萌萌正在擦茶几,見何田田突然哭個不停,它停下手裡的事情,調轉方向,走到她身邊。
然後機械臂輕輕移動,像兩隻長長的手臂一樣,環抱住她。
何田田抱住萌萌圓圓的身體,哭得更厲害了。
叮鈴鈴——
咚、咚、咚——
手機和門幾乎同時響了。
她擦了把眼淚,接起電話,一邊站起身去開門。
「喂?」
「田田,我方向北。我知道含光的下落了!」
何田田已經拉開了門,聽到這話,顧不上去看來人是誰,連忙問道:「他在哪裡?!」
「他——」
她只聽到這一個字,接著手裡突然一空,手機被奪走了。
她有一霎時的茫然,目光一轉,見門口站著謝竹心。他握著她的手機,掛斷電話。
何田田急了,也來不及去思考為什麼謝竹心突然來找她。她怒氣衝衝地撲上去搶手機:「還給我!」
謝竹心的手揚起,表情淡漠地看著她:「如果你還想見到含光,就跟我走。」
……
謝竹心開著車,帶何田田去了城南的郊區。
他們停在一棟十層的灰色小樓前,何田田看到大門外立著一個牌子:橘子機器人公司-櫻河實驗室。
這樣堂而皇之地立招牌,說明這個實驗室通過了正規的審批手續,和方向北那種地下研究室不一樣。
樓旁種著許多粉色的玉蘭花,開得絢爛無比。正是春光明媚的時節,何田田卻一陣陣發冷,心臟漸漸地沉了底。
謝竹心刷開層層門禁,他們走進小樓裡,來到地下三層,一扇厚重的金屬門外。
金屬門緩緩地打開時,何田田的心跳有些加速。
一想到下一刻就要見到他,她無法不緊張。
空曠的房間,冷白的燈光,單調的陳設。
桌後坐著一個人,聽到他們的動靜,抬起頭看向門外。
不是含光。
何田田失望極了,看了一眼身旁的謝竹心。謝竹心卻並不打算接收她譴責的目光,他目不斜視地,拉著她走進室內。
他讓她坐下來,坐在桌子的另一側,和方成肆面對面。
哦,這人是方成肆,是她公司的大BOSS。這要是平時,她看到他,總是謙卑而順從的。可此時,縈繞她心頭的只有不安和憤怒。她的聲線緊繃繃的,有些冷,質問方成肆:「這是什麼意思?」
「先別急,會讓你見到他的,」方成肆看起來有點春風得意,他說,「不過,在此之前,你需要回答我一個問題。」
「什麼問題?」
「類腦智能進化的密碼是什麼?」
何田田心臟狂跳,她隱隱懂了方成肆他們抓含光的目的是什麼,但是她此刻還要裝出一頭霧水的樣子,問:「什麼意思?聽不懂。」
「嗯,那我說簡單點,怎樣讓類腦智能進化成超腦智能?你該知道的,你一定知道。」
她此刻緊張急了,緊張到幾乎失去知覺,於是情緒反而詭異地平靜。她一臉天真爛漫地反問:「類腦智能是什麼呀?」
方成肆看了一眼謝竹心,謝竹心微搖了一下頭,意思是他也不知道她的話有幾分可信度。
「你的機器人,也就是含光,是一個從實驗室逃脫的類腦智能,它很危險,現在已經被我們控制起來,」方成肆也不管她是不是真的裝傻,直接解釋了一遍,然後說,「現在請你回憶一下,有沒有接觸過與他進化有關的線索。關鍵詞:進化、超腦、超智慧、神,以及類似的一些詞彙。想起來時,可以在這份協議上填一個數字。」說著,將一份紙質的協議放到她面前。
何田田掃了一眼那協議,就是一份普通的諮詢服務的合同。款項那裡空著,她可以隨便填。
「真是大手筆啊。」她感嘆了一句,笑容帶著點譏嘲。
謝竹心輕輕皺了一下眉。
方成肆說:「現在你可以開始回憶了。」
「如果我拒絕呢?下一步你們要怎樣?拿槍比著我?」
「你誤會了,我們是合法的商人,不做那種勾當。」
「合法?哈!合法商人會綁架別人的機器人?」
「放心,我們會賠你一個新的。」
是的,從法律的角度講,他們這樣做完全是合法合規的。含光只是個機器人,相當於私產。我撿了你的私產,弄壞了,那再賠你一個就是了。
何田田突然感到一陣憤怒,也不知是憤怒自己的無能還是憤怒含光的無助。她覺得這個世界十分面目可憎,謝竹心可憎,方成肆更加可憎。她甚至有點反胃了。她拿著那份協議,站起身,繞過桌子,走到方成肆旁邊。
方成肆以為她有話要說,正要洗耳恭聽,哪知道她突然捲起協議就照著他臉上抽。方成肆猝不及防,臉上火辣辣地中了一下,等他反應過來,自然不會給她第二次機會,起身閃開了。
他抓住她的手腕,怒道:「你瘋了?!」
「我看瘋的是你吧。」何田田冷冷說道。
方成肆胳膊重重地一甩,鬆開她的手腕。然後他看了一眼謝竹心。
謝竹心會意,往牆上門邊按了按。
何田田看到房間內的一整面牆開始緩緩地上升……不,那不是牆,那只是一面白色的幕布。幕布上升,她看到了房間的另一半。那裡,含光正坐在椅子上,和她對望。
她完全沒有思考就衝過去,半路卻被謝竹心拉住。謝竹心:「你冷靜一下,那是塊玻璃。」
何田田這才發現,橫亙在她和含光之間的,是一塊玻璃做的牆。
她走過去,手指搭在冰涼的玻璃牆面上,眼圈發紅,叫了他一聲:「含光。」
含光朝她笑了一下。
何田田的眼淚立刻掉下來了。她擦了擦眼淚,眼珠兒動了動,仔細觀察玻璃那頭的房間。謝竹心站在她身邊,像是看透她心頭所想。他搖了搖頭,嘆息一聲,說道:「田田,他已經被摘掉網絡通訊器了。」
何田田如遭雷擊。她太知道這對含光意味著什麼了。含光的強大,全賴於對網絡的強力控制。此刻被摘掉通訊器,無異於廢人一個。
她心痛得要死,恨恨地看著謝竹心和方成肆,怒吼道:「變態!神經病!你們到底要幹什麼?!」
「我們要幹什麼,已經講得很明確了。」方成肆見何田田反應這樣大,很高興。她越在乎含光,越能使他滿意。
方成肆在玻璃牆上敲了三下。
何田田見對面的房間內走進一個人,那人穿著藍色的制服,戴著帽子和口罩,他手裡拿著一個電極,電極的尾部連著白色的電線,長長的,鋪在地上。
他拿著電極走向含光。
何田田頓感不安,「幹什麼?幹什麼?!!!」
電極碰到含光的皮膚,含光身體立刻一僵,閉上眼睛。
她看到含光的面容有些扭曲。
謝竹心解釋道:「一點電流刺激。你放心,不會破壞含光的身體構造,只是……」
「只是什麼?!」
「只是,會使他很痛苦。高頻電流在身體裡遊走,像是被閃電一遍一遍地擊打身體,仿生數碼的大腦不斷地接收遍佈全身的電流刺激,那感受錯亂而痛苦,生不如死。」
「別說了!」何田田打斷他。她蹲在地上,淚流滿面,「別說了……」
玻璃那邊的含光已經無法安然坐在椅子上,他無力地倒下去,躺在地上。他用了一點力氣調整身體,背對著她。
含光不願意她看到他狼狽的模樣。
何田田朝方成肆吼道:「停下!你讓他停下!!」
方成肆:「說不說?」
「說什麼呀!」
方成肆又敲玻璃,兩長一短,一邊敲一邊自言自語:「加點料。」
行刑的人調了一下電極手柄,含光的身體陣陣發抖。她看到他屈起身體,學著人類的樣子,想收縮身體減輕疼痛。何田田哭得撕心裂肺,瘋狂地砸玻璃:「停下!你們這些禽-獸!!!」
含光被踢了幾下,身體翻轉,面對著她躺著。他已經痛苦得將身體蜷成一隻蝦子,聽到砰砰砰的砸玻璃聲,他睜開眼睛,眼瞼無力地半開半闔,看了她一眼。
他的嘴唇動了動。
她認出了他要講的話:別看。
他讓她別看。
何田田悲慟難當,用額頭猛烈地撞玻璃:「含光,含光!」
謝竹心皺著眉拉開她。
她癱坐在地上,雙手捂著臉,嗚嗚慟哭。
方成肆冷冷說道:「說不說?」
有那麼一瞬間何田田真的想就這麼說出來。說了含光就不疼了……
可是她不能。她心痛得要死,可她知道自己不能說。
含光自己知道那件事,但他沒說,這說明含光不想說,他有他的考慮。他太過聰明,她也許跟不上他的思路,但有一點她一定要做到:不可以拖他的後腿。
含光不想說,那她也不會說的。
何田田抹了一把眼淚,背靠著玻璃,不再看含光。他讓她不要看,那她就不看了。
她仰起頭,看看方成肆,看看謝竹心,無奈地搖搖頭,「你們想讓我說什麼呢?什麼類腦智能超級進化的我都是今天第一次聽說。我承認我早就發覺含光和別的機器人不一樣了,可不管你們信不信,我就是一直覺得他之所以不一樣是因為他成精了,成精了懂不懂?狐狸精,蛇精,都能成精,現在時代在發展,機器人當然也能成精了。」
方成肆想過很多種可能,然而眼前這一種還是漏算了……他真的做夢也想不到,這個腦殘少女竟然開始給他兜售封建迷信。
這個類型的真相,方成肆是無法接受的,他洩憤一樣的,讓那邊的人繼續折磨含光。何田田背靠著玻璃牆,捂著臉只知道哭。
如此不知道折騰了多久,方成肆終於是放她走了,自然,他也派了人去監視她。
何田田離開後,方成肆問謝竹心:「你怎麼看?」
「不知道。」謝竹心倒是坦然,「我看不懂她。」
方成肆也有同樣的困惑。他們都是理智的男人,並不相信算命成精那一套,可他們不信,不代表別人不信。即便在這個科技爆炸的時代,封建迷信也是有一定市場的。
這個何田田,說她是腦殘吧,可這腦殘得也太出人意料了;說她聰明在演戲吧,能把腦殘演得這樣生動逼真,那智商和演技也是挺可怕的……
謎一樣的女人。
方成肆說:「就該拿槍比著她,死到臨頭看她說不說。」
謝竹心搖了下頭:「你答應過我,不會傷害她。」停了停,見方成肆擰著眉沉思,似乎真的在思考怎樣對何田田進行人身威脅,謝竹心無奈道,「為什麼不去找方向北?他肯定比何田田知道得多。」
哪怕有一丁點選擇,方成肆也不願意去惹方向北,此人來頭太大,只可利誘,無法強取。
方成肆搖搖頭,感受到一絲挫敗。
實驗室裡所有的研究員都離開了,只餘下方成肆。還有含光。
方成肆打開玻璃門的開關,走進去。
含光一直躺在地上,一動不動的像具屍體。聽到漸近的腳步聲,他睜開眼睛。
方成肆背著手,俯視他。機器人真是堅強啊,被電了這麼久,要是一具肉體凡胎,怕是早就成乾屍了。這樣想著,他的目光又染上了一絲熾熱。
如果我也能這樣,該有多好。
含光慢慢地起身。他今天被折磨得有點過,簡直有種劫後餘生的感覺。雖說元件不會損壞,但仿生材料被電流刺激得信息錯亂了很久,這需要他自己修復程序。此刻他動作有些僵硬,站起身的過程差一點跌倒。
「感覺怎麼樣?」方成肆的心情又好起來,笑問。
「還行。」含光平靜地應了一聲,緩步走到椅子旁邊。
他扶著桌子,慢悠悠地坐下。哪怕被折磨得這樣淒慘,氣勢也絲毫不見弱,這會兒雖動作僵硬,卻依舊平靜從容,彷彿崖上雲間的一棵松樹。
方成肆討厭他這一點,可又無法控制地羨慕著。
含光坐定後,目光低垂,落在玻璃牆的那一頭。那是方才何田田待過的地方。
眉毛輕輕彎了一下,眼底劃過一絲暖意。
方成肆說:「她很在乎你。」
含光沒有說話。他靠在椅背上,食指輕輕敲著桌面,一下,一下,又一下,節奏均勻恆定,像永不停歇的古老鍾擺。
他突然微微仰了一下頭。
方成肆看到他在笑。
「是時候了。」含光說。
方成肆有點疑惑:「什麼?」
含光的笑容愈發大了,嘴角揚起,眉眼都彎起來。他笑吟吟地看著方成肆:「你到底知不知道,沐春風是怎麼死的?」