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田田回到爸媽那裡,過起了豬一樣的生活。和去年差不多。
不同的是,去年負責餵豬的是媽媽,今年換成了含光。
方向北和家人去曾母島度假了,偶爾和何田田通個電話,大部分時候在他們三個人的小基地裡聊天。
有一次,方向北私聊何田田,問她:含光怎麼了?
何田田:沒怎麼呀。為什麼這樣問?
方向北:他這幾天怎麼都沒懟人呢,好不習慣。
何田田:……
真是的,成天被懟,還懟出抖M的氣質來了。
何田田說:他這幾天話挺少的。
方向北:是吧?
何田田:可能是因為住我爸媽家,需要低調。
方向北:哦。
其實,何田田是有一點心虛的。說不清道不明。也或許,她下意識地拒絕去說清楚道明白。
有些東西是不該去觸碰的。那是禁忌,是灰色地帶。
大年初六這天,趙耀宇宙來何田田家拜年。
他最近也不知遇到什麼好事兒,真是意氣風發。不僅捯飭得人模狗樣,還提了一大堆禮品。何田田見他換了個新髮型,簡潔的短髮修得整齊乾淨,整個人顯得清爽多了。她點點頭,「表哥,髮型不錯。」
「田田越來越會聊天了。」宇宙表哥說著,坐在沙發上,挨著她。
何田田眼尖,一眼掃到他外套的翻領上釘著一個徽章。徽章整體是圓形的,純黑的底色,下半部分有兩個線條鋒利的翅膀,像是蒼鷹展翅。展開的翅膀上方有一串白色的字母,字母比較小,看不清楚。
她好奇極了,湊近一些,禁不住念出來:「ANTI-AI……」接著又翻譯出來,「反人工智能嗎?」
「哈哈表妹真有學問。」
何田田一陣黑線:「過獎,我還是唸過小學的。」她若有所思地看著趙耀宇宙,問,「表哥,你這徽章是哪兒買的?」
趙耀宇宙一瞪眼睛:「這可不是買的!」
「哦?」
「這是社團發的,只有會員才有資格戴。」
「什麼社團呀?」
「反AI聯盟,你不都看到了嘛。」
「哦,那個社團還沒被取締呢?」
趙耀宇宙聽到這話,臉色很不好看:「表妹這話不要讓我聽到第二次。我現在就是這個社團的一員,你侮辱它,就是在侮辱我。」
何田田有心跟他爭辯幾句,又覺得沒有意義。辯論這件事兒,要說服自己很容易,要說服對方嘛,難於上青天。
「吃糖吧表哥。」她推了推面前的茶盤。
趙耀宇宙對她的態度很滿意。
恰在這時,含光端著水果擺在茶几上,何田田見宇宙表哥看含光的眼神裡有些無法遮掩的敵意,她突然警惕起來,撫了撫手,問趙耀宇宙:「表哥,你看我新做的指甲好看嗎?」
「好看。」
「你要是敢欺負含光,」她活動了一下手指,「我就撓你。」
趙耀宇宙禁不住一抖。很顯然,他知道被表妹撓是一種怎樣痛苦的體驗。
大過年的,何田田也不能太不給人臉,點到為止,又說起其他的。其實如果拋開機器人和反機器人的分歧,他們兄妹還是比較和諧的。
這天午飯吃得自然很豐盛。飯後,趙耀宇宙陪著何田田一家三口打麻將,含光坐在何田田身邊旁觀,但不許插嘴。機器人記性太好了,他要是說話,別人都不用玩了。
連打了兩圈,趙耀宇宙一個胡沒開,有些急躁,左右看了一眼,氣呼呼地對含光說:「好運氣都被你這破機器人趕走了。」
「表哥別鬧,打麻將還是需要一點智商的,也不完全是運氣因素。」
何爸爸連忙打圓場:「哈哈宇宙不要著急嘛,常言道先贏是紙,後贏是錢,等你手熱就翻身了……含光,你去幫我倒杯水。」
「好。」含光起身。
含光把水擺在何爸爸手邊,「爸,喝水。」
何田田眉毛一跳。
爸爸媽媽都已經習慣含光對他們的稱呼了,只有她不習慣。
趙耀宇宙說:「你,去給我拿瓶可樂。」
何田田特看不慣趙耀宇宙像吩咐傭人那樣支使含光,她起身道:「你討厭機器人幹嘛還要他給你做事。我去拿。」
但是冰箱裡沒有可樂了。何田田揚聲問道:「沒有可樂了,茶行嗎?」
「沒有了你就讓機器人去買唄。」
「那不如點外賣。」
「配送費比可樂都貴,表妹你傻啦?放著現成跑腿的不用。」
「宇宙說得對。點外賣的話配送機器人忙不過來,且等著呢!就讓含光跑一趟吧,也不費事。正好,沒有瓜籽了,含光一併買點瓜籽回來。」何媽媽說。
「順便買條煙吧,煙快沒了。」何爸爸說。
何田田也不好說什麼了。
含光走到門口,看了一眼正從廚房走出來的何田田,他問:「你需要什麼?」
何田田搖了搖頭。
「要不,給你買個冰淇淋?抹茶味兒的。」
他這麼一說,她還真想吃了,於是點點頭,「好。」
然後繼續打麻將。
趙耀宇宙一邊摸牌一邊說笑,若無其事地拿過手機看了一眼,然後發了條消息:他現在出去了。按計畫行事。
……
小區裡挺冷清的,沒見什麼人,可能是因為大家都宅在家裡。
嗯,這年頭的人越來越宅了。
含光在社區超市買了煙、瓜籽和可樂,沒有買冰淇淋。他搜索了一下,離他1.5公里處有個賣手工冰淇淋的店。
他想給何田田買手工冰淇淋,那個口味要好得多。
剛走出超市,他看到路邊突然多出幾個人。都是三十歲上下的男人,有站著的有蹲著的,每個人手裡都夾著煙,吞雲吐霧的樣子,像是聚眾吸-毒現場。
公共場合是不許吸菸的,他們這樣的舉動有可能遭受罰款。當然含光認都不認識他們,也不會去好心提醒,只是目不斜視地路過。
他不理他們,他們倒是開口叫他了:「站住,說你呢!那個機器人!」
含光停下來,扭頭看了一眼說話的人,是個禿頭,頭上有個很大的痣,像是落了只蒼蠅。
含光問:「有事?」
「我說,借倆錢花花呀?」
「不借。」
「操,這麼囂張?老子最TM看不慣機器人,你們給我打他!」
一句話放出來,周圍五六個人像是得了主人命令的惡犬,突然撲上來。
含光十分的莫名其妙以及措手不及,就被按在地上了。
乒乒乓乓,一頓打。
剛買的東西散落在地上,被他們踩成了亂七八糟的垃圾。他倒在地上,在凌亂的拳腳中看到那些垃圾,第一個念頭竟然是:幸好還沒買冰淇淋。
疼,真的好疼。
他無法反抗,在圍堵中也無法逃跑。四面八方的拳腳相加,他也不知該護住哪裡。
索性,就挨打吧。反正打不死。
遠處,一座高樓的樓頂上,站著兩個人,方成肆和謝竹心。
倆人都戴了鴨舌帽和口罩,看起來鬼鬼祟祟的,不太像好人。
他們這樣打扮,是為防止被認出來。畢竟,根據謝竹心的分析,那個東西如果真的存在,那麼它對於一切與電子產品有關的控制會有一種先天的強大優勢,使人防不勝防,再多心也不為過。
方成肆舉著望遠鏡看了一會兒,問一旁的謝竹心:「你從哪兒找的人?」
「網上約的打手。」
「靠譜嗎?」
「交易全程都不會見面,無所謂靠譜與否。」謝竹心答道,頓了頓,又補充,「我沒在網上留下任何痕跡。」
「嗯,」方成肆點點頭,「他們靠譜不靠譜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靠譜。」說著笑了。
謝竹心默不作聲,也不知在想什麼。
方成肆說道:「這幫人下手夠重的。」
「嗯,可能是一群本來就仇視機器人的人。」
「它會報警嗎?」
「報警也來不及。就算事後警察抓到那幾個人,也不過是按照機器人的損傷程度賠償經濟損失。這類案件的性質還不如砸人家窗戶嚴重。」
「好,好戲要來了。」
含光被打了也就兩三分鍾,接著其中一人說:「操TM我們累死累活的打有什麼用啊,又打不死它!老子腳都踹疼了!」
「那你說怎麼辦?」禿頭問。
「把它扔到冰窟窿裡去。我看到滿月湖裡有個冰窟窿,好像是撈魚的鑿的。」
「小區東邊那個滿月湖?」
「對,就是那個。」
「那水深夠嗎?」
「絕對夠,怎麼也有兩三米呢!」
「操!就扔冰窟窿去!你們把它抬起來。」
「先關機,關機了進冰窟窿它就爬不出來了。」
「怎麼關機?」
「不知道。」
「我知道我知道,我見過這種機器人。它腦袋頂上有個開關,按著開關五秒鍾就關機了。」
光頭照做,摸到那個按鈕,按住。果然,五秒之後,機器人閉上眼睛,兩腿變得筆直,胳膊交叉搭在身前,一動不動了。
滿月湖就在小區東邊,離著沒幾步路。
四個人抬起含光,其他人跟在一旁,眾人一邊罵罵咧咧的,朝著滿月湖的方向走去。
今年遇上冷冬,都過春節了,湖裡的冰還凍得結實。他們抬著含光走上湖面,走了十幾米,真的看到一個冰窟窿。冰窟窿形狀接近一個圓,直徑大概半米。
對人來說,這個窟窿算小了。
光頭和另外一人抓著含光的兩條腿,讓前面的人鬆手,他們把他腦袋朝下送進冰窟窿裡,然後,鬆手。
咕咚。他沉下去了,濺起一些水花在冰面上。
之後再也沒有動靜,大概是沉到了底。
水面很快恢復平靜。圓形的一汪水,藍幽幽映著天光,像一口深不見底的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