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衢子幾乎笨拙地為頊嫿穿鞋,頊嫿十分愉悅,連帶之前被嫌棄容顏衰老的仇恨都淡了。
然而她的歡愉十分有限,有什麼東西滴在她鞋面上,一滴,隨後便是好幾滴。而天衢子瞬間掩面,頊嫿狐疑低頭,他幾乎是奪路而逃。
這是怎麼了?堂堂掌院,真是毫無形象。
頊嫿低下頭,打算自己提上鞋後跟,然後就見鞋面上的水滴殷紅如血。她用二指一拈,鼻端芬芳沉鬱,那不是殷紅如血,那就是血。
天衢子他……流鼻血了。
……
我沒露什麼吧?頊嫿仔細地看了看自己的腳和腿,正直得無懈可擊好嗎?!
他想什麼呢竟然流鼻血啊!!頊嫿混亂。
顯然這羞辱的效果十分不堪入目。他不會還意淫我吧……
頊嫿追了兩步,有心問個明白,又擔心問得太明白。以天衢子的修為,不可能因為一點刺激就鼻血橫流。
頊嫿抓起一套弟子服,低頭看到鞋面上的紅痕,真是啼笑皆非。孤寡了千年的老男人,真是惹不起,惹不起啊。她說:「神魔之息,你說他該不會從來沒碰過女人吧?」
神魔之息已經從二人的愚蠢中產生了優越感,此時高傲一哼。
頊嫿搖頭感嘆:「他又不是佛修,陰陽院練功好像也不需要童子身啊。可怕,真是可怕。我以為不動菩提這樣的佛修才憋得厲害呢。沒想到……」她嘖嘖兩聲,搖著頭出去找地兒洗澡。
飛鏡湖是個不錯的地方,她看好多時了。
第二天,齋心岩學堂課程照舊。
頊嫿瘦太多,衣服不合身了,她先去換弟子服。結果九淵仙宗外門弟子換弟子服還要加錢……
頊嫿沒好氣:「記在……」若是以往,她毫不猶豫就會記在天衢子身上。可是今天……她頓了頓,繼續道:「記在淨無泥賬上!」
老匹夫有點奇怪,還是不要招惹了。
等換了衣服,她剛進學堂,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頊嫿莫名其妙,還摸了摸自己的臉——沒洗乾淨啊?看見向盲在第一排占了座,她立刻舉步過去。
向盲一臉狐疑:「你……」
頊嫿挑眉:「我你不認識啊?」
聲音倒是熟,周圍立刻響起吸氣聲,向盲吃驚道:「你、你怎麼瘦了這麼多?」
頊嫿沒好氣地坐下來,旁邊唐恪雖然還有些呆呆的,但也把手裡靈飲遞給了她。頊嫿接過來啜上一口,只覺得全身上下都不對勁。
然而不一會兒,大執事淨無泥就進來:「上面有命令,今天實踐,拿好護身符,按順序跟我走。」他看了一眼頊嫿,也很是詫異。
頊嫿自己解釋:「減肥了減肥了。」
淨無泥隨口說:「醫宗的藥?別又記我賬上了吧?他們的丹藥貴得嚇死人。」
唐恪立刻說:「記在我賬上好了。」
向盲緊跟著道:「從我賬上劃。」
還挺吃香。淨無泥倒也沒這麼小氣,他先生當久了,就是喜歡哼哼。當下說:「好了,走吧走吧,外出實踐。」
頊嫿莫名其妙——你們教了些什麼就實踐啊?真要遇到什麼妖魔鬼怪的,你這窩外門弟子是準備去肉包子打狗啊?
可是一出學堂,她頓時有些不自在——天衢子居然在!
奚掌院昨晚落跑之後,越想越覺得此舉有損顏面。臨陣脫逃,豈是大丈夫所為啊?!有心要再找她,卻是說錯做錯得太多,不知如何開口。可就算他窘迫尷尬,他也知道總不應毫無表示。
頊嫿與他目光一觸,兩人都飛快地轉移開去。天衢子面色冷凝,低聲道:「走吧。」
有他在,九位執事便只跟來了一個淨無泥。頊嫿與淨無泥並肩而行,淨無泥比她更不安——上一任外門弟子,只在卒業時遠遠見過掌院一面。
這一任……掌院都快成任教執事了。
天衢子帶著一眾外門弟子出了融天山。玉藍藻倒是看見了,還覺得頗為怪異——這一屆的外門弟子,成長這麼快嗎?
這次的任務,是交趾山,村民來報稱當地有「山神」作祟。
一眾外門弟子剛到,山下已有村民叩拜求救。淨無泥看了一眼天衡子,覺得他雖然跟來,但肯定不會理會這些事。果然天衢子向他一點頭,他上前扶起村民,瞭解情況。
諸弟子都上前打聽,頊嫿落在眾人之後,她不用上前。若是以前,她可能覺得這就是天衢子吃飽了撐的。但是經過昨夜的事情以後,兩個人之間突然不一樣了。
她抬頭掃了一眼天衢子,見他目光熾熱,不由又側過頭去。天衢子緩步行來,看似隨意,實則一步千鈞。
進一步深淵,退一步終身惦念。
而行至她身邊,卻又無話可說。周而複始地尷尬沉默。
當然有弟子注意他,更有人偷偷打量頊嫿。但見二人身姿筆直,雖然並肩而立,目光卻各自追逐飛鳥流雲,連眼神都不曾交匯。正直得不能再正直。
再閒的人,也找不到契機揣測。
淨無泥前來回稟異事經過,稱前些日子山神廟中神像突然顯靈,應了樵夫李二所求。李二在山中挖得千年老參,得了好大一筆橫財。
村裡人羡慕不已,紛紛上山磕頭許願。
他們許的願望,確實一一實現了。然而一個月後,李二突然上吊死了。隨後,第二個許願的人也上了吊。接下來,村子裡就沒有安穩過。
許願的人達成了願望,卻紛紛上吊自盡了。
眾人恐慌,終於是向陰陽院求救來了。
天衢子聞言只是道:「慣例行事。」淨無泥立刻派一部分弟子前去核對證言、細驗傷口,另一部分入山實地堪查。
頊嫿自然是入山那一撥。畢竟入山的危險性肯定遠高於核對證言。
少年人個個滿腔熱情,只有頊嫿端著一杯靈飲,有些心不在焉。
大家都向山神廟而去,她便向上攀行,一路抵達山頂。身後苦竹清氣飄飄浮浮,天衢子一言不發,卻不知何時隨她而來。
深山老林,孤男寡女,這……怎麼有點不對啊!
風過林語,頊嫿沒有回頭,然他環珮之聲入耳,竟是也有一絲心亂了。她勉強笑道:「奚掌院有話要說?」
天衢子微滯,有話,卻不知如何說。
頊嫿想要遮過這一絲尷尬,她是想跟九淵掌院搞好關係來著,但不是這種關係啊。她說:「山谷那邊可見怨氣升騰,看來是有橫死之人作祟。此事不難,掌院若是事物繁忙,大可先回。有我掠陣,可以放心。」
然而天衢子並不接受她的體貼,只是回了一句:「近幾日頗有閒暇,並無他事。」
頊嫿無力——你這個人是聽不懂人話還是怎麼的?她只有答:「哦……哦。」
又無話可說了。這小樹林裡,跟一個孤寡千年的老男人尷尬沉默,可大大不妙。野戲文裡男男女女在這種場景中發生的事都太重口,她寒毛倒豎,那就聊聊萬能的天氣風景吧!
頊嫿眺望四周:「今日天氣晴好,倒真是個攀山出遊的日子。」
天衢子神色古怪地看了她一眼:「以傀首修為,攀山還懼雨雪?」
當然不懼,老子這不是無話可說嗎?!頊嫿不想再跟他說話了:「谷中怨氣濃厚,我去看看。」然而她剛一動,天衢子立即跟上。
頊嫿實在是不想跟他沒話找話,於是道:「以本座修為,也不懼區區山妖怨魂。不敢勞煩奚掌院跟隨相護。」
他卻是道:「無妨,我也有心過去看看。」
……
山谷看似不遠,其實卻不近。天衢子說是想過去,然而卻不御劍,也不肯施法快行。二人就這麼一前一後爬山涉渠。
頊嫿手裡靈飲喝完了,她把瓶子隨手一扔,冷不妨身後,天衢子又遞過了一瓶過來。頊嫿微怔,天衢子目光不看她,似是有意解釋昨晚尷尬,他輕聲道:「最近試煉新的術法,身體難免異常,昨夜失態,還請傀首不要放在心上。」
頊嫿只得接過靈飲,心下更為詫異,分不清此話真假。以你的修為,若是修煉術法到鼻血橫流的地步,怕不是失態,這是要走火入魔了好吧?
講真,若說天衢子對她有意,只怕頊嫿連一個字都不相信。從初見至今,他哪根頭髮像是對自己有意思的樣子?
所以他這般解釋,雖然頗多疑竇,她卻略略表示了一下關心。她說:「魔傀體質,向來擅於平衡仙魔之氣。若掌院身體不適,本座說不定可以相助一二。」
天衢子剛要推拒,神魔之息在他神識中道:「答應啊答應啊!!」天衢子皺眉,神魔之息快活得轉圈圈,「能秀背和胸!!」
天衢子對此舉甚為鄙薄,然後他面色微紅,說:「也好,那便有勞傀首。」
頊嫿很樂意賣這個人情,二人行至林深處,天衢子心跳若擂鼓。猶豫半晌,終於緩緩解了腰封。身後的人出於禮貌,並未注目。他解下外袍,又褪下上衣,端坐於地。
這老匹夫身材還不錯。頊嫿一雙手貼上去,左手滾燙,右手冰寒入骨。天衢子一顆心瘋狂跳動,幾乎要將胸膛捶破。
頊嫿以兩個時辰為他引導魔息,可他體內乾乾淨淨,並無絲毫魔息停留。而且經脈暢通,更無任何滯澀不通之兆。
她莫名其妙,正要說話,外面突然人聲漸近:「紀嫿!你跑到哪裡去了?」
聲音嘈雜,竟是淨無泥等人在四處尋她。
天衢子也是意外,二人這一番出來,沒有注意時辰。他匆匆穿衣,然而淨無泥等人本身也是修士,此時情急之中,行走可不慢。
這要是整個外門弟子闖進來,看見她和天衢子一身是汗,而天衢子腰封未系,衣袍凌亂……小樹林的故事果然重口!
「奚掌院,失禮了。」為了大家的名節,頊嫿低聲告罪,話音剛落,一腳踹過去。天衢子猝不及防,身子一歪,栽進了溝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