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9 章
劫數劫數

  畫城之下,頊嫿以單人之力對戰九脈掌院。但是果然裝逼遭雷劈,不過幾個回合下來,已經是左支右絀,節節敗退。

  她輕聲嘆:「果然還是不行呀。」

  九個人都沒說話,這是很正常的,如果九人一齊出手,而她還有還手之力的話,那九淵仙宗的存在恐怕就真的要令人質疑了。

  然而就在此時,天空驀地陰雲堆積,電閃雷鳴。九脈掌院一愣——大家都感覺到那種撲面而來、直刺入毛孔的戾氣。

  是天河聖劍!它果然又去而復返!

  九個人神情嚴肅,一時之間,沒有再攻擊退入城牆之上的頊嫿。

  這把聖劍會在畫城危難之時出現……或者說,會在頊嫿危難之時出現。它與畫城、與傀首到底是什麼關係?

  頊嫿站在城頭,嗔、痴二君都忙著抓捕意欲「刺殺」傀首的魔傀,一時之間不在身邊。只有念君輕聲道:「傀首,天河聖劍幾時竟在畫城之中?」

  頊嫿迴首一笑,然而站得太近,念發現她整個人身上都散發出一股鋭利的殺氣。她已脫出戰局,卻已被激起戰意的神兵,鋒芒鋭利。

  念君不由後退一步。

  陰雲被撕裂,天河聖劍徐徐現身!

  畫城魔傀被其威勢所壓,幾乎全部匍匐於地。九脈掌院直面其縱橫劍氣,亦不由後退幾步。典春衣說:「先控制它?」

  木狂陽說:「乖乖這劍真大,當初水宗主真的是一個人把它插,進弱水天河的?別是吹的吧?」

  天衢子沒有應聲,玉藍藻知道奚雲清的死令他傷神,只得道:「佈陣困住再說!」

  九人共同施力結陣,意圖困住這不世神兵。然而,它破九殛天網的桎梏,也不過只用了一斬而已。此時它似乎知道九脈掌院力量強弱,一劍當先斬向君遷子。

  所有人都大吃一驚——這劍的智商,遠超諸人想像!

  君遷子只覺得強風逼近,衣裳上頃刻之間全是細小孔洞,渾身一熱,血已滲出毛孔。而幾乎在瞬間,天衢子擋在他面前,全力施為,擋下聖劍一擊。

  定塵寰砰地一聲巨響,頓生裂紋。

  天衢子本命法寶受損,頓時嘔出一口血來。而天河聖劍似乎有些意外,隨後又頗為震怒,再一劍劈來。木狂陽乾坤日月刀已至,刀風如虹直接與它交擊!

  塵煙四散、大地震顫,木狂陽後退好幾步,手中乾坤日月刀斷成三段!

  她嘴裡鮮血狂湧,罵了聲:「我去!」

  兩次撞上玄門神兵,此劍被激起凶性,劍身於原地一絞,劍風如針綿綿密密,九脈掌院登時臉上皆沁出血珠。

  器宗九盞燈正忙著佈下機關陷阱,策應典春衣和天衢子,然而此時它正在劍風中心。薄而利的風來回一絞,他像個蘋果,頓時去了一圈皮!

  而這還是因為其他掌院齊力而上,共同抵擋了漫漫劍氣!

  木狂陽說:「雖然我一直有點狂,但我還是要說一句。這破劍有點厲害,我們恐怕不是對手。」

  拜星只覺得一身上下黏膩無比,眉頭微蹙道:「我覺得應該把『恐怕』二字去了。」

  天衢子說:「宗主和向老對此劍最為熟悉,先行退走,前往向家堡瞭解情況。」

  然而話音剛落,頊嫿已經道:「九位掌院不請自來已是失禮,難道又要不告而別嗎?」

  九人竭力抵擋著千萬條劍氣,已經是頗為吃力,但此時,所有人都感覺到壓力增加了!

  頊嫿由遠而近,加入戰局。她方才退走及時,應該並未受傷才時,然而此時,唇邊卻是溢出血來。她就站在聖劍旁邊,戾氣對她影響甚微,但卻也同樣將她的護身法陣破開了幾重。

  天衢子道:「傀首今日,是想要利用聖劍,將我等消滅在此了?」

  頊嫿說:「不瞞奚掌院,吾雖不捨,卻只能忍痛而為。」

  不動菩提道:「傀首何必如此?聖劍確實可以為畫城增威,弱水天河關乎人、玄、魔三界,倘若弱水入世,難道畫城可以倖免於難嗎?還請傀首萬勿著眼於當下,以三界眾生為念。」

  頊嫿笑意盈盈:「三界眾生?」她手提蓮燈,步步逼近,聖劍無聲,卻是亦步亦趨,跟隨相護,「水空鏽不是在陣中嘛?弱水河口一時之間,衝不破法陣。若你等不予阻撓,本座當然有時間、也有能力想其他的法子。」

  劍宗掌院秋結意,從方才開始就整個心神都落在聖劍之上。他第一次看見這樣的劍,而被劍引動的劍意,湧動在他身體。每看一眼,便得益一分。他說:「水宗主神識虛弱,縱然我等想盡辦法,靈力也無法再維持他的神魂。如今聖劍就在眼前,傀首為何不能行個方便?!」

  頊嫿朗聲一笑:「行個方便?哈。秋掌院說得簡單。」她手中蓮燈光芒乍盛,身邊聖劍再次斬落。有了她相助,九脈掌院更加勢單力薄。她聲音裡竟難得的帶了些薄怒:「本座不願,需要理由嗎?!」

  當然不需要。天衢子等人奮力結陣,但是任何陣法聖劍一擊即碎,無邊戾氣令得空氣如針,每呼吸一口,肺都疼痛一分。

  九脈掌院頂著巨大的壓力,醫宗君遷子和器宗九盞燈,因過於借助丹藥、法器,此時便現出弱項來。二人當先不支,被聖劍砍翻在地。

  天衢子等人心中急怒,九脈掌院還算同心,此時紛紛想要上前援助,但聖劍威勢驚天,頊嫿從旁輔助,誰能得空?!

  天衢子撥動身後半箏寒絲雨竹,聲浪如水如冰,重重抵擋聖劍之威,沉聲喝:「速速退走!」

  木狂陽以半截斷刀拔刀一斬,怒道:「我留下,你們滾!快!」

  時間緊迫,她全力一擊,也不過抵擋一瞬。再留下去,誰也走不了!

  天衢子、玉藍藻等人再不猶豫,立刻回身遁走,眨眼間無影無蹤。只有君遷子、九盞燈已經無力行走,而木狂陽當真以一人之力而挽狂瀾。

  可惜頊嫿與聖劍同時出手,她也只得這一擊之力。頊嫿幾乎是立刻結陣,本來意在阻止天衢子等人遁走的。但是典春衣和天衢子亦同為陣修,要想瞬間攔截這兩個人,未免艱難。

  她眼看六人逃離,而法陣結成,木狂陽卻是無論如何走不了的。

  木狂陽嘴裡鮮血狂噴,本命法寶的損毀和方才全力一擊,她真氣亂躥,幾乎渾身無力。

  頊嫿走到她面前,她仍儘力護住九盞燈和君遷子,臉上勉強露出一個笑來:「傀首,我等投降。」

  頊嫿微笑:「投降,也還是要殺的。」她說。

  木狂陽笑得更勉強了:「嘖,不要這樣了吧?我們手無寸鐵,又身受重傷。修為保不保得住都很難說。傀首蓋世英雌,怎麼能為難如此弱小的我們?」

  當務之急,肯定是保命要緊啊!九盞燈說:「畫城勢微,器修與醫修都不成氣候吧?我與君遷子,願意竭心儘力,教化魔傀。為傀首分憂。」

  這倒是可以。

  五百多年以來,頊嫿一直就在為魔傀四下奔走,帶回功法五花八門,卻不過只為增加魔傀一族實力而已。

  如今有玄門最強的醫修和器修親自傳授,豈不省力很多?

  她在猶豫,所有話本裡的反派,都是因為一時心慈手軟而導致最後功敗垂成!斬草除根當然才是眼下良策。但偏偏九盞燈說得很有道理。

  而君遷子雖然受傷不輕,也知性命攸關——這個人之殺伐果斷,他再如何也該心中有數了。他說:「在下可為畫城煉製靈丹,並傳授丹道。」

  誘惑實在太大,傀首略微猶豫之後,終於道:「將他們抓起來,封禁靈力,暫時關押。」

  正邪交手,要活下來就得各憑本事。三位掌院都鬆了一口氣,無論如何,只要不立刻被殺死,就還有機會。

  頊嫿當然也知道,只是可惜,巨利相誘,誰能抵擋?!她素手輕撫聖劍,那無形劍氣割裂了她的手,她鮮血滴落劍上,卻不以為意。

  念君將三個人俱捆了,然而發現遠處還有一個被四蹄倒攢、捆得結結實實的付醇風。

  好嘛,還撿了個漏。

  頊嫿命人打道回府,順便救援族人,重建畫城。

  城頭上,天衢子的化身也被放下來,他竹青外袍上全是血跡,但大多是奚雲清的。他注視城牆上,奚雲清被血浸透的衣衫與枯骨,直到被人提出很遠,才緩緩閉上眼睛。

  沒人知道,聖劍最後的下落。

  但是玄、魔兩界震驚。

  贏墀問:「九脈掌院,三人被俘?!」

  咸檸回稟道:「回魔尊,正是。木狂陽、九盞燈、君遷子三人已被畫城俘虜。其他人雖然逃走,但受傷不輕。天衢子本命法寶受損。」

  鬼夜來吃驚:「木狂陽也陷在畫城了?」

  咸檸點頭,神色凝重。贏墀擦了擦額上冷汗,許久,說:「準備一下,去一趟融天山。」

  鬼夜來說:「魔尊親往融天山,恐怕不妥。」

  贏墀搖搖頭:「畫城若實力已然強悍至此,魔族豈能獨善其身?何況弱水天河關乎三界,只怕魔族與玄門的嫌隙,要暫時擱下了。」

  畫城一片混亂,星辰海卻還算平靜安寧。

  頊嫿剛剛步上台階,突然回身,對太史長令道:「向玄門發出最後通牒,三日之內,立刻歸還所有魔傀。超出期限之後,若發現任何私自藏匿者,畫城必屠其滿門,雞犬不留。」

  太史長令渾身一顫,躬身應道:「是。」

  哎,憋屈了數萬年,還是這時候爽!

  傀首心情不錯,身後慕雲綺提著仍然神智不清的付醇風,推搡了木狂陽一下:「還不快走!」

  她回身道:「嘖,怎麼待客的?不懂禮貌!」

  如今整個畫城,早已被她聲威所懾,慕雲綺哪敢多說?他本是有意想要躋身魔傀四君之列,如今更是對面前人心儀神往。頊嫿一言之後,他立刻卑微謹慎地躬身道:「屬下知錯。」然後放緩了聲音道,「木掌院請。」

  木狂陽、九盞燈、君遷子,和天衢子的化身一道步上星辰海。但見星子漫天,輝光如海。星與星之間以絲相連,交錯縱橫,美得不似人間。

  木狂陽說:「你這居處,也是心思奇巧。」

  頊嫿微笑,伸過手,她喜歡分享,聞言立刻伸手,與她把臂同行:「狂陽眼光甚是獨到,當初建此,本座可是花了不少心思……」她侃侃而談,君遷子卻不由落後一步,和天衢子的化身走在一起。

  奚雲清的死,他無論如何不能釋懷。對他們這樣的人來說,喪徒如喪子。君遷子拍拍他的肩,他點點頭,示意自己明白。

  頊嫿命人擺下酒宴,又令侍從照顧幾位掌院梳洗更衣。她對戰時狠辣絶決,戰罷後卻像是換了個人,溫和爽脫。

  三位掌院都是十分想得開的人,如今寄人籬下,若再不識時務,吃苦受罪的還不是自己?再說了,眼前人喜怒無常,若真得罪了她,肉體折磨,她恐怕不會手軟。

  低一低頭的事,何必搞得那麼複雜?

  只有奚掌院從頭到尾一言不發。畢竟一旦見血,結下生死仇怨,沒人還能豁達。

  畫城酒宴豐富,四人相繼落座。而以往一直坐在頊嫿身邊的天衢子,卻是落了末座。

  他不願作陪,木狂陽等人倒也明白。頊嫿親自斟酒,以敬諸人。木狂陽張口一飲,整個杯中都是血。頊嫿看見了,說:「諸位身上都帶了傷,但好在君掌院在此。稍後本座令人帶諸位前往藥坊暫住。」

  木狂陽同她相熟些,只是點了點頭,九盞燈和君遷子同時起身致謝:「感謝傀首盛情。」

  頊嫿含笑點頭,絲毫不像剛剛惡戰,倒像是九淵仙宗與畫城親如兄弟,而她真的是在招待貴賓。

  因著諸人身上帶傷,酒宴時間並不長。罷席之後,頊嫿真的令人將他們領致藥坊。木狂陽先行照顧付醇風,只怕他手腳捆久了,血脈不暢。天衢子和君遷子先去尋藥。先前天衢子收到的禮物還在奚雲清的房內,不乏珍貴藥材。

  君遷子清點了一番,開始為大家先行煉丹。木狂陽傷得最重,可不能拖延。

  天衢子在一旁幫忙,陰陽院雜修的妙處,在他身上倒是展露無遺。

  二人共同開爐,都能鑄一爐仙丹了。也算是稀世少有。

  君遷子說:「我知你心疼雲清,但是人死不能復生。而你身為九淵一脈掌院,注定不能著眼於個人生死。」

  天衢子擺擺手,示意自己明白。可當看見奚雲清晨間為他泡的藥茶,卻還是不由自主紅了眼。

  星辰海,三個半掌院都離開了。

  傀首覺得周圍未免清靜得過了分。而她不喜歡清靜。夜風呼嘯,吹動星月。她行出院外,周圍連微光都清冷寒涼。奇怪,星辰海突然失去了人味,像個苦修之所。

  她步下長階,身邊沒伴的時候,其實不宜夜行。否則形單影隻,未免淒涼。可這種時候,幾位掌院想必不會願意作陪。

  其實以前也不太覺得,可能這幾天在天衢子那裡待得太久了。

  她踏月獨行,一不小心,竟然又來到藥坊。裡面燈還未熄,定是君遷子還在煉丹。而頊嫿有一種奇妙的預感,天衢子一定也還未歇下。

  今夜,他想必更難以入眠。

  她腳步微微駐留,卻還是沒有進去。也沒必要進去,這時候同他講話,無非也是受他冷眼罷了。

  何苦來哉。

  她正作此想,冷不丁藥坊門打開,卻是天衢子出來倒水。頊嫿迴避不及,二人面面相覷。頊嫿輕咳一聲,尷尬道:「天色已晚,奚掌院還未歇下?」

  天衢子道:「他三人皆身上帶傷,唯吾完好。當然要幫襯君遷子製藥。」

  答得很正式,傀首說:「哦。一應器物,若有或缺,可找太史長令領取。」

  天衢子微微欠身:「感謝傀首關心,本院明白。」

  他再沒有向她看,他不能踏著自己愛徒的血,去傾慕擁抱。那只會讓他覺得自己卑劣無恥。他習慣以冰冷疏離來應對一切的無措,自然禮無不答。

  頊嫿說:「如此,便不打擾諸位。」

  天衢子再度欠身,終於倒了盆裡的血水,轉身關上了藥坊的門。小院裡傳來輕微的腳步聲,片刻之後,連腳步聲也聽不見了,只有燈火稀微,揉碎在小院各處。

  這是何苦來!頊嫿亦轉身離開。

  滾回星辰海,睡覺。

  可惜寢殿的星星石大床空空蕩蕩,絲被鋪少了,又硬又冷。若得鋪得多了,又軟得讓人心裡沒著沒落,總之就是令人不爽。

  傀首心裡不爽,但好在她一向會找樂子,於是揚聲道:「痴!」

  今日寢殿,正是由痴君值守。聞言他立刻掀簾進來:「傀首?」

  頊嫿拍拍床:「過來,躺下。」

  這……是需人侍寢嗎?

  痴心中慌亂,但四君本就是傀首夫婿的人選。從小他所受的教導,除了詩書禮儀、修為功法之外,有很大一部分,都是如何侍奉傀首。

  他猶豫著上前,半刻之後,終是閉上眼睛,緩緩解衣。嘖,脫了衣服不如天衢子好看。

  頊嫿說:「算了,你去城牆上,撿了奚雲清的屍骨,埋在不朽神木根下。」

  痴解衣的手一頓,心中有些失落,卻又似乎鬆了一口氣,他恭敬道:「是。」

  頊嫿難免又囑託了一句:「深埋一丈,記住了。別被野狗刨出來。」

  痴系好衣帶,半跪行禮,退出了寢殿。頊嫿看著空空蕩蕩的大床,搖搖頭,劫數啊劫數。

  不過也是,登天化神之路,豈能如此順遂?

  她雙手枕頭,正思緒飄搖,突然胸口一陣煩惡。嗯?!

  傀首心中起疑,自己以神識探測身軀,是頻繁出動真身,這具身體不能承受了不成?!然而氣息運轉,不見異樣。直到視及腹內,隱隱見一粒珠狀物。

  這是……

  不對啊,這、這!!

  傀首一臉震悚,不是說化身不會懷孕嗎?啊,也不是,上次自己好像是跟天衢子本尊搞過來著。

  可就一晚……不至於吧?!

  她反覆打量這粒珠狀物。

  媽的,劫數啊劫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