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遷子的醫術沒話說,幾日之後,他還真是將頊嫿腹中的胎兒以靈氣包裹,移出了她的身體。頊嫿很是好奇地看了一眼,孩子剛剛開始成形,頭上的尖刺卻已經十分明顯。
如今小小一團,裹在靈氣與魔息之中,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貪婪地吸收著周圍的營養。君遷子不斷補充,說:「快想辦法,他體質特殊,很快這點靈力和魔息就會被他吸收殆盡。」
頊嫿從他手中接過那個小小的傢伙,步下星辰海,一路趕往不朽神木所在之處。
天空突然風起雲湧!!
天衢子和君遷子皆是面色微變,這是怎麼回事?!
突然一道閃電撕裂厚厚的雲層,一閃炸雷由遠及近,滾滾而來!雷若有眼,竟然是直劈頊嫿!!頊嫿的反應很直接——她一把將手中嬰兒丟出去!
雷電轟地一聲,端端擊中嬰兒。
天衢子和君遷子均一臉懵逼——你這反應可真快啊!!
頊嫿乾笑:「它受得住,受得住!」說罷一把撿起嬰兒,它外層靈力與魔息已經被劈掉一半,似乎是發現自己賴以為生的物質在快速減少,它不安地顫抖了一下。看上去像是蹬了蹬腿兒。
君遷子無語:「傀首能否有半分為人母的覺悟?」
天衢子倒是一副意料之中的模樣——為人母的覺悟,呵呵。
他說:「為何會有雷電相擊?這看上去不像是劫雲!」何況嬰兒還沒正式出生,就算它不為天地所容,哪有這時候降下雷劫的——那不是必死嗎?
頊嫿倒是誠實:「不是它的雷劫。」天衢子驀地反應過來:「你的?!」
頊嫿點點頭:「天道生吾,本是為了鎮守弱水河口,如今本座出現在弱水河口之外,還過得挺滋潤,它自覺被駁了面子,難免要給本座一點顏色看看。」
說著話,又是一道雷電劈下!
天衢子眉頭微皺,說了聲:「小心!!」他化身僅有三層功力,實在是幫不上忙。
頊嫿猛地將手中胎兒扔給他,手中赦世蓮燈祭出,硬扛了一記天雷。三人幾乎是向城外狂奔,君遷子問:「你逃脫已久,為何天道現在才有反應?!」
頊嫿說:「之前借了色無非之血,鑄得純血魔傀之身,它並未發覺。」
那麼現在又是如何發覺的?!
二人都沒有問,其實很簡單——小小胎兒頭上這根劍骨,將她的身份暴露無疑。
驚雷聲勢驚人,好在畫城並不大。三人瘋狂趕路,天衢子目光不由自主凝結在手中胎兒身上。它還很小很小,對外界亦全無感知,只是像一個吃不飽奶的孩子,有些驚慌罷了。
天衢子不由自主以靈力護它,它感覺到新的營養來源,終於安心了些。像個叼著奶嘴的孩子,慢慢不再動彈。
頊嫿根本沒有回頭看,一路驚雷追趕,身後滾滾一片全是火與煙塵。
天衢子問:「有辦法解決嗎?」
頊嫿說:「有!但是不是現在。它若不劈我,就會劈它了。」
她指了指天衢子懷裡的小小胎兒,天衢子問:「現在怎麼辦?!」
頊嫿一邊抵擋雷擊,一邊說:「將他放下。」
天衢子聞言,將胎兒放在不朽神木之下。頊嫿施法一催,不朽神木枝葉一卷,將胎兒層層包裹。直到氣息完全被隔絶,頊嫿已經臉色發白,畢竟是剛剛取出胎兒,對肉身還是有影響。這樣一路對抗雷擊,她也吃不消。
又是一記炸雷,頊嫿罵了一句,正要逃離,突然天衢子的化身撲了上來,整個將她抱在懷裡。天空驚雷滾動,然而一時之間,竟然是劈她不准。
頊嫿說:「喲,功德不弱嘛。」像天衢子這樣的玄門大能,這一生做的善事定然是不少,身負功德願力,自然也是頗多。但是積累到影響天雷的地步,也確實是驚為天人了。
她話音剛落,君遷子也是如夢初醒,忙緊跟著也靠過來。
他身為醫修,一生救死扶傷的,身上功德更是不弱。天雷劈得更偏了。二人就這麼護著頊嫿,一路返回畫城。功德用來替她躲避雷劫,乃逆天之舉,是會有損耗的。
頊嫿當然明白,在二人替她擋雷到第三次時,只見一把巨劍從天而降!
頊嫿神識一收,肉身驀地軟倒。天衢子忙接過來,任她靠在自己懷中。然後看著眼前巨劍,想想自己一路傾慕的竟然是這麼個大傢伙,不由五味雜陳,心思複雜。
頊嫿神識返回真身,頓時雷聲加劇,然而它的真身本就是雷電錘煉,這驚雷雖然看上去驚天動地,實際上卻是奈何不得她。
相反,它在雷擊降下之前回身一劈,整個雲層皆劇烈震動。如同一棵被搖晃的樹,雨滴紛揚而落,漸成瓢潑之勢。
天衢子護著懷中肉身,以護身氣勁隔開這雨幕重簾。
君遷子眼看他懷中人連髮絲也未濕得半分,不由嘆了口氣。頊嫿站在雨中,水流沖刷在整個劍身,卻遮不住她凜冽劍氣。
經過它身邊的落葉都被絞碎成粉。
天空轟隆作響,像是極為震怒的模樣。
然而雷電不過增它威勢,緊劈了幾道之後,終於緩緩收住,只是大雨傾盆。頊嫿似乎頗有幾分得色,慢慢移至天衢子和君遷子面前。
畫城的土地在她劍尖之下,如同豆腐般被切割出一道深谷。她居高臨下,似在打量眼前二人。
君遷子還是第一次這般直面她,身上衣衫都被她劍氣割裂。護身氣勁再擋不住她凜冽威勢,雨水濕了衣角。他有些喘不過氣,說:「聖劍之威,名不虛傳。」
天衢子倒是比他站得住,說:「若非如此,怎能鎮守天河?」
也是。君遷子問:「接下來怎麼辦?先送她肉身回星辰海嗎?」
天衢子點點頭,又看了一眼身前的聖劍。她劍身銀白,一條劍穗華美繁複,就這麼自劍柄垂落下來,還在悠悠晃動,似乎心情不錯的模樣。
天衢子問:「真身不能開口說話嗎?」
那劍穗動了動,竟是示意他扛起來。你可真夠懶的!!天衢子說:「不杠,自己跑!」
憑什麼?!你本尊不也天天背著定塵寰?!頊嫿劍穗高舉,竟然是想打他的姿勢。天衢子只好站定。她想是身軀笨重,不太願意移動,這時候也不再管他願不願意,非要爬到他背上。這麼一個大傢伙,劍氣森森,天衢子只覺得後背刺痛,顯然是流血了。他忙道:「你就不能變小一點!!」
頊嫿終於倒也變成正常寶劍的大小,天衢子無奈,只得背上背一個,懷裡抱一個,一路冒雨趕回星辰海。
君遷子在其後,看見他的背影,竟然頗有幾分想笑。
直到進入星辰海,外面頓時雲收雨住。君遷子四下查看,說:「這裡有隔絶氣息的法陣?」
天衢子嗯了一聲,並不奇怪——她本就是陣修,有什麼好奇怪的。他一路來到頊嫿寢殿,把她肉身放到榻上:「她體寒氣虛,你再給開兩副藥。」
君遷子應了一聲,眼睛卻黏在他自後背取下的聖劍身上。半晌,君遷子終於忍不住:「我能看看聖劍嗎?」
這句話的效果,等同於——能否借閣下老婆一看?!天衢子瞪他一眼,哪裡肯遞給他,自將聖劍放在頊嫿肉身旁邊。
頊嫿神識當然一直清醒,這時候也沒有回到肉身去,只懶洋洋地趴在柔軟的被縟裡。
待天衢子化身轉身與君遷子說話的時候,她看見他背後一片深色的血跡。
而畫城之下,不朽神木面前,一個身影悄悄潛過來,一臉貪婪地打量神木之上被枝葉捲裹成一團的胎兒。君遷子說它頭上天生劍骨,是真的嗎?
他慢慢伸手,想要撥開樹葉,然而剛一碰到葉尖,星辰海的頊嫿就是一怔。她神識分入肉身,問:「九盞燈搞什麼?」
哎喲,糟糕!!君遷子緊緊摀住嘴巴。
天衢子看了他一眼,問:「九盞燈知道劍骨之事了?」
君遷子雙手捂嘴,眼珠左轉右轉,就是不同他對視。天衢子說:「你這嘴能不能牢靠一點?!」君遷子忙唔唔點頭,天衢子也來不及同他計較:「我先去帶他回來!」
說完,逕自離開。
君遷子這才鬆開捂嘴的手,立刻又恢復成一派掌院的風姿盎然:「傀首可有哪裡不適?」
頊嫿斜睨他,半晌,問:「九盞燈為什麼要動我的孩兒?」
君遷子一臉正色,彷彿方才那個心虛到幼稚的人不是他:「當初向家堡向老,因為意外得到天外隕鐵,鑄成天河聖劍,自己被三界共尊為器聖。九盞燈也是器修。雖然身為九淵仙宗器宗掌院,但無論如何說起來,也是矮了向老一頭。」
頊嫿有些明白了:「是為了劍骨?!」
君遷子說:「稀世材料對於器修本就有著巨大的誘惑力。何況是劍骨。他一生自視甚高,然而與向老之間的這道差距,是他終生心結。」
頊嫿說:「可憐。此子不過承吾神識中一道劍氣,就算他得了去,煉成神器,又豈能超越本座?」
君遷子哪會在這時候同她爭執,忙恭維道:「正是。此人天真到愚昧。」說完,他又討好道:「傀首聖劍風采,本院自小便有耳聞。但一直無緣得見。如今福緣深厚,能與傀首見上一面,不知道在下能否就近一觀呢?」
天衢子不在,當然沒人攔她。頊嫿一向大方,聞言也不在意,身側真身一動,凌空飛至君遷子面前。劍氣凌厲如有實質,君遷子忙伸手一擋,手掌被划出一道傷口。
好在九脈掌院身上都有護身玉珮,這時候傷得不重。他顧不上為自己止血,目光盡落在這劍身之上。半晌,終於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劍穗。
一件令鑄造者被封聖的神器,玄門再無二例。
他不由嘆了一口氣。頊嫿覺得這醫宗掌院可以,不免問:「為何嘆氣?」
君遷子說:「本院這一生,恐怕也不會有向老這樣的好運氣。」
問道者,本來就是五分實力五分運道。這個頊嫿也無能為力,她劍穗一揚,似乎是慈愛地摸了摸君遷子的頭:「何必沮喪,即便當不得醫聖,你也總是三界公認的第一醫修。九盞燈才是真的慘。」
也是。而且典春衣也會很慘——第一陣修之名早晚不保。君遷子略微釋懷,說:「傀首身體尚虛,本座為傀首開個藥方。」
他面前聖劍劍穗上下晃動,似在點頭。君遷子只覺十分有趣,不由又伸出手,摸了摸劍柄。
然而就在此時,天衢子回來了。
……四目相對,君遷子都能感覺到他眼中的敵意——能沒有敵意嗎?人家出門去了,你在房間裡摸人家媳婦兒!
九盞燈被天衢子揪回來,這時候當然也心虛,但是幾乎是在一瞬間,他就被聖劍吸引了注意力。他慢慢走過去,頊嫿問:「九盞燈,為何擅動本座孩兒?」
儘管君遷子一直在給他使眼色,他還是撲到榻前,一臉激動地道:「傀首!只要傀首答應給九盞燈生個孩子,九盞燈願意終生侍奉!!」
話音剛落,天衢子就一手握住了聖劍!君遷子趕緊撲上去撲住他:「他瘋了!!天衢子,他真的瘋了!胡言亂語!而且他的意思是他想要孩子頭上的劍骨,絶不是想跟傀首生孩子!」
天衢子再次揪住九盞燈,連遠在融天山的本尊都氣得火冒三丈——是春天到了嗎?!怎麼總覺得頭上有點綠!
九盞燈連手都沒還,就任由他這般揪著,說:「天衢子,你把孩子給我,我一定能再鑄出一把聖劍,這樣傀首也不用再鎮守弱水天河了!你們能夠長相廝守,豈不美哉?!」
天衢子將他提過來,與自己對視。九盞燈在他將要結冰的眼神中慢慢冷靜下來。然後他突然意識到自己在說什麼。他心虛地看了一眼榻上的頊嫿,頊嫿眸中帶笑,看不出感不感興趣,倒也不像生氣的模樣。
而天衢子就只差一拳揍在他臉上了:「融鑄自己的親生骨肉來求一個相愛相守,是大丈夫所為嗎?」
他字字如刀,九盞燈不敢說話了。君遷子再三示意他閉嘴,這時候見他終於會意,忙打圓場:「傀首的藥方我開好了,天衢子,你趕緊抓藥吧,讓你那徒弟煎了送過來。」
天衢子接過藥方,沉聲道:「都出去!」
君遷子和九盞燈連忙出了頊嫿寢殿。一直等到他出了星辰海,前往藥坊煎藥了,九盞燈身子一貓,重又返回去。君遷子心中著急,也跟隨而至:「你能不能不要作死啊!」
然而九盞燈哪裡甘心,他幾乎是撲到頊嫿榻前,聖劍的劍氣將他頸間劃了一道口子,他猶自不覺:「傀首,請考慮我的建議!!畢竟孩子您要生多少都有。現在三界與您,唯一的爭端就是弱水河口。一旦此事解決,您不就可以長留世間了嗎?!」
頊嫿安靜地看他,一直等到他不再言語了,方才微笑著道:「融鑄自己的親生骨肉求一個己身自由,也配稱作聖劍嗎?」
九盞燈愣住。
頊嫿說:「九盞燈,向銷戈並非器聖,吾亦非聖劍。水空鏽也不是什麼聖賢君子。聖之一字,不在世人口中,亦不在你眼中。」
九盞燈頗有些失魂落魄,腳步輕浮地走出了頊嫿的寢殿。君遷子對頊嫿頗有些刮目相看,連連告罪,生怕她怪罪九盞燈,恭維道:「傀首方才所言,君遷子甚為感佩。想來也值得九盞燈半生細品。聖劍胸懷,終是凡人所不能及。」
頊嫿揮揮手,喃喃道:「媽的,要是劍骨鑄器,能守弱水,老子還用你說……早生一百個了好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