇,熱淚縱橫又要去抱堯暮野。北帝雖然賦閒馬背多年,可是身手卻依然不減當年,只一伸手,便阻止了這埋汰鬼近身。廣俊王滿滿一懷抱重逢的喜悅儘是落了空。

  看得一旁的兩小兒都咯咯咯直笑,符兒再次肯定:「鯉兒,你叔公就是個傻子!」

  鯉兒也忍不住拽著娘親的衣襟小聲道:「娘,莫要叫傻子上山……」

  廣俊王這時倒是將兩小兒的話語看得真切,轉過臉兒支著一口白牙對著兩位小兒陰森一笑:「你們倆在說誰呢?」

  那黑臉泛著白眼的模樣,可真是比黑山老妖還要嚇人,只聽兩小兒各自驚叫,連竹馬都顧不得撿拾,就一路邁著小短腿爭先恐後登登地往山路上跑,嘴裡高喊:「鬼啊!鬼啊!」

  鳳霞山的酒席上,少不得一樣酸爽的拌蘿蔔乾。

  山間居士種植多年,所中的蘿蔔個大脆爽,無論曬乾了還是燉煮都是美味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